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是正对着床榻的,听到熟悉而又陌生的男性嗓音,姜桉握在手中的匕首更紧了些,自幼时从阎王爷那抢回一条命后她就有睡眠障碍,极易被惊醒。

    从最开始她就知道有人进入房中了。

    转身看清来人,她有些惊诧。遂重新把匕首藏回枕下,走下床。

    “主君,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纪洵不应该在她房内才对。

    月光打进窗内,借着月色姜桉看出了纪洵的不适之处,这是……

    没等到姜桉追问,纪洵眉头紧蹙,面露绯色。

    “我中了桃日散,需要解药。”纪洵深呼了一口气,即使很难受,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姜桉的办事效率很高,她的房中最不缺的就是药品,如果说富贵人家喜欢摆各种瓷器,那么姜桉就是一个把药材当做瓷器的特例。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青色小瓷瓶,赶忙把里面的褐色药丸给纪洵服下。

    忽然,一双大手附在她的手腕上,姜桉愕然,顷刻间便能清楚的感受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屋外的桉树花被微风卷入屋内,姜桉不敢动,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以及对方的心脏也在加速跳动。

    姜桉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轻声解释:“药物进入体内,等到药效起作用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知道,我不动你,累了,让我靠一会儿吧。”姜桉的心微微一颤,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也从未看过他这幅样子。

    在姜桉眼中,无论是练武有多累多苦,又或是看书写字有多晦涩枯燥,纪洵都坚持下来了,而且他做到了常人都不能轻易到达的高度。但大家好像都忽略了纪洵也是人,也会累。

    虽然是这样,但是自己和纪洵这样也太奇怪了吧,认识十年以来每年却只见杳杳几面,更何况纪洵还是她的主君。好在她的药很快就起作用了,没多久纪洵就松开了她,姜桉只觉气氛有些尴尬,提议给纪洵把脉,检查一下身体。

    纪洵点了点头,两人在桌边坐下,纪洵将桌上的烛台点亮,将胳膊伸向姜桉,露出手腕。号脉的时候,姜桉见纪洵没有丝毫要向她解释今天是怎么一回事的意思,也不愿再追问些其他。

    “没什么其他的问题,只是主君日后定要当心,莫要再着了贼人的道。”纪洵若是今夜没有防备,说不定已经在和哪个姑娘共度良宵。

    纪洵看了一眼姜桉,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她这是生气了?

    转念又想到今日在司府听见的传闻,不禁有些怒意:“小桉,你实在不该去杀李舟,那种人作起恶来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万一……”

    他知道姜桉性子要强,可是不论是往日还是现在,纪洵都不愿看见这种人接触姜桉。

    反正李舟已经死了,姜桉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觉得李舟不过是她达到目的的过程之一而已。她有预感,通过三百单任务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路不会比过去十年难走。

    她的语气淡淡的,丝毫未被影响:“主君,我只知道三百个任务完成,我们的约定我做到了。”姜桉凝视着纪洵,目光中透露出坚定。

    纪洵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姜桉的决心他也看见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怎么反驳,也不能再继续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这个眼神,与十年前如出一辙,只是那晚的天气比不上今夜,下了很大很大的雨,看不见一点光。

    那时,他亲眼看见八岁的姜桉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爬了出来,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她的亲人,一个个的给他们阖上眼。一道圣旨,满门上下无一幸存。纪浔不知道一个女孩童是怎么躲过,侥幸活下来的。

    只看见姜桉静静地坐在尸体堆旁,不哭也不闹。雨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衣衫,泥土,污渍,尽数沾染,全然没有富家小姐的模样。

    纪洵撑着伞慢慢走近,听到声响,年幼的姜桉转过身来,见来人衣着华贵却不过是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少年,但她还是跪在他身前,朝纪洵磕了一个头:“哥哥,你带我走吧。”

    女孩很聪明,冷静地让人害怕,“你来这里不是想找东西的吗?”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姜桉不相信有什么救世主和奇迹发生,在恶劣的天气,不见五指的夜晚,又是在乱葬岗,像纪洵这类从衣着上就能判断出身份不简单的人,根本不可能来这,除非是有利可图。

    “我是姜家女儿,你想要的东西只有我能帮你,所以带我走吧。”

    在十三岁的纪洵眼中,女孩的目光深邃而又坚定,和今夜一样,可惜那晚天空并无星星,她的眼里也没有分毫希冀。

    “既如此,收拾好东西后就去纪府。纪府的侍卫都是千机堂的伙计,亮你的身份牌他们自会明白。”纪洵只好答应下来。

    随后纪洵便离开,顺带掩上房门。姜桉和他是一类人,一样背负着仇恨与责任,一样的执拗,冒险,以身入局,与命运做赌。

    次日,姜桉很快就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了,她的衣物不算很多,也不似这个年龄段其他闺阁女子喜欢各种饰品,对她来说除了这满屋的药材和爹娘留下的遗物最重要外,没有其他更要紧的宝贝了。只是现在屋里和院子里的草药她没办法全部带走,只方便带些近期自己研制的新作品走。

    姜桉刚出房门准备去和师傅告别,纪凛却像早有预知般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看见姜桉背在背上的包袱又愣住,又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挥了挥手走到院子里拿起簸箕继续翻弄草药。

    “反正以后你不在了,这些宝贝可就是我的了。”

    “哪能啊,您可是小桉最亲亲亲亲亲的师傅,我一定会常回来看您的。”姜桉立马追上去挽住纪凛的胳膊,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的。“有师傅的地方才是家,我的宝贝们还得仰仗您呢。”

    纪凛被她逗得开心咯咯笑,叮咛道:“你和小洵一定要万事小心。”他这个徒弟和侄儿啊从小就让人省心,命运让他们不得不早早地成熟强大起来,他已经将手中最好的利剑递给二人,结局如何,只能靠自己来闯。

    姜桉点了点头,离开了宅子。

    真正的任务才刚刚开始,爹娘,姜家的每一条无辜性命,我会让皇宫里的那位给出交代的。

    城郊的宅子和纪府有点距离,渐入夏季,正午时分有些闷热,街道上缺聚满了群众,一窝蜂似得都往一个方向赶。一般是有足够影响力的公众事件,但人群这样密集又选在午时的,应该只有罪犯当众行刑了。

    当姜桉随人流赶到现场时,只看见手起刀落,囚犯的头稳稳地落在地上,血液飞溅,刽子手的衣衫也被染得殷红一片。

    人群嘈杂,姜桉尽力捕捉其中的有用信息。

    “惨哦,又一户人家遇害了,还好我不从医谋生。”

    “这都第几个了,再这么下去,有才能的医师都要尽数湮没了。日后,谁还替我们看病啊。”

    “天要亡我龙夏国啊,奸臣当道,国师监国,皇帝昏庸,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世上怎有长生不老药。”

    久埋在心底的恨意被唤醒,垂在身旁两侧的手不由得撰成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指尖发白。不甘,仇恨,悔意交织,在姜桉眼中缠绕呈狠戾之色。

    没有多做停留,姜桉很快到了纪府。她走到大门前,从怀中将自己令牌取出,展示在门口的两个侍卫面前。

    千机堂的令牌都由特殊的金属制成,印上持有者的称号,每一块都称得上是独一无二,难以仿制。姜桉的这块更为特别,灰黑色的金属块透露着别样洗漱的细微闪光,被桉树花纹样缠绕成边框,中间赫然列着“卷柏”二字,给人典雅庄重之感。

    侍卫看清令牌上的名字后面面相觑,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请姜桉入府。

    对于千机堂的成员们来说,或许姜桉的脸很陌生,但他们一定熟悉卷柏这个名字。

    入千机堂的门槛很高,尤其是对武力值的要求,入堂必须经过测试。可卷柏是个例外,她的武力在堂里处于中等偏下水平,只能应付一般招数,不知是谁带头传出卷柏是堂主的关系户,大家在心底都有些忿忿不平。起初他们只以为卷柏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废物,可是自入堂以来,她的成就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虽说斗武卷柏讨不着好处,可在毒术方面,卷柏表现出了惊人造诣,开创专门评比栏并位列第一,自入堂以来,短短两年左右完成了三百项任务,且不计钱财,尤其支持堂主新设立的行善赏。

    昨日堂主就提前嘱咐他们今日有贵客到访,让他们不要误伤了自己人,没想到今天来的人居然是传闻中的卷柏。

    等等,没想到卷柏居然是女子,且容貌也并不输那些大家闺秀,这是不是证明千机堂的传闻是真的?卷柏难道真是堂主的关系户,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纪府没有很大,所幸地理位置有优势,方便与京中权贵往来。

    姜桉被侍女领至正厅等候,告知已经有人去通知家主了。侍女想帮她拿包袱,姜桉后撤一步,她点头致谢表示拒绝:“谢谢,不过不用了。”

    侍女的手顿在半空,有些尴尬,讪讪收回去退至一旁,同时又对这个新进府的女子充满好奇,家主从未带进如何女子进门,眼前的女子一袭青衣,头发束起,分外干练,不似寻常的闺阁小姐,果然有钱人家府里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不过这样的话,那余家小姐不是要伤心了?

    倏忽,一道极具磁性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有些戏谑:“来的比我想象的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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