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卫衡脸上的疤开始萎缩。

    他按着大夫的嘱咐,独自去取新药了。

    卢娘子本想跟他一起去。

    可自打他二人成了亲,卫衡像是护食的鸟儿一样,直把卢娘子当成了自己的专属,不愿她出去!

    卢娘子也顺水推舟,让他自己去了。

    这几日她太累了!

    笸箩里的针线都没怎么动,身上却日日酸痛!

    正想着动动针线吧?

    大门却响了。

    小巧正和叶儿在院子里玩。

    秋天了,西南角那唯一的一棵树掉了许多叶子下来。

    小巧带着叶儿捡叶子玩儿。

    两人听到敲门声,上去开了门。

    许玉娘带着个俏丽的丫鬟站在门口。

    叶儿有些怕生,躲在小巧身后。

    小巧边护着叶儿边问:“你们找谁?”

    许玉娘笑吟吟道:“你们谁是叶儿呀?”

    看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身后躲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她蹲下身歪头看着叶儿:“你是不是叶儿?我是你婶娘呀!”

    叶儿皱着眉看着许玉娘。

    她不明白了。

    自己的婶娘不是刚成了自己娘?

    这怎么又来了一位婶娘?

    小巧闻言倒是明白了,她“哦”了一声,带着叶儿就往正屋跑。

    边跑边喊:“婶子,严家来人啦!”

    卢娘子正好走到门口,远远也认出了许玉娘。

    她对严家人没什么好印象。

    可自己上回一把火险些烧了严家的祖宗牌位。

    到底还是心有戚戚。

    带着三分不悦和七分愧疚,她迎到门口:“严夫人怎么来了?”

    许玉娘笑着牵起卢娘子的双手:“弟妹这话说的,怎么?我不能上门吗?”

    这话说的亲热。

    倒让卢娘子不好接了。

    卢娘子垂眸瞧着自己被拉住的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抽回来。

    许玉娘笑吟吟看着卢娘子:“听说我那小叔前几日娶妻了,我这不赶忙来瞧瞧我的弟妹!弟妹,你我同为严家妇,往后咱们可要和睦相处啊!”

    卢娘子尴尬地笑了笑。

    外面有人探头,想看看卢家来了什么富贵亲戚。

    卢娘子只好先将人请进门:“严夫人请进来说话。”

    许玉娘抬脚跨过了门槛,一路跟着卢娘子进了正屋。

    许玉娘坐在榻上,胳膊撑着矮桌,笑眯眯端详着叶儿。

    她身边的丫鬟春梅对小巧道:“还不去沏茶?”

    小巧被春梅命令的口气吓了一跳,倔脾气上来了,委屈地看着卢娘子。

    卢娘子开口道:“小巧是我妹子,不是丫鬟。”

    许玉娘那日就见识过卢娘子的疯癫。

    她心里清楚,自己小叔子和这个卢娘子都不是什么善茬。

    于这些小事上,千万不能同他们较真!

    她拉着叶儿的小手,又看看小巧:“是了,这两个孩子看着就是一家的!”

    又侧头对春梅道:“你去烧水沏茶吧!”

    春梅想到自己一个四品官家的一等丫鬟来这升斗小民家还得烧水沏茶,几分委屈挂在了脸上。

    这院子还没自己爹娘的院子大呢!

    严家的马车都进不来这巷子,还得远远停下徒步走进来!

    可到底知道许玉娘说一不二的脾气,她恭顺低头出去烧水去了。

    许玉娘拉着叶儿不愿松手:“瞧瞧这孩子,粉雕玉琢的!你是咱家大姐儿呢!”

    卢娘子看着叶儿惶恐的眼神和抗拒的小小身体,极是心疼。

    她一把揽过叶儿抱在怀里。

    许玉娘只得放手。

    可一双眼睛还是不舍得从叶儿身上离开。

    叶儿躲进卢娘子怀里,埋头不敢看许玉娘。

    卢娘子也让许玉娘的眼睛盯得后脊背发毛。

    许玉娘看她们都不说话,眼眶竟湿润了。

    自顾自道:“多好的孩子!我和你大哥就想有个孩子!”

    对上卢娘子迷茫的眼神,许玉娘自嘲一笑:“你大哥就是我相公!你嫁了二叔,不就是我的弟妹?”

    卢娘子心想你倒是自来熟,可卫衡却不认你们这大哥大嫂!

    自己作为卫衡的妻子,自然是站在卫衡这边!

    可看许玉娘面上悲戚,也不好说话太过分。

    许玉娘又看叶儿身上没什么首饰,从腕上撸了只绞丝金镯子下来,搁在卢娘子眼前:“这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了!若是养在咱们家,何至于穿戴的这么素?这镯子拿去铺子打两只娃娃戴的镯子,若是遇上巧匠还能饶两只耳环。”

    卢娘子抱着叶儿,手不得空,只能开口道:“平民百姓,没有给孩子带这么贵重的首饰的。夫人还是收起来吧。”

    许玉娘心道这卢娘子还是防着自己。

    她倒是不心急,水滴石穿,总有她回心转意的时候!

    “那就先给孩子留着!”许玉娘笑道,“我是这孩子嫡亲的婶娘,怎么不得给孩子个见面礼?弟妹就别拦着了!”

    又拉过小巧端详:“这孩子眉眼之间倒是有几分英气!婶子感激你照顾叶儿,喏,这个给你!”

    说着又从腕上退下来一只银镯。

    小巧后退一步:“无功不受禄。”

    许玉娘讨了个没趣,尴尬一笑:“这......”

    卢娘子解围道:“这孩子喜欢舞刀弄枪,不喜金银。”

    “是吗?”许玉娘颧骨有些酸疼。

    这一阵儿进来,就假笑了!

    这一家,都是怪人!

    不认亲族兄长的卫衡。

    不记婆家恩情的卢娘子。

    拿继母当亲娘的叶儿。

    不喜金银却喜武的无名丫头!

    “夫人今日上门,是有什么事?”卢娘子腰酸背痛,还抱着三十斤沉的叶儿。

    实在是想送客了!

    许玉娘终于等到卢娘子问了,开口道:“这不是才听说你们成亲了!你大哥催着我来给你们贺喜!你别看他总凶二弟,他心里极是记挂这这个弟弟!牵挂了二十年,杳无音信,他心里有气,也多少能理解。”

    许玉娘也心里苦啊!

    严云宁听说卫衡成亲都没通知自己这个兄长,气得在家摔了好几个瓶子!

    发泄了一通,又对小侄女叶儿心生向往。

    严家的小姐,怎么能放在外头养?

    四五岁,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

    若是回来严家,不知给他夫妻二人带来多少欢乐!

    因而催着许玉娘来接了叶儿回家。

    他断定,卢娘子这继母是不会对叶儿好的!

    倒不如交给自己这大伯和婶娘养!

    自己定要将叶儿养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淑女!

    将来再给她寻个万里挑一的好夫婿!

    一百八十八台嫁妆送她出门!

    严云宁购了百坛花雕埋在后院,又命管家去西南选购黄花梨的家具,给叶儿备嫁!

    可这些话,她都没法向卢娘子启齿。

    自己骄傲了一辈子,就是这子嗣一事上,最让自己伤心!

    不想让卢娘子看了笑话,只能捡了兄弟情说项。

    卢娘子心中冷笑:记挂弟弟就是毁了他的前程?

    她想起那天张牙舞爪的严云宁,心里断定他们没什么好心!

    许玉娘看卢娘子不为所动,心里暗骂她心硬。

    可面上一派柔和,声音也软软道:“他们一母同胞,什么时候都是亲亲的兄弟!二弟一时想不开我们都明白。只是咱们是一家人。如今你嫁进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男人之间的龃龉连累你受委屈不是?”

    “咱们那么大的院子,就住了我们夫妻二人,好生无趣!我们想着你们成亲了正好一起搬回来!你从前也是过惯了好日子的,这里......实在是小了些!”

    卢娘子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好骗了。

    她听话听音儿。

    这是想我们一家搬进严家?

    搬进去做什么?

    人家高门大户,掌家的是严云宁和许玉娘。

    到时候先限制了自己一家的自由,再以自己和孩子威胁卫衡替他们做事。

    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样明摆着的好事一定不是真的好事!

    于是卢娘子冷着脸道:“我与相公就是在这院子里成亲,这就是我们的家。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们住在这里,夫妇和睦,儿女孝顺,恬淡自得,并不向往豪奢的生活。”

    许玉娘已经想尽办法勾引卢娘子动心了。

    费尽心机嫁入将军府,将军府倒了,二话不说就能和离。

    在她看来,卢娘子这样的女人,定然是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骄奢女子!

    可她竟不接自己抛来的机会!

    还能怎么办呢?

    许玉娘眼睛一转,又道:“怪不得二弟喜欢弟妹!弟妹这样愿意同甘共苦的女子,真是不多!只是你二人有情饮水饱。可孩子跟着一起受苦啊!现在年纪小,不觉得什么,将来长大了,到了议亲的年纪,明白事理了,只怕会心生怨恨!”

    “倒不如把叶儿交给我,我和你大哥定会把叶儿培养成名门淑女。”

    她想卢娘子有自己亲生的儿子。

    叶儿在她眼中只怕是个拖油瓶!

    自己留个话柄,她自然能顺水推舟把叶儿交给自己!

    至于卫衡?

    男人!

    娶了媳妇怕都能忘了娘!

    何况一个闺女!

    许玉娘如此想着。

    眼中不自觉透出一分得意。

    今日必能将叶儿带回去!

    她心中雀跃起来......

    自己和相公终于能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了!

    卢娘子心中疑惑。

    这严家人到底想做什么?

    为何如此纠缠?

    叶儿是卫衡的孩子。

    自己虽然不是她的亲娘,可视她如亲生。

    自家的孩子,为什么要交给别人养?

    于是她依旧冷脸拒绝:“我如今是叶儿的娘,自然会好好教导她。抚育子女是我们自己的事,不敢劳烦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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