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个时辰,卫衡就去了季君行家。

    季君行多日不见卫衡了,稀奇道:“你怎么来了?”

    说着,从博古架上取过一个广口花瓶,又从里面掏出个小瓶子:“这可是我珍藏的佳酿。你尝尝。”

    卫衡摆手:“我戒了。”

    “戒了?”季君行诧异,“因何戒酒?”

    卫衡不语,只看着季君行书房的陈列。

    季君行讨了个没趣,只好叹口气把酒藏回去:“罢罢罢,说说你来做什么?”

    卫衡把玩着博古架上的一只木雕狮子道:“你可认得什么书院?”

    “书院?”季君行从太师椅里直起身:“你要科考?”

    “不是我,是给卢娘子的儿子寻个书院。”卫衡云淡风轻地说。

    季君行无奈:“你怎么就是不听劝?我早和你说过的,那卢娘子家不能常住!你还帮人帮上瘾了!”

    季君行突然悟了:“你不会是看上那卢娘子了吧?她可是郑家的寡妇!”

    卫衡听着刺耳:“她与郑知礼和离了。”

    “那也不能娶她呀!你没有娶她的心思吧?你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你可怎么交代!”季君行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卫衡不为所动:“我哪有什么祖宗?死了不过孤魂野鬼罢了。”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卫衡抿嘴不语。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就想多帮一帮卢娘子。

    “别扯远了,说书院的事。”卫衡道。

    季君行愁眉苦脸。

    想了想又舒展了眉头:“施远江如今可了不得,城外的白马书院知道吗?”

    卫衡不知道。

    季君行解惑道:“那如今可是咱们大武第一书院!丞相的孙子想进都得考试!里面达官贵人的子弟不知凡几!如今施远江是那儿的山长!”

    卫衡摇头:“不合适。不要那名头大的,普普通通做学问的书院就行。”

    季君行提起了兴趣:“就白马书院最好!你听我的!怀章是要科考是吧?他只要进了白马书院,那就相当于已经是进士了!白马书院出来的,没有考不中的!考中你得做官吧?做官谁没个同乡同侪?怀章没有啊!”

    季君行两掌一拍:“这书院的书生以后不都是怀章的人脉?怀章这样的,进白马书院对他来说最好!明儿个我带你去,正好你也见见施远江。”

    卫衡早看出了季君行的心思。

    他就是想自己多见见故人,让这些人拉自己一把。

    卫衡不想与季君行说的太深。

    可季君行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马书院束脩几何?”

    季君行大手一挥:“不要束脩!”

    卫衡起身就想走。

    这季君行明摆着给自己送人情。

    季君行拦他:“别走别走,我说的是真的!”

    “这白马书院不缺钱!人家的院规就是考取者,头十名包吃包住不要束脩!每旬一考,头十名不仅不要束脩还奖励笔墨纸砚!依怀章的天分,你说他用不用束脩?”

    卫衡不知道怀章从前的名声:“怀章真这么有天分?”

    “真!”季君行干脆道,“姚先生记得吧?你我的授业恩师。他儿子教过怀章,亲口说怀章是他教过的最得意的门生!”

    卫衡点点头:“那行吧,明儿个你带我去见见施远江。”

    季君行高兴了:“就是,你也和从前朋友们见见,别成天窝在那卢家!”

    卫衡不接茬,只掏出怀里的书递给季君行。

    “这是钱家和赵家一直想找的书。应该本属郑家。我怎么也看不出门道。你看看,或者你听说过什么。你常年在京城,比我知道的多。”

    季君行接过书仔细翻了翻:“就是普通的水经呀,有什么特别的。”

    “郑家这几年,可有找过什么东西?我猜想,是不是要找个什么地方。”卫衡道。

    季君行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郑家主要经营西北。郑知礼和他的大儿子郑怀义常年留在西北,要是找什么东西,也不至于把书送来京城。”

    “或者郑家的其他人呢?找过东西没有?”卫衡又问。

    季君行还是摇头:“郑家二子郑怀仁就是个纨绔,太不成器了,他爹都看不起他。从没听过他做什么正事。应该不会是他。再就没什么人了。还有两个女儿,早就嫁人了。”

    “你问这书干什么?还是你就是奔着这书才留在卢家?”

    季君行自己给卫衡的行为做了找补。

    若不是图什么,卫衡何苦天天给个寡妇献殷勤?

    卫衡摇头:“我之前从不知道这书的事。我想,这书怕是会连累卢娘子,你又消息灵通,来问问你。”

    季君行失望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些正事吧!整日围着一个女人转算怎么回事!”

    卫衡难得和季君行掏心窝子:“正事会做的,不过不是现在。”

    “什么正事?你不会还要找你哥报仇吧?”

    卫衡摇头:“那都过去的事了。说起来,前几天他找过我。”

    “严大哥找你干什么?可打你了?”季君行紧张地检查卫衡。

    卫衡甩开季君行的手:“他就是想让我回家。”

    “严大哥到底不算狠心,你怎么说?”季君行记忆里的严云宁并不是个坏人。

    “我?自然是不可能回去。”卫衡决绝道。

    季君行也不敢太劝卫衡。

    “这书先放你这里,你再帮我打听打听,都有谁找过这书。”卫衡只想说正事。

    季君行点头:“行!只要是你让我帮的忙,我都帮。”

    “多谢。明日城门见。”说罢,卫衡转身就走。

    季君行追至书房门口,已经没了卫衡的踪影:“去延兴门啊!从那走!路近!”

    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第二天一早,卫衡就在延平门等着。

    季君行牵了两匹马来:“走吧,施远江如今很少下山,只能咱们上山找他了。”

    白马书院在城外东边的山上。

    二人骑马走了半日才到。

    施远江一身白玉长袍的书生打扮,看见卫衡,很是激动。

    他挥退左右,只留了卫衡和季君行说话。

    季君行左看右看,研究墙上的字画,感叹道:“施老三你可以啊!这作画的水平越来越高啊!”

    施远江摆摆手:“拙作,拙作。阿泽,听君行说你这些年多有游历,来指正指正。”

    卫衡一动不动:“叫我卫衡。”

    施远江一愣。

    季君行挤眉弄眼使眼色。

    施远江改了口:“卫衡,你来指正指正。”

    卫衡端起茶杯:“我不懂画,只是你该多去看看真的高山大河,在这山上闭门造车有什么意思。”

    施远江愁苦地坐到卫衡对面:“我也想呀!可我走了,书院怎么办?”

    卫衡点点头,说起正事:“我想托你帮个忙。”

    施远江也不绕弯子:“君行说了,是有个孩子想来读书?是你什么人?”

    卫衡品了品这话:“怎么?他是我什么人重要吗?”

    “重要啊!”施远江靠在扶手上,丝毫没有山长的气度:“若是随手相帮的孩子,就让他进来做个仆役,旁听先生讲课。若是你家亲眷,远些的去个辛字壬字堂,近些的我让他去戊字堂己字堂。”

    “这堂是怎么个讲究?”卫衡没听明白。

    “我书院八百余学生,论资排辈分十个学堂,最好的入甲字堂,次则乙字堂丙字堂......”

    “如何能进甲字堂?”卫衡直问。

    这人情用都用了,自然要让怀章去最好的。

    施远江愣了愣。

    他以为卫衡今次是找个由头来见见自己,兴许是有什么难处见了面才好开口。

    如今看来,他只是想送个学生进来。

    季君行扒拉卫衡:“甲字堂太招人眼了!去那么好的做什么!那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不怕怀章受委屈啊!戊字己字也不错,还不打眼,我看就挺好!我当年也是入的己字堂!”

    卫衡不赞同:“既然是来学堂念书,那自然要去最好的。受委屈?谁不受点儿委屈?经得起磨砺才能成长。进甲字堂最好。”

    施远江抚掌大笑:“好!说得对!阿泽长大啦!这学生......是你的儿子?”

    卫衡摇头:“不是。”

    施远江不信:“不是你的孩子你如此用心良苦?也对,算算你今年三十有五?这孩子多大?”

    施远江看向季君行。

    季君行磕磕巴巴:“十......十五。”

    “嗯......”施远江捻须看着卫衡道,“外室生的?”

    这样的施远江见多了。

    朝中大臣,妻族太盛的,往往私藏外室而不敢公开。

    子嗣大了,想谋个前程,都是什么故人之子,同乡之子。

    卫衡白了施远江一眼:“污浊!只是恩人之子。”

    施远江“哦”了一声。

    嗯,这恩人之子也是常用的说辞。

    “他如何能进甲字堂?”卫衡又问。

    施远江痛快道:“我开口他就能进!领来吧!直接进甲字堂!你我同窗多年,这些许小忙,算不得大事。”

    季君行瞪大双眼:“甲字堂这么好进,当年怎么不让我进?”

    施远江呵呵一笑:“放心,你将来有了儿子,也进甲字堂。”

    季君行白了施远江一眼:“不稀罕!”

    说完他又觉着施远江这话有些奇怪,可又想不通怎么奇怪。

    “不是说要考较?”卫衡问。

    昨夜听季君行的意思,这书院不甚好进,怎么今日如此顺利。

    施远江点头:“要!那同你没关系了。我即便是山长也只能让他进甲字堂。可甲字堂百余学生,他能入哪一支,排行几何,都要看他的本事。”

    卫衡点头:“若不能取得头十名,束脩几何?”

    “百两。”

    卫衡心里有数了。

    “后日我带他来。”

    “行,我等你。”施远江暗中摩拳擦掌。

    这阿泽的孩子,不知道有没有他小时候的风骨。

    施远江记得阿泽小小年纪便胸有大志,日日苦读。

    他的儿子,只怕是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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