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姿下葬那天，陈意和陈乔跟着零星几人组成的送葬队伍，走了好几里路，正是冬天，半道便下起了不甚大的雪，雪粒落在两人身上，与白色的孝服融为一体。
陈姿的死不算突然，早在一年前便有了征兆，她执意不做化疗，漂亮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不愿走得难看，便拖着病躯，感受内里的芯子每况愈下，犹如一株由内而外逐渐凋零的青草。
如今青草回归泥土，一方隆起的土堆是女人的归宿。
燃烛烧纸，跪拜叩首，陈姿身后事告一段落。
陈意又拿了一点钱，分给几个老乡，等人走得差不多，最后自顾地又和陈姿说了些话，才拉着陈乔回家。一进门，二人没说两句话，但默契，给陈姿上完香后，一个洗菜做饭，一个收拾屋子。
或许早有预料，陈意从始至终表现得平淡，挡在陈乔身前，相关事宜在村委会帮衬下操办得尚且顺利，不过在村里人看来，陈姿到底养了个白眼狼，临了都得不到两滴泪。
陈意遇过镇上不少嚼舌根的，从不做争执，但身后的陈乔听不得，过了变声期后的嗓音愈显成熟浑厚，往日豆芽般的少年猛蹿了个子，只两声呵斥，搭上那张不掩厌恶愤懑的脸，活似一头生生撕裂肉块、龇牙咧嘴的狼。
想到陈乔，陈意不禁看向一旁在厨房走动的少年，后者背影高大不少。她这次回来，除了处理陈姿身后事，也是为了安置好陈乔。
陈乔端上最后一道菜，陈意也将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两人一道坐下。起初陈乔只管夹菜扒饭，中途看了陈意两眼，想佯装轻松，但还是生硬地出声：“姐，我不打算读书了。”
陈意听后，霍地抬起头来，直视坐在她对面的少年，那头在避着她的视线，女生声音冷了不少，“陈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本来我成绩也不怎么样，继续读没意思。”陈乔害怕陈意生气，态度收敛不少，低了语气。
陈乔成绩怎么样，陈意心里还是有数，不过是托辞罢了。
“陈姨刚走，你就是这样对自己不负责吗？”陈意感觉到头脑涌上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发麻，她为了陈姿的葬礼，加起来已经两三天没合眼，好不容易总算把事扛过去，就听陈乔这番发言，险些气死。
提起陈姿，陈乔的嘴嗫嚅却出不了声，哑言，无疑是愧疚痛苦的。可他不愿成为陈意的负担，已是破罐子破摔，“反正我不读了。”
气氛骤然降到最低点，这次陈意久未开口，不再看陈乔，手上动作继续，夹菜吃饭。
碗快见空时，陈乔起身，要替她再盛一碗饭，女生冷脸避开。陈乔手落空，面上闪过一丝难过与懊悔，呆呆看着陈意。
陈意自个端碗起来，没再盛第二碗，从厨房出来这才说话：“陈乔，你考虑清楚，不读的话以后都别认我这个姐。”
陈乔瞧她这模样，慌张起来，匆忙出声：“我不。”
“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一年就满十八，任何选择带来的后果都要自己衡量接受。如果你担心学费，那完全没必要。现在我只问你，读还是不读？”
陈乔：“我早点工作就能供你上学了，不好吗？”
“我有手有脚，用得着你供？”陈意反问。
陈乔还想反驳，陈意不听，没给他机会，直截了当再次丢出刚才的问题，“我现在只问你，读还是不读。”
陈乔没了方才气势，他知陈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他这称得上荒谬的想法，在陈意第二次问出那话，只得带着后怕地回答：“读，那你怎么办？”
“你只管好好读。”
陈姿走后差不多半月，陈意起个大早，如同以往的陈姿，天还没亮就起来准备食材。
陈姿二十年前来到平城，到处做工，慢慢攒些钱，差不多时便到西塘镇盘了个门面开面馆，一开也有十余个年头。
陈意跟在陈姿身边时间不算短，放假就和陈乔在面馆打下手，以至于如今陈姿这根主心骨不在，她不至于像无头苍蝇。
陈姿生病，起初仍如往常开馆子，后来身体实在吃不消，一个月有半月不开是常态。所以今天陈意一早开门，面馆前来往的人不少驻足探头往里望，见是陈意，面上功夫也做得足，一面夸赞和心疼，一面和街坊止不住口舌。
陈意早无所谓，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热闹的人笑着，她便也笑着招呼，至少今天生意不算惨淡，除了几位常客，还有些人是实在招架不住她说话讨喜，半推半就坐下点碗面。
午后店里几乎不来人，陈意拎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消磨时间，这阵子难得气温回升，有阳光，落在身上恰恰好。陈意坐了一会儿，目光被路边缓缓驶过最终停下的车吸引。
拢共三辆，车身低调，颜色有黑有白，车标彰显其价值不菲，有人从车上下来，西装革履，衣着光鲜，男女皆有。
为首的两人有陈意面熟的，其中一个今早才光顾了面馆，另一个便是生面孔，那从未见过的男人气质矜贵，压根不像会出现在这小镇子上的人物。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另一边去了，是镇政府的方向。
过了近一小时，面馆门口遮风的帘子被掀起，陈意闻声抬头，那边进来的是位着黑色职场裙装的女人，提了一个黑色资料包，步伐紧凑生风。
徐雯带笑说：“你好，麻烦来五碗牛肉面，打包。”
陈意对眼前的女人有点印象，刚才女人就跟在那个男人身后。她没多问，问到有哪些忌口的东西后就着手开始煮面配佐料。
待陈意打包好五碗面，徐雯又开口，“不好意思，能请你帮我拿两碗吗？我们的车就在对面不远的地方。”
陈意倒是答应得爽快，跟在徐雯身后，两人很快走到车旁。陈意懂事地没往前凑，只看女人弯腰询问那坐在后排的男人的意见。
“方总，面买回来了，按您喜好点了份不加葱的，请问现在吃还是到那边再吃？”
“我不吃，你们吃吧。”说这话时，方澎钊难得抬眼，目光却不是落在正和自己说话的徐雯，而是她身后的陈意。
这动作很快，只顷刻间，陈意甚至没看清他眼里含着的情绪，男人就挪开了视线，她猜测，应当是轻蔑的打量。
徐雯把手上的面分给同行的几人，这才转身接过陈意提着的两碗面，客气地道了一声谢谢。
陈意不过多客套，转身就回店里了。
陈姿的死不算突然，早在一年前便有了征兆，她执意不做化疗，漂亮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不愿走得难看，便拖着病躯，感受内里的芯子每况愈下，犹如一株由内而外逐渐凋零的青草。
如今青草回归泥土，一方隆起的土堆是女人的归宿。
燃烛烧纸，跪拜叩首，陈姿身后事告一段落。
陈意又拿了一点钱，分给几个老乡，等人走得差不多，最后自顾地又和陈姿说了些话，才拉着陈乔回家。一进门，二人没说两句话，但默契，给陈姿上完香后，一个洗菜做饭，一个收拾屋子。
或许早有预料，陈意从始至终表现得平淡，挡在陈乔身前，相关事宜在村委会帮衬下操办得尚且顺利，不过在村里人看来，陈姿到底养了个白眼狼，临了都得不到两滴泪。
陈意遇过镇上不少嚼舌根的，从不做争执，但身后的陈乔听不得，过了变声期后的嗓音愈显成熟浑厚，往日豆芽般的少年猛蹿了个子，只两声呵斥，搭上那张不掩厌恶愤懑的脸，活似一头生生撕裂肉块、龇牙咧嘴的狼。
想到陈乔，陈意不禁看向一旁在厨房走动的少年，后者背影高大不少。她这次回来，除了处理陈姿身后事，也是为了安置好陈乔。
陈乔端上最后一道菜，陈意也将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两人一道坐下。起初陈乔只管夹菜扒饭，中途看了陈意两眼，想佯装轻松，但还是生硬地出声：“姐，我不打算读书了。”
陈意听后，霍地抬起头来，直视坐在她对面的少年，那头在避着她的视线，女生声音冷了不少，“陈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本来我成绩也不怎么样，继续读没意思。”陈乔害怕陈意生气，态度收敛不少，低了语气。
陈乔成绩怎么样，陈意心里还是有数，不过是托辞罢了。
“陈姨刚走，你就是这样对自己不负责吗？”陈意感觉到头脑涌上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发麻，她为了陈姿的葬礼，加起来已经两三天没合眼，好不容易总算把事扛过去，就听陈乔这番发言，险些气死。
提起陈姿，陈乔的嘴嗫嚅却出不了声，哑言，无疑是愧疚痛苦的。可他不愿成为陈意的负担，已是破罐子破摔，“反正我不读了。”
气氛骤然降到最低点，这次陈意久未开口，不再看陈乔，手上动作继续，夹菜吃饭。
碗快见空时，陈乔起身，要替她再盛一碗饭，女生冷脸避开。陈乔手落空，面上闪过一丝难过与懊悔，呆呆看着陈意。
陈意自个端碗起来，没再盛第二碗，从厨房出来这才说话：“陈乔，你考虑清楚，不读的话以后都别认我这个姐。”
陈乔瞧她这模样，慌张起来，匆忙出声：“我不。”
“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一年就满十八，任何选择带来的后果都要自己衡量接受。如果你担心学费，那完全没必要。现在我只问你，读还是不读？”
陈乔：“我早点工作就能供你上学了，不好吗？”
“我有手有脚，用得着你供？”陈意反问。
陈乔还想反驳，陈意不听，没给他机会，直截了当再次丢出刚才的问题，“我现在只问你，读还是不读。”
陈乔没了方才气势，他知陈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他这称得上荒谬的想法，在陈意第二次问出那话，只得带着后怕地回答：“读，那你怎么办？”
“你只管好好读。”
陈姿走后差不多半月，陈意起个大早，如同以往的陈姿，天还没亮就起来准备食材。
陈姿二十年前来到平城，到处做工，慢慢攒些钱，差不多时便到西塘镇盘了个门面开面馆，一开也有十余个年头。
陈意跟在陈姿身边时间不算短，放假就和陈乔在面馆打下手，以至于如今陈姿这根主心骨不在，她不至于像无头苍蝇。
陈姿生病，起初仍如往常开馆子，后来身体实在吃不消，一个月有半月不开是常态。所以今天陈意一早开门，面馆前来往的人不少驻足探头往里望，见是陈意，面上功夫也做得足，一面夸赞和心疼，一面和街坊止不住口舌。
陈意早无所谓，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热闹的人笑着，她便也笑着招呼，至少今天生意不算惨淡，除了几位常客，还有些人是实在招架不住她说话讨喜，半推半就坐下点碗面。
午后店里几乎不来人，陈意拎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消磨时间，这阵子难得气温回升，有阳光，落在身上恰恰好。陈意坐了一会儿，目光被路边缓缓驶过最终停下的车吸引。
拢共三辆，车身低调，颜色有黑有白，车标彰显其价值不菲，有人从车上下来，西装革履，衣着光鲜，男女皆有。
为首的两人有陈意面熟的，其中一个今早才光顾了面馆，另一个便是生面孔，那从未见过的男人气质矜贵，压根不像会出现在这小镇子上的人物。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另一边去了，是镇政府的方向。
过了近一小时，面馆门口遮风的帘子被掀起，陈意闻声抬头，那边进来的是位着黑色职场裙装的女人，提了一个黑色资料包，步伐紧凑生风。
徐雯带笑说：“你好，麻烦来五碗牛肉面，打包。”
陈意对眼前的女人有点印象，刚才女人就跟在那个男人身后。她没多问，问到有哪些忌口的东西后就着手开始煮面配佐料。
待陈意打包好五碗面，徐雯又开口，“不好意思，能请你帮我拿两碗吗？我们的车就在对面不远的地方。”
陈意倒是答应得爽快，跟在徐雯身后，两人很快走到车旁。陈意懂事地没往前凑，只看女人弯腰询问那坐在后排的男人的意见。
“方总，面买回来了，按您喜好点了份不加葱的，请问现在吃还是到那边再吃？”
“我不吃，你们吃吧。”说这话时，方澎钊难得抬眼，目光却不是落在正和自己说话的徐雯，而是她身后的陈意。
这动作很快，只顷刻间，陈意甚至没看清他眼里含着的情绪，男人就挪开了视线，她猜测，应当是轻蔑的打量。
徐雯把手上的面分给同行的几人，这才转身接过陈意提着的两碗面，客气地道了一声谢谢。
陈意不过多客套，转身就回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