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李妈妈身后两个丫头眼睛瞪得溜圆，偷眼去看李妈妈表情。
不是都说少奶奶软弱可欺，人人都能踩到她头上吗？
看着不像啊。
“你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李妈妈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好你个沈七七，竟敢对夫人如此回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沈七七气定神闲说。
“好！好！好！”
李妈妈气的脸都扭曲了，
“那就别怪我原话回夫人了。”
李妈妈一甩袖子，气冲冲带着俩小丫鬟走了。
她下午在少奶奶这没占着便宜，回去后和夫人好一番添油加醋的回报，夫人听完大发雷霆。
等少奶奶来请安赔罪，却迟迟未见人来，终于忍不住了，让李妈妈去把她叫来。
说客气些是请去用膳，其实就是兴师问罪。
她寻思抗着夫人这柄令箭前来，还不吓得少奶奶低声下气求自己回去给说好话。
所以还特意带了两个新入府的小丫头，就为了让她们看看，什么主子少奶奶，不还是要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又撞上一个大钉子。
李妈妈刚出院门，墨玉把房门一关，脸色发白地回身问她：
“小姐，您怎么了，您是忘了吗，李妈妈那可是太太陪房，您这样得罪她...太太不会轻放过您的。”
沈七七一笑：
“我不得罪她，太太就会轻放过我吗？”
墨兰一怔，好像，也没错。
小姐这次擅自离家到庄上去，闹的七大姑八大姨无人不知，夫人特意发话，谁也不许去接她，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脸自己回来。
虽说夫人本来也不会轻放过小姐，但她还是急得不行，
“要是不得罪李妈妈，说不定她还能帮您说点好话。”
沈七七又笑了：
“我以前从未得罪过她，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她可曾替我说过什么好话？”
墨兰登时怔在原地。
是啊，小姐以前对阖府上下都客客气气，甚至百般讨好，花银子费心思，但上上下下都不拿小姐当回事，别说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见小姐倒霉，不看热闹叫好就算好了。
小姐这次回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沈七七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缓缓道：
“我这次离家，想了很多，以往那样的活法，实在太失败了。这次回来，我要换个新的活法，我想再坏，也不会比从前更坏了。”
墨兰点头，觉得小姐这么想是对的，从前就是太软弱，才被那些人欺负。
只是，她又忧心忡忡道：
“小姐能这么想固然是好，只是眼下这关，终究难过，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不用拖，明天中午就去会会她们。今晚，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知道。”沈七七说道。
这时，一声非常清晰的咕噜声从一旁传来。
两人都转头去看，见小雀很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尴尬地说：
“我，我不饿。”
沈七七笑了，她们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不饿。
她问墨兰：
“有吃的吗？给我们拿些来。”
墨兰犹豫了片刻说：
“这会子大厨房里的人应该都在上房外伺候，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沈七七疑道：“我见这院中不就有个小厨房？怎么，用不了吗？”
墨兰摇摇头，自家小姐又忘了。
小姐刚成婚时，老爷夫人担心小姐在这边吃不惯，特意陪嫁了四个厨子过来，手艺比天香楼还要好，少爷那时也对小姐不错，日日到小姐院中陪小姐用餐。
只是之后有次阖府聚会 ，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就讽刺小姐商人之女，不懂礼数，骄纵享受惯了，哪里看的上上房的粗茶淡饭，不肯来上房屈就也就罢了，日日拉着少爷去她房中用餐，为人媳妇，自己享乐就够了，侍奉公婆这种事，不敢强求人家。
这话被小姐听到，惶恐不已，连忙撤了小厨房，遣散厨子，又自掏腰包，将其余各房伙食费翻了倍，自己顿顿饭都去上房婆婆面前侍奉，待婆婆用餐完毕后她才敢吃，唯恐人家议论她出身商女，没有家教。
只是她的名声已经被传了出去，一说起来，都是商人之女，粗鄙骄纵。
墨兰说完，开院门出去了，过了半晌才回来，从怀里掏出几块发硬的面饼，说好在韩妈妈在独自打扫厨房，悄悄给拿了点早上的剩饼，将就垫一垫吧。
三人一边分食，沈七七一边细细追问墨兰背景礼仪，需要了解的太多，而她只有这一夜的准备时间。
与此同时。
碧桐苑西偏厅中。
夫人啪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她竟如此说我们陆府？”
“可不是，都吓坏老奴了 ，”李妈妈添油加醋道：
“我好声好气请少奶奶来，她却嚣张跋扈，说陆府合家上下肮脏龌蹉，她嫌脏，不肯前来。”
夫人还未说话，她身旁坐的那个美艳飞扬的少女，哗一声站起来：
“她自己不守妇道，妒忌新妾，不告而走，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如今偷偷摸摸回来，竟还骂到我们陆府头上，我这就去找她，让她给母亲当面下跪认错！”
这女子正是陆亦寻的妹妹陆亦棂，相貌出众，从小被母亲娇惯的不像样，脾气火爆，府中人人给她三分面子。
陆夫人另一侧坐着个满脸市侩的中年妇女，虽然年纪比夫人小上一些，但看上去远不及陆夫人华贵美丽。
她忙起身拉住小姐胳膊，
“哎呦我的小祖宗，急什么。”
陆亦棂一把甩开她，对这个没事就来打秋风的段姨母毫不给面子：
“怎么？她都骂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还要忍着她不成。”
“自然不是忍着她，”段姨母别有深意地笑看她，又回身看了看自己姐姐，说：
“今晚就我们几个人在，就算她来下跪认错，又能如何呢？”
“那贱人离家出走辖治陆府，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这丢得是谁的脸？是陆府的，是寻儿的，是姐姐你的啊！”
“一说起来都是陆府管教无方，连这样一个窝囊儿媳都敢如此忤逆，姐姐你若不趁这个机会，狠狠整治那贱人一回，只怕她以后胆子愈加大了，更不把你和寻儿放在眼里。”
陆夫人本来已有七分的怒气，被她瞬间拱火到十二分，恼怒道：
“你说的有理，依你的意思，要如何整治她？”
“这还不简单？”段姨妈笑道：
“明日将阖族女眷尽请了来，当面审她，就问她辱骂夫家，不尊婆母，是一出；多年无所出，还阻拦夫君纳妾，这是第二出；擅自离府，恐有奸丨淫，这是第三出。”
“七出犯了三出，一条能狡辩的去，难道三条都能狡辩得去？那贱妇贪恋寻儿，怕被休回家，自然服服帖帖，让做什么做什么了，到时候姐姐你可一定要拿出婆母的态度，绝不可轻饶了她。”
“对，沈氏向来窝囊胆小，如此一说，想必吓也吓死了，哼，定要她给母亲下跪认错才罢休。”陆亦棂拍手道。
“下跪认错？便宜她了！”段姨母笑道：
“这次若不把她脸面踩到泥里去，以后保不定什么时候她还敢来这么一出。要我说啊，明日咱们在厅中用餐，就让她当了众人的面，举着茶杯跪在厅堂大门口，说‘婆母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什么时候求到姐姐你解气了，什么时候才许那蹄子跪着进来给你敬茶。”
陆夫人虽然已逾中年，但保养得当，仍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闻言眼睛一亮：
“此主意甚好。”
说完又斜觑段姨母掩口笑：
“你家安儿是没娶亲，这要娶了媳妇，非让你辖治得服服帖帖的。”
段姨妈下巴一扬：
“那是自然，新媳妇入门，就像生面团，定要三天一打，两天一揉，且把她治理的大气都不敢出，说往东不敢往西，说站着不敢跪着，这才算调理出来。”
陆夫人又说：
“既如此，你趁着天色还早，替我跑一趟，多邀些人明日正午过来赴宴。”
段姨母说：
“这自不必说。只是...要跑的地方多，难免要雇上辆车，再者说，总也不好空手上人家门。”
陆亦棂在旁边撇了撇嘴。
段姨母没有一次出主意，不找母亲要钱的。
陆夫人倒不计较，吩咐李妈妈，给段姨母拿二两银子来，即刻出门办事。
段姨母接了沉甸甸的二两银子，满面喜色，赶着出去了。
第二日。
正午。
艳阳高照。
沈七七带着墨玉，小雀，袅袅婷婷走入陆夫人所住的碧桐院中。
院中洒扫的奴仆不下十余人，还有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沈七七知道，这院中平时没这么人伺候，这是知道今日正午有鸿门宴，特意找借口来看热闹的。
一踏入西偏厅，就连她身后的小雀，都不由畏缩起来。
西偏厅正中一张柚木雕花大桌，围桌坐满了十余位珠翠满头的夫人们，每人身后都站着几名服侍丫鬟，一间阔亮的屋子竟乌压压都是人。
陆夫人坐在正上首，华贵美丽。
一身淡藕荷色衣裙，打扮楚楚可怜的新妾紫玉，正站在夫人身后，轻轻给夫人捏肩。
沈七七扫视众人一圈，不禁有些迟疑。
陆夫人，段姨妈见她发呆，两人相视一眼，颇感得意。
段姨妈昨晚跑了十来家，除了陆家往来密切的亲眷朋友都邀请过来，还特地拜托亲朋，邀了几位平时喜热闹，交际圈甚广的夫人来，就为了这一遭出去传的满城风雨，让沈氏颜面尽失，以后压扁揉圆，再不敢反抗。
沈七七昨夜练习了各种礼仪，也从墨玉口中，把陆府平日往来的亲朋好友熟悉了大概。
可没想到今日席上，还是有很多自己认不出的人。
她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屈膝福了一礼：
“沈七七归家来迟，拜见婆母，拜见诸位长辈。”
“婆母？”陆夫人冷冷一笑，
“当不起！不是说我陆府上下肮脏龌蹉，污秽不堪吗？我怎当得起你这一句婆母称呼？”
席间立刻响起窃窃私语。
“竟如此辱骂自己夫家，此女当真比外界所传更粗俗无礼。”
“早说商女不能娶，你看看，这像什么话，谁家媳妇敢这么辱骂自己婆家？”
一位华贵利落的夫人快人快语：
“这若是我家媳妇口中所说，我定将她当场休出去！”
所有人都看向沈七七，都说这媳妇昏庸懦弱，若不想被休，恐怕只有跪地求饶，才能求得婆母原谅了。
沈七七闻言却是一愣，满面迷惑：
“什么？陆府向来家风清朗，宽厚仁慈，婆母为何如此评价陆府？”
众人闻言也是一怔，统一看向陆夫人。
这话到底谁说的啊？
见她倒打一耙，未等陆夫人开口，陆亦棂就忍不住站起来指道：
“沈七七你装什么装？昨晚母亲传你来用晚膳 ，你是怎么和李妈妈说的，敢当众再说一遍吗？”
沈七七眨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无辜又懵懂地说：
“这有何不敢？我说不去，太脏了。”
陆亦棂立刻抢白：
“这不就是了。”
沈七七：“...我刚从田庄回来，那里干旱破败，接连五日，都未曾...未曾...”
她脸一红，仿佛羞涩到极点，之后又鼓了很大勇气般接着说：
“未曾洗沐，也不知是否带了庄上的虱子跳蚤回来，自然要细细清洗干净，才敢前来见过家人。”
“所以我说太脏了，李妈妈问我什么意思，我不好说出口，想着李妈妈定然能明白，便说自然是如她所想的意思，李妈妈便走了...”
“只是，”沈七七直接望向陆夫人身后站着的李妈妈，震惊无比：
“因您是夫人陪房，平日府中众人对您百般敬重，从未有人得罪，可您，对我们陆府，心中竟是如此想法，不知陆府何处对不起您，惹来您如此不堪的评价。”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李妈妈。
李妈妈一惊，立刻指着沈七七：“你胡说，你，你，你当时是那么说的吗？这分明是你的原话，怎么赖在我头上！”
几位夫人见状，彼此交换个眼神，有些直接就皱起了眉头，满面反感。
即便是夫人陪房，也还是下人，而少奶奶，再怎样也是主子。
见这下人倒反天罡，对着主子大呼小叫，直接称“你”的轻蔑态度，诸人对李妈妈的态度立刻降至冰点，对她所说的话，已有大半不信。
陆夫人在这圈子浸润多年，众人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都能察觉出有何异样，此时怎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个陪房失了分寸。
但毕竟是自己陪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没脸，更不能让沈七七占了上风去。
因此，她缓缓开口：
“李妈在我身边伺候多年，她的人品，我最清楚，从无半分虚言。沈氏，只怕你昨晚大放厥词，过后又怕府上怪罪，欺负李妈是个下人，便把这些，统统推在她身上，李妈若不是被冤枉至深，断不会如此失了分寸。”
“婆母，”沈七七面露惶恐，再次行礼：
“儿媳断不敢欺瞒婆母。昨晚...李妈妈还带了两个小丫头过去，不若婆母问问她们，便可一清二楚。”
沈七七昨晚已经问过墨玉，那两个小丫头新买来不久，还没摸清府中人情高低，而且年纪小，想来不敢当众扯谎。
“...这个嘛...”陆夫人犹豫。
此时此刻，她也察觉有些不对。
沈氏懦弱，向来在李妈面前避猫鼠一般，怎可能昨晚突然一改常态，说出如此激烈的话语？
她暗悔昨日不曾多问几句，眼下被架在这里，上下不得。
“那就传来，一问便知。”
“对啊，叫了来当面细问。”
“...”
席中夫人们纷纷说道。
沈七七身后，墨玉突然向夫人们深深福了一礼：
“各位夫人英明，若传了来，可一个一个叫进来细问，若二人所说一致，足以证明昨晚真相。”
诸位夫人一听，无不点头认可。
只有陆夫人狠狠瞥了墨玉一眼。
素日见这丫头少语木讷，未曾想竟如此可恶，早晚要让她知道厉害。
只是眼下陆夫人被架在这里，实在找不出不传的理由，只得依着诸位夫人，将两个小丫头传来，一个一个叫进来细问。
俩小丫头哪见过这种大阵仗，早哆嗦着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的清清楚楚。
二人所说一模一样，少奶奶只说不去，因为太脏了，从未说过陆府只字坏话。
登时，所有视线都集中到面色灰白的李妈妈身上。
李妈妈见势不对，扑通一声跪地求饶：
“夫人，许是老奴听错了，可老奴绝没有诋毁陆府的意思啊，夫人，您是清楚老奴为人的啊。”
陆夫人被当众打了脸，自然挂不住，斥道：
“你一把年纪，听不清也就算了，怎么传个话也毛毛躁躁，还不快滚出去，以后不许在上房走动。”
诸位夫人都是当家主母，平时最清楚这等刁奴的可恶之处，也对陆夫人如此赤裸裸的偏袒面露不满。
那位心直口快的夫人更是冷笑道：
“这等刁奴，最为可恨，无中生有，平地起浪，宅中若留得这等奴才，定闹得阖宅不安，陆夫人，绝不可轻纵过去啊。”
陆夫人无法，只得补了一句：
“自去找管家领二十家法，罚去三月月例。”
李妈妈面无人色地去了。
陆亦棂见从小将自己看大的李妈妈被如此重罚，气痛无比，对着沈七七冷笑道：
“呵，你也知道自己脏？见不得人？你擅自离府，一去六七天，谁知道和谁在一起，去了哪里逍遥？只怕昨晚你是心里有鬼，不敢来吧？”
“正是呢！”段姨妈也赶着说：
“在座都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可曾听说，有谁家媳妇说也不说一声就擅自离府，一走就走上六七天的吗？府中着急寻人，乱的人仰马翻，遍寻不到少奶奶踪迹的，也难怪李妈妈想多了。”
诸位夫人一听，顿时纷纷议论。
谁家媳妇敢如此行事，只要有上一次，断然会被休妻出府，绝不容她在外乱来，坏了府上名声。
这沈七七，看着恭顺有礼，说话也有条有理，竟没想到，做事如此狂妄大胆。
诸夫人心中刚对她升起的一点好感当即烟消云散。
李妈妈身后两个丫头眼睛瞪得溜圆，偷眼去看李妈妈表情。
不是都说少奶奶软弱可欺，人人都能踩到她头上吗？
看着不像啊。
“你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李妈妈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好你个沈七七，竟敢对夫人如此回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沈七七气定神闲说。
“好！好！好！”
李妈妈气的脸都扭曲了，
“那就别怪我原话回夫人了。”
李妈妈一甩袖子，气冲冲带着俩小丫鬟走了。
她下午在少奶奶这没占着便宜，回去后和夫人好一番添油加醋的回报，夫人听完大发雷霆。
等少奶奶来请安赔罪，却迟迟未见人来，终于忍不住了，让李妈妈去把她叫来。
说客气些是请去用膳，其实就是兴师问罪。
她寻思抗着夫人这柄令箭前来，还不吓得少奶奶低声下气求自己回去给说好话。
所以还特意带了两个新入府的小丫头，就为了让她们看看，什么主子少奶奶，不还是要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又撞上一个大钉子。
李妈妈刚出院门，墨玉把房门一关，脸色发白地回身问她：
“小姐，您怎么了，您是忘了吗，李妈妈那可是太太陪房，您这样得罪她...太太不会轻放过您的。”
沈七七一笑：
“我不得罪她，太太就会轻放过我吗？”
墨兰一怔，好像，也没错。
小姐这次擅自离家到庄上去，闹的七大姑八大姨无人不知，夫人特意发话，谁也不许去接她，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脸自己回来。
虽说夫人本来也不会轻放过小姐，但她还是急得不行，
“要是不得罪李妈妈，说不定她还能帮您说点好话。”
沈七七又笑了：
“我以前从未得罪过她，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她可曾替我说过什么好话？”
墨兰登时怔在原地。
是啊，小姐以前对阖府上下都客客气气，甚至百般讨好，花银子费心思，但上上下下都不拿小姐当回事，别说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见小姐倒霉，不看热闹叫好就算好了。
小姐这次回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沈七七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缓缓道：
“我这次离家，想了很多，以往那样的活法，实在太失败了。这次回来，我要换个新的活法，我想再坏，也不会比从前更坏了。”
墨兰点头，觉得小姐这么想是对的，从前就是太软弱，才被那些人欺负。
只是，她又忧心忡忡道：
“小姐能这么想固然是好，只是眼下这关，终究难过，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不用拖，明天中午就去会会她们。今晚，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知道。”沈七七说道。
这时，一声非常清晰的咕噜声从一旁传来。
两人都转头去看，见小雀很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尴尬地说：
“我，我不饿。”
沈七七笑了，她们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不饿。
她问墨兰：
“有吃的吗？给我们拿些来。”
墨兰犹豫了片刻说：
“这会子大厨房里的人应该都在上房外伺候，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沈七七疑道：“我见这院中不就有个小厨房？怎么，用不了吗？”
墨兰摇摇头，自家小姐又忘了。
小姐刚成婚时，老爷夫人担心小姐在这边吃不惯，特意陪嫁了四个厨子过来，手艺比天香楼还要好，少爷那时也对小姐不错，日日到小姐院中陪小姐用餐。
只是之后有次阖府聚会 ，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就讽刺小姐商人之女，不懂礼数，骄纵享受惯了，哪里看的上上房的粗茶淡饭，不肯来上房屈就也就罢了，日日拉着少爷去她房中用餐，为人媳妇，自己享乐就够了，侍奉公婆这种事，不敢强求人家。
这话被小姐听到，惶恐不已，连忙撤了小厨房，遣散厨子，又自掏腰包，将其余各房伙食费翻了倍，自己顿顿饭都去上房婆婆面前侍奉，待婆婆用餐完毕后她才敢吃，唯恐人家议论她出身商女，没有家教。
只是她的名声已经被传了出去，一说起来，都是商人之女，粗鄙骄纵。
墨兰说完，开院门出去了，过了半晌才回来，从怀里掏出几块发硬的面饼，说好在韩妈妈在独自打扫厨房，悄悄给拿了点早上的剩饼，将就垫一垫吧。
三人一边分食，沈七七一边细细追问墨兰背景礼仪，需要了解的太多，而她只有这一夜的准备时间。
与此同时。
碧桐苑西偏厅中。
夫人啪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她竟如此说我们陆府？”
“可不是，都吓坏老奴了 ，”李妈妈添油加醋道：
“我好声好气请少奶奶来，她却嚣张跋扈，说陆府合家上下肮脏龌蹉，她嫌脏，不肯前来。”
夫人还未说话，她身旁坐的那个美艳飞扬的少女，哗一声站起来：
“她自己不守妇道，妒忌新妾，不告而走，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如今偷偷摸摸回来，竟还骂到我们陆府头上，我这就去找她，让她给母亲当面下跪认错！”
这女子正是陆亦寻的妹妹陆亦棂，相貌出众，从小被母亲娇惯的不像样，脾气火爆，府中人人给她三分面子。
陆夫人另一侧坐着个满脸市侩的中年妇女，虽然年纪比夫人小上一些，但看上去远不及陆夫人华贵美丽。
她忙起身拉住小姐胳膊，
“哎呦我的小祖宗，急什么。”
陆亦棂一把甩开她，对这个没事就来打秋风的段姨母毫不给面子：
“怎么？她都骂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还要忍着她不成。”
“自然不是忍着她，”段姨母别有深意地笑看她，又回身看了看自己姐姐，说：
“今晚就我们几个人在，就算她来下跪认错，又能如何呢？”
“那贱人离家出走辖治陆府，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这丢得是谁的脸？是陆府的，是寻儿的，是姐姐你的啊！”
“一说起来都是陆府管教无方，连这样一个窝囊儿媳都敢如此忤逆，姐姐你若不趁这个机会，狠狠整治那贱人一回，只怕她以后胆子愈加大了，更不把你和寻儿放在眼里。”
陆夫人本来已有七分的怒气，被她瞬间拱火到十二分，恼怒道：
“你说的有理，依你的意思，要如何整治她？”
“这还不简单？”段姨妈笑道：
“明日将阖族女眷尽请了来，当面审她，就问她辱骂夫家，不尊婆母，是一出；多年无所出，还阻拦夫君纳妾，这是第二出；擅自离府，恐有奸丨淫，这是第三出。”
“七出犯了三出，一条能狡辩的去，难道三条都能狡辩得去？那贱妇贪恋寻儿，怕被休回家，自然服服帖帖，让做什么做什么了，到时候姐姐你可一定要拿出婆母的态度，绝不可轻饶了她。”
“对，沈氏向来窝囊胆小，如此一说，想必吓也吓死了，哼，定要她给母亲下跪认错才罢休。”陆亦棂拍手道。
“下跪认错？便宜她了！”段姨母笑道：
“这次若不把她脸面踩到泥里去，以后保不定什么时候她还敢来这么一出。要我说啊，明日咱们在厅中用餐，就让她当了众人的面，举着茶杯跪在厅堂大门口，说‘婆母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什么时候求到姐姐你解气了，什么时候才许那蹄子跪着进来给你敬茶。”
陆夫人虽然已逾中年，但保养得当，仍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闻言眼睛一亮：
“此主意甚好。”
说完又斜觑段姨母掩口笑：
“你家安儿是没娶亲，这要娶了媳妇，非让你辖治得服服帖帖的。”
段姨妈下巴一扬：
“那是自然，新媳妇入门，就像生面团，定要三天一打，两天一揉，且把她治理的大气都不敢出，说往东不敢往西，说站着不敢跪着，这才算调理出来。”
陆夫人又说：
“既如此，你趁着天色还早，替我跑一趟，多邀些人明日正午过来赴宴。”
段姨母说：
“这自不必说。只是...要跑的地方多，难免要雇上辆车，再者说，总也不好空手上人家门。”
陆亦棂在旁边撇了撇嘴。
段姨母没有一次出主意，不找母亲要钱的。
陆夫人倒不计较，吩咐李妈妈，给段姨母拿二两银子来，即刻出门办事。
段姨母接了沉甸甸的二两银子，满面喜色，赶着出去了。
第二日。
正午。
艳阳高照。
沈七七带着墨玉，小雀，袅袅婷婷走入陆夫人所住的碧桐院中。
院中洒扫的奴仆不下十余人，还有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沈七七知道，这院中平时没这么人伺候，这是知道今日正午有鸿门宴，特意找借口来看热闹的。
一踏入西偏厅，就连她身后的小雀，都不由畏缩起来。
西偏厅正中一张柚木雕花大桌，围桌坐满了十余位珠翠满头的夫人们，每人身后都站着几名服侍丫鬟，一间阔亮的屋子竟乌压压都是人。
陆夫人坐在正上首，华贵美丽。
一身淡藕荷色衣裙，打扮楚楚可怜的新妾紫玉，正站在夫人身后，轻轻给夫人捏肩。
沈七七扫视众人一圈，不禁有些迟疑。
陆夫人，段姨妈见她发呆，两人相视一眼，颇感得意。
段姨妈昨晚跑了十来家，除了陆家往来密切的亲眷朋友都邀请过来，还特地拜托亲朋，邀了几位平时喜热闹，交际圈甚广的夫人来，就为了这一遭出去传的满城风雨，让沈氏颜面尽失，以后压扁揉圆，再不敢反抗。
沈七七昨夜练习了各种礼仪，也从墨玉口中，把陆府平日往来的亲朋好友熟悉了大概。
可没想到今日席上，还是有很多自己认不出的人。
她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屈膝福了一礼：
“沈七七归家来迟，拜见婆母，拜见诸位长辈。”
“婆母？”陆夫人冷冷一笑，
“当不起！不是说我陆府上下肮脏龌蹉，污秽不堪吗？我怎当得起你这一句婆母称呼？”
席间立刻响起窃窃私语。
“竟如此辱骂自己夫家，此女当真比外界所传更粗俗无礼。”
“早说商女不能娶，你看看，这像什么话，谁家媳妇敢这么辱骂自己婆家？”
一位华贵利落的夫人快人快语：
“这若是我家媳妇口中所说，我定将她当场休出去！”
所有人都看向沈七七，都说这媳妇昏庸懦弱，若不想被休，恐怕只有跪地求饶，才能求得婆母原谅了。
沈七七闻言却是一愣，满面迷惑：
“什么？陆府向来家风清朗，宽厚仁慈，婆母为何如此评价陆府？”
众人闻言也是一怔，统一看向陆夫人。
这话到底谁说的啊？
见她倒打一耙，未等陆夫人开口，陆亦棂就忍不住站起来指道：
“沈七七你装什么装？昨晚母亲传你来用晚膳 ，你是怎么和李妈妈说的，敢当众再说一遍吗？”
沈七七眨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无辜又懵懂地说：
“这有何不敢？我说不去，太脏了。”
陆亦棂立刻抢白：
“这不就是了。”
沈七七：“...我刚从田庄回来，那里干旱破败，接连五日，都未曾...未曾...”
她脸一红，仿佛羞涩到极点，之后又鼓了很大勇气般接着说：
“未曾洗沐，也不知是否带了庄上的虱子跳蚤回来，自然要细细清洗干净，才敢前来见过家人。”
“所以我说太脏了，李妈妈问我什么意思，我不好说出口，想着李妈妈定然能明白，便说自然是如她所想的意思，李妈妈便走了...”
“只是，”沈七七直接望向陆夫人身后站着的李妈妈，震惊无比：
“因您是夫人陪房，平日府中众人对您百般敬重，从未有人得罪，可您，对我们陆府，心中竟是如此想法，不知陆府何处对不起您，惹来您如此不堪的评价。”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李妈妈。
李妈妈一惊，立刻指着沈七七：“你胡说，你，你，你当时是那么说的吗？这分明是你的原话，怎么赖在我头上！”
几位夫人见状，彼此交换个眼神，有些直接就皱起了眉头，满面反感。
即便是夫人陪房，也还是下人，而少奶奶，再怎样也是主子。
见这下人倒反天罡，对着主子大呼小叫，直接称“你”的轻蔑态度，诸人对李妈妈的态度立刻降至冰点，对她所说的话，已有大半不信。
陆夫人在这圈子浸润多年，众人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都能察觉出有何异样，此时怎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个陪房失了分寸。
但毕竟是自己陪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没脸，更不能让沈七七占了上风去。
因此，她缓缓开口：
“李妈在我身边伺候多年，她的人品，我最清楚，从无半分虚言。沈氏，只怕你昨晚大放厥词，过后又怕府上怪罪，欺负李妈是个下人，便把这些，统统推在她身上，李妈若不是被冤枉至深，断不会如此失了分寸。”
“婆母，”沈七七面露惶恐，再次行礼：
“儿媳断不敢欺瞒婆母。昨晚...李妈妈还带了两个小丫头过去，不若婆母问问她们，便可一清二楚。”
沈七七昨晚已经问过墨玉，那两个小丫头新买来不久，还没摸清府中人情高低，而且年纪小，想来不敢当众扯谎。
“...这个嘛...”陆夫人犹豫。
此时此刻，她也察觉有些不对。
沈氏懦弱，向来在李妈面前避猫鼠一般，怎可能昨晚突然一改常态，说出如此激烈的话语？
她暗悔昨日不曾多问几句，眼下被架在这里，上下不得。
“那就传来，一问便知。”
“对啊，叫了来当面细问。”
“...”
席中夫人们纷纷说道。
沈七七身后，墨玉突然向夫人们深深福了一礼：
“各位夫人英明，若传了来，可一个一个叫进来细问，若二人所说一致，足以证明昨晚真相。”
诸位夫人一听，无不点头认可。
只有陆夫人狠狠瞥了墨玉一眼。
素日见这丫头少语木讷，未曾想竟如此可恶，早晚要让她知道厉害。
只是眼下陆夫人被架在这里，实在找不出不传的理由，只得依着诸位夫人，将两个小丫头传来，一个一个叫进来细问。
俩小丫头哪见过这种大阵仗，早哆嗦着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的清清楚楚。
二人所说一模一样，少奶奶只说不去，因为太脏了，从未说过陆府只字坏话。
登时，所有视线都集中到面色灰白的李妈妈身上。
李妈妈见势不对，扑通一声跪地求饶：
“夫人，许是老奴听错了，可老奴绝没有诋毁陆府的意思啊，夫人，您是清楚老奴为人的啊。”
陆夫人被当众打了脸，自然挂不住，斥道：
“你一把年纪，听不清也就算了，怎么传个话也毛毛躁躁，还不快滚出去，以后不许在上房走动。”
诸位夫人都是当家主母，平时最清楚这等刁奴的可恶之处，也对陆夫人如此赤裸裸的偏袒面露不满。
那位心直口快的夫人更是冷笑道：
“这等刁奴，最为可恨，无中生有，平地起浪，宅中若留得这等奴才，定闹得阖宅不安，陆夫人，绝不可轻纵过去啊。”
陆夫人无法，只得补了一句：
“自去找管家领二十家法，罚去三月月例。”
李妈妈面无人色地去了。
陆亦棂见从小将自己看大的李妈妈被如此重罚，气痛无比，对着沈七七冷笑道：
“呵，你也知道自己脏？见不得人？你擅自离府，一去六七天，谁知道和谁在一起，去了哪里逍遥？只怕昨晚你是心里有鬼，不敢来吧？”
“正是呢！”段姨妈也赶着说：
“在座都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可曾听说，有谁家媳妇说也不说一声就擅自离府，一走就走上六七天的吗？府中着急寻人，乱的人仰马翻，遍寻不到少奶奶踪迹的，也难怪李妈妈想多了。”
诸位夫人一听，顿时纷纷议论。
谁家媳妇敢如此行事，只要有上一次，断然会被休妻出府，绝不容她在外乱来，坏了府上名声。
这沈七七，看着恭顺有礼，说话也有条有理，竟没想到，做事如此狂妄大胆。
诸夫人心中刚对她升起的一点好感当即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