“唐裕丰,你今天衣服还挺别致的”,朱知落一手握着水桶弯处,走在平整的绿色草地上,随意觑了身旁人衣衫一眼,由衷地说道。

    “你今天衣服也挺别致的”,唐裕丰一只手指勾着木桶把柄,悠哉直行,眼视前方,听闻此语,略感疑惑,不自然地对这夸赞礼节性回应道。

    “啊?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朱知落喜笑颜开,换了一只手提握木桶,腾出右手扯了扯自己穿着的姜黄色云袖直裰,显然对这改良版道士服装十分满意。

    “不过你的衣服还是太特别了!”,朱知落又觑了一眼对方服装,看着那阳光下流动的繁复花纹,惊叹着赞扬道,“简直栩栩如生,跃然衣上!”。

    唐裕丰不理解这件事为什么没完没了了,突然他福至心灵,僵硬顿住即将迈出的下一步伐,谨慎地询问,“你可以描绘一下吗?”

    “它有两条长长的……”,

    话未说完,唐裕丰便“啊呃啊呃呃呃”地从左跳到右又从右跳到左,与此同时,一只手掌大的、长着两条长细胡须的、与其衣衫纹路出奇重合的甲虫嗡嗡地冲霄而去。

    朱知落简直看呆了。

    “你是不是想说有虫子?刚才是场适应表演,我很配合你吧!”,唐裕丰云淡风轻地拍打掉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弯腰重又拿起木桶,向前方开阔松林走去。

    “这场表演真是由心而发!”,唐裕丰听着莫名的刺耳。

    “唐裕丰,你哥哥怕虫子吗?”,这和怕虫子有什么关系?

    “虫子这么小,人这么大,哥哥为什么要怕虫子呢?”,朱知落悄声自语,跟上前去,木桶随步子晃来晃去。

    “太子殿下居然怕虫子?”,唐裕丰精准捕捉到了要点并要求回答。

    “小时候是怕的,现在,几乎看不出来了”,朱知落思吟道,实际上,她很少察觉到哥哥对事物的喜怒哀乐了。

    “婉婉现在也没有改正”,她歪头补充道。唐裕丰检索京城贵族名中带“婉”字的名门闺秀,但失败。他迅速将其抛之脑后,捡了前一个问题回到,

    “我大哥当然也如我这般……哎算了,朱子妤,你觉着这松林会不会忽然出现什么狗、熊、豹子之类的野兽啊?”,唐裕丰扫视四周高大黄松、稀疏荆棘与容易使人迷路的灌木丛。

    赤豹、花狸、辛夷木,朱知落如坠云中,浮想联翩,仍未忘记安慰同行之人,“肯定不会啊,这么危险,师哥还会让我们来打水吗?”

    “有道理,还能再说一个理由吗?”,唐裕丰暗觉对方语气似乎不对,但也无从探究。

    “草地上并没有野兽行走的明显痕迹”,朱知落视线落在像竹子一样随风摇曳的高高的雀麦草上。

    “有道理,能不能再说一个理由?”,唐裕丰深感有趣,边行边尝试让木桶在手下旋转悬停。

    “蓬莱的丹药叫仙丹,蓬莱的法术叫仙术,蓬莱的道士叫仙人。所以蓬莱的兽类怎么能是野兽呢?”,朱知落将视线收回,点到为止。

    “有道理,还能不能……”“请停止你的发言。”

    朱知落提着木桶双手叉腰。唐裕丰悻悻地摸了摸自己鼻子。

    白色水流顺着岩壁飞流而下,一些苔藓植物在岩壁上优雅地垂着,朱知落从那风景如画的瀑布底下的岩石水潭里向木桶舀灌了满满一桶净水。

    完成任务后,她站立岸边看着水潭中潜跃、翻腾与飞舞的白鱼,若有所思,状似不经意地,向倚靠高耸的黄松下的人试探道,“唐裕丰,你觉着我们每日中午饭食味道怎么样?”

    “中规中矩,挺好”,唐裕丰看向潭面方向,审慎地回答道。

    “是吧?真的吗?你这么认为?”,朱知落几近望眼欲穿,一连发出三个疑问。

    “要不我们吃鱼吧?”,唐裕丰一锤定音,边脱靴子边上挽裤脚向水潭中央划去。

    去除叶柄的树枝分别交叉竖立每面搭成三角形,硕大的松球在余火中仍觱发作响,朱知落手持烤鱼叉,一时竟不禁感动落泪,

    “太美味了!”,唐裕丰眼含珠光,低声喟叹道,远处,从内到外泛着银光,珍珠色的积云飘浮在高山之上。他更加专注于品味滑嫩鲜美的白细鱼肉。

    白色的鸟儿在瀑布和湍急的支流周围盘旋飞舞,不时翘着尾巴将头扎进激流漩涡到水底觅食,朱知落津津有味地砸着嘴观看着,一只白鸟骤然飞落她的肩头,

    一人一鸟都有些措不及防,朱知落看了它一眼,默默地挪移去了视线,留下机会希望它可以趁机走开,却感到自己手中烤鱼叉颤动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白鸟若无其事,岿然不动。

    她转过头去,烤鱼叉又颤动了一下。

    她手肘带动向反侧撤走烤鱼叉,并且耸了耸肩无声地拒绝这段友谊。

    除了“你为什么要来学道啊?留在洛阳不好吗?何必于蓬莱经历如此清苦。”

    “你问题真多。”

    “你不想回答就不想回答,干嘛要说我问题多。”这段不那么愉快的插曲外,两人不辱使命地回到杏花书屋已是正午时分。

    午饭接近尾声,思齐看着碗盘中原模原样搁置的莴苣片、葫芦片、笋丝片、萝卜片与山药片,不解地问道,“今日怎么吃这么少?”

    “有吗?有吗?吃得挺多的啊!”,虚张声势的;“只因我辟谷已有小成。”,关联前文的。埋头喝汤的两个人暗暗心虚胆怯,于是喝汤声更大了。思齐静静看着,执箸不言,却已了然于胸。

    藏书阁。

    朱知落踩着年轮回环的小木桩上够擦拭落地于中央高达天花板的书架,发现了以自己身高不能注意到的古玩器具,于是向同样增了高在另一书架忙活的唐裕丰指出,

    “这怎么摆放了这么多盘子啊?”

    唐裕丰十分利落地跳下再叠放一截木桩,将书架顶端蒙承尘垢的盘子一一取下,蹲坐着开始新一轮的擦拭。

    朱知落见状,恍然明白了自己的现实处境,哀叹一声将盘子按部就班地从高处拿下。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瞻尔前,顾尔后”,唐裕丰左手持盘,右手持布抹净灰尘,同时眼随手动,喉中念出逐渐浮现的清晰刻字。

    “朱子妤,这盘子可能不是盘子,它应该是镜子或者盆。”

    “何以见得?”,朱知落捧着器物向左向右看了又看。

    “我的盘子上刻着铭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盘子的历史是十分久远了”,唐裕丰想,如果是珍品,或许可以追溯到成汤时代。

    “哦”,朱知落不以为奇,侧身举着自己的盘子问道,“那这个可以鉴赏一下吗?”

    “这是轩辕镜”,唐裕丰抬头看了一眼,快速确认道。

    “真厉害!”“上面写着呢。”“好的。”

    朱知落倾斜平底高足的觚向鉴中,洁净的水很快充盈轩辕鉴,她双手托着脸颊俯视鉴中自己倒影。水中的人似乎与之前不一样了,上一次看到自己还是在溪水中,事实上与在铜镜中的她也不一样。

    朱知落无意识自语心中感想。

    唐裕丰也看向了敞口水鉴中的倒映人脸,半天称心地得出结论,无论是溪水,还是铜镜中的自己都英俊不减,旋即又可惜道,

    “这镜子没有开过光,不然的话,我们就可以阳燧取火了。”

    “我随行的行李中装着各种各样的镜子!可现在它们都……”,朱知落心里委屈,不忍回忆,语气中尽是惋惜。

    “你的行李里还带着很多甜品、糕点、饮料……”,唐裕丰闻言忍着笑帮她列举清点。

    当朱知落清理完毕,踮着脚将这些焕然一新的古老盆鉴放回原处时,不无惊异地观察到东西南北四面,巍然矗立的书架上方,前后远近,参差错落都陈列着不同式样的方圆镜。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不世传的阵法了”,唐裕丰举目四望,一番思索,沉吟道。

    “南边的镜子和北边的镜子整体风格差异还挺大的”,朱知落感到荒唐,企图扳正对方思想。

    “北边的镜子胎质厚实,南边的镜子胎质相对薄细”,藏书阁光线昏暗,唐裕丰看不清镜边花纹图案具体描摹。

    “北方撒盐空中差可拟,南方未若柳絮因风起”,朱知落学究式摇头,顺着话题接续道。

    “这样安排究竟是何用意?”,唐裕丰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这很正常?”,南北一致,寓意光明,十分合理,朱知落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唐裕丰就快被说服了,突然注意到距离自己较近的东方书架上两脚站立的卷边满枝葡萄镜,“朱子妤,你看这个攀爬的葡萄藤图案是洛阳新近流行的款式吗?”

    朱知落目光凝住了,这何止是新近流行的款式,长乐宫便有一只相似的被赏赐的异域纹镜。她瞬间有了大胆的推测,“你是说这些镜子还是按照时间放置的?”

    这只镜子正好摆放在南北交接之处。“我还是保留我的阵法观点”,黄昏的金光透过窗棂缝隙洒进书阁,唐裕丰神情严肃,探索一圈兜兜转转回到原处。

    朱知落低下头来,不敢苟同,她想不通这镜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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