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礼失了书,你替朕寻回来,这冥冥之中,仿佛是天意。你就是郑知礼为朕寻觅的良才!好!”

    卫衡心中冷笑,自己因李衡离京,又因李衡回京,才不是什么人替你寻的人才!

    今日之所以答应,不过是为了保全家人,加之便利自己行动。

    守了二十年的名声气节没了,更不能再在其他事上失利!

    总有一日,自己要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在冯忠和严云宁殷切的注视下,卫衡俯身磕头:“臣谢陛下隆恩。”

    身后的殿门打开,小太监进来通禀:“卫卢氏带到。”

    卢娘子跟着小太监进来,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卫衡。

    她心中焦急,几步走到卫衡身边,跪下道:“民妇卫卢氏拜见皇上。”

    边说边心事重重地看向卫衡。

    卫衡微微摇头,示意她放心。

    卢娘子明白自己和卫衡都安全了。

    她在偏殿想了很多,仔细揣摩皇帝的意思。

    她想,皇帝把她找来,应该是不满她半路与郑知礼和离。

    皇帝的心里,还是偏向郑知礼的!

    于是她大胆道:“民妇斗胆,求皇上下旨,重审郑家旧案。郑家忠君爱国,绝不会投敌叛国!此实乃栽赃陷害。”

    皇帝的脸色更亮了几分。

    两年前,郑知礼的葬礼刚过,边关就传来郑怀义投敌叛国的消息。

    群臣激愤,纷纷上书要诛郑家九族。

    他虽然坐在龙椅上,有心偏袒郑家,可证据摆在面前,郑怀义彼时确在突厥帐中,实在没有拖延的理由,只能顺应群臣,下令将郑家满门入狱。

    好在大理寺卿李蝾素来与郑知礼交好,也知道郑家投敌一事蹊跷,于是拖着不审不判,才争取了些时间。

    朝臣知道一提郑家的事,自己就要发火,也没人再敢进言。

    如今算是郑家人将书寻回来了,这苦主再一请命,自己正好可以顺理成章重审郑家的案子。

    哼!

    什么案子!

    不过是郑怀义年轻按不住手底下的人。

    西北边防又是要差。

    各方势力都想插手进去罢了!

    如今郑家不行了,西北的水也搅浑了!

    今日叫这卢氏来,就是想借着她的口,给自己一个放了郑家的由头。

    可这女子无心!

    竟早早改嫁了!

    幸而还不算太蠢!

    吹吹冷风,想明白了因由。

    皇帝此时心顺,笑道:“你们寻书辛苦,正想着赏你什么,既然你有此请求,朕便答应了你。嗯,这世间,女子生存不易,你还能记挂着前头夫婿的冤屈,也算是女子中的义士!你不得进宫,太后却还时时念着你,总算不负她老人家!回去吧!郑家的事,必定给你们个交待!”

    卢娘子双手撑地,额头往手背靠近,磕头道:“民妇多谢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忠因为来的路上没交待卢娘子,还让皇帝训斥了几句。

    此时看卢娘子和卫衡都开窍了,哄得皇帝喜笑颜开,他也把心放踏实了,送他们几人出去。

    “卫夫人辛苦。”

    卢娘子哪敢得这阉人一句辛苦,低头道:“公公抬举。”

    冯忠奉承道:“欸,卫夫人来时虽是一介平民,这出宫门的时候,您已经是正五品绣衣史的夫人了!按制,您如今是县君了!咱家恭喜县君!”

    卢娘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冯忠原本是想奉承卫衡的。

    可卫衡从始至终一张冷脸,实在让人难以接近。

    正巧这卢娘子谦逊宽和,冯忠为着卫衡好好奉承了一气。

    谦虚推辞了一阵儿,卢娘子三人终于出了太极殿,让小太监领着再走永安门,安福门出宫。

    出宫了,严云宁才畅快大笑:“哈哈哈,二弟今日真是顺风顺水啊!你这绣衣史虽然只是正五品,可司监察百官,手中杖斧还能先斩后奏,此等荣耀值得告慰祖先啊!待我择一吉日,咱们斋戒沐浴,于祠堂告慰列祖列宗!”

    卫衡牵着卢娘子,声音还是冷冷的:“我这弑父的罪人就不必了。况且我姓卫你姓严,本也不是一家。”

    严云宁顿觉尴尬。

    他满心以为自己这个弟弟想通了,愿意入朝为官,支撑严家门户了。

    如今看来,他对自己对严家,还是心存敌意。

    他想解释,可想到玉娘让他少说话的嘱咐,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了。

    而后又为难道:“可你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总不好还住在那升斗小民的小巷子里!京城地价高昂,置地不易,不如暂且搬回家里?”

    卫衡摇头:“不必,我们现在住的就很好。”

    严云宁很想对这个弟弟好些,可一时也不知道能做什么,看着自己马车,坚持道:“天晚了,已经宵禁了,你们坐我这马车回去!我自己走回家!快快!上车!”

    卫衡不想坐马车,可想着卢娘子在宫里留了大半天,担惊受怕的,定是累了,于是点头:“也好。”

    说着扶卢娘子上了马车。

    严云宁比自己升官了还要高兴:“行!快回去歇歇吧!回去吧!”

    边扬手边自己走了。

    卢娘子坐在马车里,双手和卫衡的手交叠着,听卫衡说了皇帝给他封的官,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你......你心里,真的愿意吗?”卢娘子犹豫着问。

    卫衡给自己讲二十年前的事的时候,明明恨皇帝恨的咬牙切齿。

    卫衡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沉默许久,才道:“哪里有什么愿不愿意?如今的形势,由不得咱们。所幸你今日没事,我只担心你,怕你有个长短。”

    卢娘子被卫衡揽在怀里,身上暖和多了。

    “我也以为进去就没命出来了。”

    卫衡想起她一开口就替郑家求情,好奇道:“你不是不愿管郑家的事?怎么今日反倒冒险?”

    卢娘子认真道:“你不是教我听人说话不能只听他说了什么!还要听他在意什么,厌恶什么。皇上叫我进去,只怨我和离怨我再嫁,我便猜想,皇上只怕还记得郑家的好。于是才替郑家求情。我那是为了保命,不是真的在意郑家!”

    卫衡听这这撇清的话,心里很是舒坦,嘴上倒是卖乖:“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奇怪你改了想法。”

    卢娘子已经看出他脸上的醋意,笑道:“放心吧!我对郑家没有留恋!”

    卫衡握紧卢娘子的手:“你放心,你既然嫁给了我,我就会护你一世周全。虽然不能保证锦衣玉食,可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卢娘子的头靠在卫衡胸前。

    卫衡闻着卢娘子的发香,想着有朝一日若是能携手同游天下,那该是何等的幸事!

    卢娘子听卫衡如此谦虚,忍不住笑道:“虽然我不在意是不是锦衣玉食,可你这不就挣来了?如今你是圣上封的绣衣史了,官居五品。我也沾了你的光,是个五品的诰命了。是夫君你有真本事,才能想什么来什么!如今你我有了朝廷的俸禄,这生计问题可是解决了!咱们往后也能日日食肉了!不必整日豆腐白菜,汤饼馒头了!”

    “叶儿喜欢的糖葫芦也能隔三差五买一根了,卢六也不必辛苦去水摊做工了,日子宽裕了,怀章的束脩也不是叫人头疼的事了!”

    卫衡听着卢娘子欢快的口气,心渐渐沉了下去。

    自己这绣衣史兴许做不了多久。

    由奢入俭难......

    到时候,也不知道卢娘子是个什么想法。

    可看着卢娘子明快的脸,他喉头微动,就是说不出个不字!

    卢娘子快乐的说着,瞥见卫衡的脸不似那么高兴。

    她想了想,犹豫道:“倒是我也可以继续做绣活......怀章的束脩......其实......也不该是你出的......”

    穷苦的时候大家抱成一团,一起挣钱养家,日日都是对未来的期盼。

    且那个时候卢娘子挣得多,卫衡挣得少。

    因而卢娘子如何给两个孩子花钱,都是随心所欲的。

    怀章耗费大些,叶儿耗费的少。

    她也从没想过卫衡会不会有意见。

    如今翻了个个,卫衡眼看着撑起了这个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心里不舒坦?

    恰是在说起怀章的时候,卢娘子看到卫衡不太高兴的脸,她隐隐觉得,卫衡怕不是不同意?

    卫衡的心思在别的事上,对卢娘子所说自己做绣活给怀章出束脩的话没当回事。

    只轻描淡写道:“这些都你安排。”

    卢娘子垂首敛目,心里也不得劲儿了起来。

    曹嫂子总说半路夫妻不容易......

    她当时还不觉得自己和卫衡有什么不容易。

    如今看来,真是时时事事偷不得懒。

    往后于卫衡于怀章,可不能如往常一样口无遮拦,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要顾着卫衡舒心,也要护着怀章的学业。

    卢娘子再没了方才的兴致。

    她知道绣坊的活计怎么都不能辞。

    从前将身家性命全全托付郑家不就是个教训吗?

    今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自断臂膀。

    不论男女,还是自立自强是第一要义!

    想到这里,卢娘子的心针刺一样地疼。

    疼自己护自己的卫衡怎么好像有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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