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纾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屋子。

    谷詹守在旁边,一夜未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头发都顷刻白了许多。

    见谷纾有了好转,大喜道:“女医、女医!快看看我息女!”

    女医立即上前,检查了谷纾的伤势,又探了探脉象,向谷詹恭贺:“相公放心,令爱福大命大,伤口处理的及时并未感染,好好静养,不日方可痊愈。”

    “还好,还好没事,老天保佑我的纾纾洪福齐天。”谷詹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谷纾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爹爹,纾纾很好,纾纾一点事没有。”

    谷詹颇为心疼:“胸口都被捅了个窟窿还在嘴硬,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万事必要仔细,出去多带些人,不喜欢他们跟着就让他们在暗处,总之你的安全最为重要。”

    即使爱女心切,他此刻也不曾责怪夏困和春倦。

    这便是谷詹,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过错方去承担。

    谷纾安抚地握住谷詹的手;“下次我出去一定把谷府的侍卫都带上。”

    “这样就好,不够爹爹再去招几个侍卫。”

    谷纾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猛地摇了摇头,昨夜云垂野拼死护她出逃的景象历历在目,她试探性问:“垂野怎么样了爹爹?他昨天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

    谷詹神情变得有些难看。

    “他不会出事了吧?”谷纾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没事,只是身上受了伤,要好好养些时日。”

    谷纾还是放心不下:“我去看看他。”

    谷詹把她按回去:“你自己还伤着,行动本就不便,等你伤好些再去看他。”

    谷纾也不执拗,只要人没事就行,又问她们回来的事,幸好遇见了尤家药铺的人,这才捡回一条命。

    官府已经着手调查,可那些人武功高强还都是死士,抓到的全都服毒自尽了,真相寥寥无果。

    看着桌上的小影人,她准备将云垂野和她的事告诉谷詹:“爹爹,昨天云垂野说要娶我。”

    谷詹闪过一丝痛色。

    他很快收回:“那我家纾纾喜欢他吗?”

    “和别人成婚会离开爹爹,和云垂野成婚我还能天天和爹爹一起住,”谷纾思索一阵,很快得出结论:“所以纾纾喜欢他,他让我等他来提亲。”

    谷詹慈爱的摸了摸谷纾的头,示意她继续说:“那小子对你好吗?”

    “他呀,他总是和我吵架,还很臭屁,但每每遇见危险他都会护着我,”谷纾笑着继续阐述:“而且爹爹看那小纸人,也是他特意送给我的,所以他对我还算好吧?”

    谷詹拿起那小影人,虽然上面沾满了血迹,但不难看出做工精细。

    “你呀。”

    明明还不通世故,就应了云家那小子,谷詹哭笑不得。

    但他确实一直很看好云垂野,只是两家都觉得年龄尚小,心性尚不成熟,想在拖两年再行操办。

    听说去年几人在回京路上遇刺,回来后云垂野就一直跟着云裴练武,每日五更便起,无一日懈怠,这次更是以一人之力带谷纾杀出重围,以命相护。

    如此重情重义,谷纾同他成婚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他握紧谷纾的手:“放心吧,等你们伤都好了,爹爹就和云将军一起将你们二人的婚事定下来。”

    “爹爹真好!”谷纾喜笑颜开。

    她的伤一养便是半月,到后来实在躺不住,在院里蹦来跳去,把刚下朝回来的谷詹吓个半死,连让她去躺着休息。

    她确非说自己已然大好,正准备去云家看看云垂野。

    毕竟当时在香满楼时,云垂野让她等他,可如今半月了也不见他人影,她自然不信云垂野会骗她,只担心是否出了什么事。

    谷詹却将她拦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让她出去。

    谷纾无法,心里更加担心云垂野的伤势,准备在夜里偷偷去云府看一眼。

    云裴看见谷纾的时候,一脸震惊:“小纾?你怎么来了?”

    “上次垂野为保护我受了伤,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他。”

    宋梅湘叹了口气,拉过谷纾:“好孩子,只是垂野今日睡下了,等他再好些我让他去谷府寻你。”

    谷纾总觉得云家看见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但知道云垂野睡下,她也不好在打扰。

    这些日子谷詹下朝的时间越来越晚,还总和云裴在书房一聊就到半夜。

    她问也没问出来什么,而云垂野也一直没有消息,谷詹还突然给她下了死命令绝不准出屋,饶是再蠢笨的人也看出古怪。

    书房内的气氛沉重到极点,谷詹和云裴连官服都还不曾换下,两人面面相觑。

    云裴率先开口,语气不善:“要我说,还不如反了那竖子。”

    谷詹大骇,看了看四周:“子魏兄,这种话万万说不得!”

    “怕什么!你我二家一起还惧那竖子吗!”

    谷詹对云裴先行一礼,云裴哪里见得这些:“仲期兄这是作何!”

    “仲期能有子魏兄,乃今生之幸,可云家代代忠良,子魏兄万不能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拖累!否则仲期死不能眠!”

    “我云家忠的是贤主!而不是像他一样只会攀附势力在背地耍阴谋诡计的小人!”云裴满腔愤懑。

    谷詹长叹一声:“但不可否认,如今的陛下确实有治国之才。”

    延渡之乱让南昭政权分崩离析,国家支离破碎,流民万千。

    其他三国,哪个不是对南昭虎视眈眈,而这位陛下仅凭一年,就重整朝纲、安置流民、平息水患,继先帝之变法,破门阀垄断,力推有实干之人,元日三国来朝,无一不称南昭富饶。

    云裴不是不知,可这位陛下竟在上林宫当着诸位朝臣的面说要礼聘谷家!

    谷纾这小娘子要是入了宫,他家那小子不得发疯!

    这些天陛下二三提起,皆以谷詹用抱病之名搪塞过去,可这样一拖再拖总归不是办法,谷纾痊愈的这件事情瞒不了多久了,这让他比谷詹还急:“那可怎么办?反正小纾绝不可入宫!”

    谷詹自然也不想,那是他和连聘唯一的女儿,他誓死要保护这个女儿,皇宫那可是吃人的地方,他亦着急,在屋内来回踱步。

    “有了!”谷詹脚步一顿。

    “什么法子?”

    “陛下那日在上林宫只说要礼聘谷家女,但并不曾说是谁,只说是谷家的女儿,而我族中刚好有一娘子只比纾纾小几月。”

    云裴神色一正:“此法可行!陛下一直不曾点名要谷家哪个女儿,就算云兄将旁支的女儿送去那也不是欺君。”

    谷詹立即拿起纸币:“我这就休书一封,问我胞弟之意。”

    看见事情终于有了转机,云裴可算送了一口气:“待这事了结,你我二人赶紧将小纾和我家那混小子的婚事定下来。”

    “当年咱就该昭告天下,否则哪有今日这些事,”谷詹不置可否,又想到云垂野的伤势:“垂野近日如何?”

    “大小伤口无数,喂药能喂进去了,吊着一条命,人还没醒来,嘴里天天喊着小纾的名字,果然男大不中留啊。”云裴叹息,突然听见门口传来抽噎声,当即快步冲出去。

    “小纾?!”

    谷纾原本捂着嘴,听见这声再也忍不住哭起来:“云伯伯。”

    情绪在这一刻完全迸发,谷纾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她一把抱住谷詹,声音颤颤巍巍:“爹爹,我不要,我不要入宫,我不要当宫妃。”

    谷詹愈发心疼:“不会的,纾纾安心,爹爹会处理好这些的,小纾只要待在家里,等着和垂野成亲。”

    谷纾更加伤心:“可是小锤子现在都还没醒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贪玩,否则小锤子就不会受伤。”

    “这不怪你,”云裴安抚道:“你只做你想做的,他若没护好你,就不配做我云家儿郎。”

    话是这么说,可拳拳爱子之心如何不痛。

    “云伯伯,我想去看看垂野。”谷纾恳求。

    云裴面露难色。

    “子魏兄,让她去吧,”谷詹到底不忍:“换身小厮服,走暗道,应当不会被发现。”

    云裴没再阻拦。

    谷纾不是第一次去云府,可这次却觉得冷清。

    偌大的府里只有些许佣人,房内点几盏蜡烛,算不上明亮。

    宋梅湘坐在塌边给云垂野擦拭着脸,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面目惨白,躺在塌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谷纾抑制住自己的哭腔,将她那只小影人放在旁边,轻声说:“我等你来娶我。”

    谷陵和谷史收到信后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往沪京赶,随行的还有谷术闲和谷芙,他们准备将谷芙宋入宫。

    这是谷家唯一适龄的女儿,母亲身份低微,谷陵也从来没讲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沪京下着小雨,谷芙被带到相府的时候,发髻凌乱,嘴唇裂开,腿脚还有些瘸,在正堂被谷陵一把摔在地上。

    “别想着跑!”

    谷詹冷着脸瞥了一眼堂下人:“就是她?”

    “青年时犯的错,我已将她记在梅玉的名下,能入宫是她的福气。”谷陵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只听谷芙突然开始一边哭一边大叫:“我不入宫!我不入宫!芙儿求爹爹成全我和沈郎!”

    谷陵更加烦躁,一掌扇在谷芙脸上:“你想都别想!以后好好在宫里服侍陛下,这是你无上的荣光。”

    “若是荣光为何不让谷纾去享!”

    谷陵又想动手,被谷詹拉住:“还要进宫,不宜有伤。”

    谷陵这才收回手,气愤地坐下:“不知尊卑礼仪的下贱货,和你那个娼妓娘一模一样。”

    谷芙听见这话愈发疯魔:“我娘不是娼妓!”

    “行了行了,好歹是谷家的娘子,弄得这般狼狈,”谷史好声好气地说:“别想着你那沈郎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他派人来纳彩,你当真以为他喜欢你?”

    “他不会骗我的。”谷芙很坚定。

    “她有亲事?”谷詹不解。

    谷史笑的讽刺:“哪有什么亲事,与外男私定终身。”

    谷芙见没有转机,放手一搏:“可芙儿和沈郎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如何入宫侍奉皇上。”

    这回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至极,谷陵更是破口大骂:“不知羞耻!不知羞耻啊!想当年大哥还将你接回谷家给你一口吃喝,你竟如此败坏门楣。”

    “别慌,”谷詹很快镇定下来:“礼聘在贞洁一事上不会多做要求,先帝当年礼聘的妃子中也有几个不是清白之身,若实在有要求,我听过东幽一种秘法,用石榴皮、生帆两昧,煎汤洗过亦与寻常女子无异。”[1]

    “我是瞧着她丢人!”谷陵嫌恶地说。

    谷芙见这样都不能撼动他们分毫,一时像泄了气一样跪坐在地上,神情涣散。

    谷詹上前,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敬之端,情爱之始,或你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桎梏,那你怎知自己选的就是开阔天地。”

    “沈郎不会欺我。”谷芙依然执拗。

    谷詹摇摇头:“士也罔极。”

    谷芙听不懂,她一个劲地求着,没有人再理她,直到她哭晕了过去,才被谷府的小厮随意抬进一间厢房。

    她不愿这样妥协,醒来又跑到谷纾的院子里闹。

    雨水连绵不绝,谷纾将自己关在屋子。

    谷术闲守在她旁边,说着来年开春几人一起去游历的事情。

    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门外是谷芙大声的喊叫,一边骂她毁了自己的姻缘,一边求她入宫。

    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话本里那拆散别人姻缘的恶毒配角,可她害怕入宫,害怕冗长的宫规高大的城墙,害怕皇帝成群的姬妾,更怕以后再难见到爹爹。

    所以谷纾不敢见谷芙,她把自己的头蒙进被子里,小声地抽噎。

    门外突然传来夏困的惊叫:“春倦姐姐,芙娘子流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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