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曾经无数次想象自己和玉衡成亲会是怎样的光景。在每一次的想象中,她的心上人都会轻轻柔柔地牵着她的手,跨过火盆,拜过天地。

    如今终于要得偿所愿。

    月朗身着喜服,看着府里挂着的大红绸缎,还有仆人们忙忙碌碌的身影,陡然生出一丝不真切的感觉来。

    这种冲上天灵盖的喜悦让月朗不由得攥住了衣角。她嗤笑一声,笑自己的没出息。

    再过两个时辰,玉衡便要来娶亲。

    凡间讲究吉时嫁娶,今日这个时辰宫里说是顶顶吉祥的。寓意天作之合,白头偕老。

    “真是好意头啊。”月朗攥着往日那枚素色银簪,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此时府外鞭炮声大作,她在一片喧闹中缓缓披上了盖头。

    连同她的喜悦和忐忑,一并藏在了这片绯红下。

    只是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府中忙碌的仆人偶尔会透过窗子打量这位未来的王妃。他们神色匆匆,冷漠中又夹杂一种难以言喻的闪躲。

    这种奇怪的心情让他们本能地躲开月朗,以至于她身边竟没有一位服侍的人。

    细想起来,这场耗费半月的婚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仓促又糊弄的意味。

    而月朗就快要从这场大梦中清醒过来了。

    ……

    天色渐渐黑下来,月朗闪亮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安。她颤抖着扯下自己的红盖头,再也顾不上玉衡同她讲过的,新娘掀开盖头看到的第一眼应当是自己夫君的典故。

    屋子里的红烛已经燃尽了,摇曳的烛火衬得月朗愈发神色苍凉。

    她也曾猜测过玉衡此番行事也许有其它用意,偶尔冷静下来,天尊心血来潮的浓烈爱意让她自己都倍感匪夷所思。

    但她最终缺乏了去向玉衡求证的勇气。甚至侥幸地认为也许真的是自己的执着感动了他也说不定。

    “我只是……想信你一次,”月朗苦笑着开口道。“信你选我,是因为我没那么糟糕……”

    她神色怆然,泪流满面,断断续续接着道:“究竟我是哪里做的不好?才让你们都只是利用我?”

    爱一个永远不会爱自己的人,真的是太难了。那些无处安放的爱意,需要时刻忍住不变成怨怼。

    玉衡没有错,他只是没那么爱月朗罢了。

    这场仓促的婚事是冲着姜家来的。景观提醒了他,只要他娶月朗,姜之俞便不会放过他。他就是要看姜家怒火中烧、怒不可遏的样子,只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自取灭亡。

    月朗冷漠地脱掉了身上的大红喜袍。

    她在初下凡的时候,便知晓了自己此番的命运。

    玉衡是天尊,她一定要护住他。

    天尊是不能背负这么多人命的。

    月朗抽泣着呼出一口长气。

    如果来不及阻止,那她就必须要做出了结。

    月朗眼疾手快,拦下闻讯赶来的另一批暗卫,抢了他们的马,消失在夜色中。

    此刻姜府正大门紧闭,里面火光漫天。滔天的橘红色火焰争先恐后地向上涌去,点亮了栎京黑作一团的天。

    玉衡站在姜府的大门前,冷眼听着院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皱了皱眉头,这种脆弱生命的消亡让他觉得恶心。

    回想前半生,皆是在为复仇这件事算计。如今赢的是他,剑宗、姜家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玉衡长舒了一口气,伸出手拍拍一旁的景观。

    只要过了今夜,他们便能从仇恨中脱身而出,重获自由。

    此时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月朗,这片刻的跑神儿竟让他喘了一口气。

    也许这个令人生厌透顶的世间也不是全然面目可憎。

    玉衡缓缓闭上了眼睛,漠然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温情。

    月朗赶到的时候,姜府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她觉得心惊肉跳。

    她来晚了。

    月朗低下了头,脑海里里混乱不已。

    玉衡看见月朗策马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伸出手将她接到身旁,看着她灰败的神色轻声道:“怎么过来了,我原本不想让你见到这样难看的场景。”

    月朗沉默着凝视着玉衡,没有说话。

    此时玉衡的侧脸一半隐藏在黑暗里,另一半却被火光衬得有些阴沉。

    月朗陡然生出一丝恨意来。

    是针对玉衡,也不是针对玉衡。

    “成亲当日将我一个人丢在府里,就是为了杀人么?”月朗生硬地质问道。

    玉衡闻言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向了她,他的眸子里晦暗不明,却没有开口辩解。

    “等过了今晚,以后我都听你的。” 话落他伸手握住月朗的手,转头看向了火光冲天的姜府。

    “这是我必须要报的仇,阿月,你明白吗?”

    月朗同他并肩站着,却觉得从来没有今日这边离他这样遥远过。

    她此刻纠结万分。

    如果告诉他实情呢?事情会不会还有转圜的余地?

    月朗试探地开口道:“阿衡,能不能放过这些人?”

    玉衡对月朗突如其来的求情很是诧异,他盯着面前的人,道:“为什么?”

    “不想让你此世沾染上这么多人命。”月朗诚恳道。

    “我不怕。”玉衡面无表情,转头看向了姜府。

    “可是我怕。“月朗急声道,”你杀的人越多,日后我受到的惩罚就越多。”

    “你废话这么多,不会是来替姜玄梁求情的吧?”景观双手抱胸,一脸狐疑的看向月朗。

    “姜家的人罪有应得,他们的性命与你何干?”

    “送王妃回王府!”玉衡面色不悦,冷声打断了景观的质问。

    他不明白阿月为何要说这样一番话,但他不想在今晚如此混乱的场面下深究这些。

    “你先回去,我们以后慢慢说。”玉衡安抚着面前有些激动的月朗,吩咐侍从将她送回去。

    月朗挣脱不开众人的桎梏,情急之下竟拿出素簪对着自己的脖子狠狠扎了下去,“放开我!”

    “你疯了!”一旁的景观一脸诧异,开口骂道。

    玉衡只觉得一阵汹涌的怒气涌了上来,他一把夺过月朗持簪子的手,冷声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剧烈的疼痛袭来,月朗手中的簪子跌落在地上。

    但箭在弦上,她不能回头。

    挣脱不开玉衡的桎梏,月朗只能抬眸迎上了玉衡的目光。“因为我也是姜府的人,姜家全家都对我有恩。”

    “你报你的仇,我报我的恩。行么?” 月朗红了眼睛,颤声问道。

    “好,好的很。”玉衡的眼神里晦暗不明,他眼神里覆上了一层冰霜,“本王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报恩!”

    “开门!让她进去!”

    月朗来不及细思这件事的后果,她匆匆看了一眼玉衡,便转身冲进了火光。

    府里的大部分屋子都起了火,姜府的人在院子里死的死,伤的伤。还能动的,见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股脑儿都冲了出去。

    月朗掩着口鼻,终于在书房里找到了姜家父母和玄梁。

    姜父看起来已经气息全无,姜母和玄梁相互靠着,奄奄一息。

    月朗着急地想把两个人扶出屋子。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副躯壳实在有些虚弱。她试了又试,没有成功。

    月朗焦急地拍了拍玄梁的脸,:“玄梁,醒醒。”

    “咳……快带梁儿走吧。别管我了。“姜夫人虚弱地睁开了眼睛,边咳边对月朗说道。

    “我不走了,我要跟老爷在一起,我们说好要一道去看阿离。“她伸手轻轻拂去了姜之俞脸上的灰烬,释然地叹了口气。

    月朗闻言只觉得鼻子一酸。她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玄梁陷入了两难。

    书房的木梁就要塌下来,月朗抹掉了脸上的眼泪。

    她跪在地上,咚咚咚给此世的双亲磕了三个响头。

    “姜大人,姜夫人,月朗不孝,这辈子的养育之恩,来世再报。“月朗心中默念着,狠心搀扶起玄梁朝屋外走去。

    身后传来房屋崩塌的声音,月朗回头只看见火光里的一片废墟。她呆住了片刻,脑海里全是从前姜父姜母对她的爱护。一阵巨大的愧疚席卷了月朗,她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因为世间最普通的凡人感到伤心。月朗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念头,开始松动了起来。

    月朗探了探玄梁微弱的鼻息,然后奋力拖着他朝府外走去。

    如此看来,玄梁撑不过今晚。

    “玄梁你一定要撑住…….”月朗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道,“我带你去秦溪山。”

    景观见到月朗拖着玄梁出来的场景,简直要气翻了天。“好啊,你果然是要救姜玄梁!”他一阵愤慨,转身朝向玉衡:“王兄,她是姜府派来的奸细!”

    玉衡一言不发。他死死盯着月朗,用力攥紧了姜离的素簪。

    月朗心虚地不敢抬头看他。她费力想将玄梁扶上马,但怎么也办不到。玉衡盯了她半晌,走过来将玄梁扶上了马。

    月朗也上了马,她看着玉衡,心里五味陈杂。

    二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玉衡拉住了缰绳递给月朗。他从前刻意忽视了月朗出自姜府的事实。仿佛只要月朗不提,他不过问,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成为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

    直到这一刻他发觉自己错了。

    月朗远比他想象得还要重情重义。

    曾经她也是这样奋不顾身冲上秦溪山将他救了下来。

    他望着被火燎的灰头土脸的月朗,心底忽然涌起一阵茫然的忧心来。

    玉衡抓住月朗的手,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没等月朗反应过来,他便用力拍了拍马背,眼看着月朗策马消失在了夜幕中。

    阿月,你一定要回来。玉衡在心里默念道。

章节目录

天作之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厦雨添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厦雨添并收藏天作之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