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卫衡回来又走了。

    卢六和小巧疑惑地进了正屋。

    小巧问:“婶子,卫叔怎么走了?”

    卢娘子失神地看着地,她抬起头,双眼空洞。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下地趿了鞋追出去。

    卫衡!

    卫衡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为什么?

    明明已经成亲!

    他怎么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还没到开市的时候。

    街上稀稀拉拉不多人。

    卢娘子漫无目的地找着卫衡。

    她不要再等他了!

    她要他现在就说清楚!

    凭什么不要这个孩子?

    卫衡坐在季君行的书房,看着香炉里的烟凝聚成一股,袅袅升起,又渐渐散开,逐渐稀薄,直到消散不见。

    季君行陪着父母用了早饭才回来书房。

    他双手靠近火盆,边烤手边问:“你这两个月去哪儿了?你家里人找你都找疯了。”

    “卢娘子怀孕了。”卫衡嗫嚅着。

    季君行惊喜地看向卫衡,旋即又怒目道:“你小子可以啊!这是来臊我来了?不行!我也得加把劲儿!叶儿大了,岁数不合适,就你这未出生的孩儿吧!咱们定个娃娃亲!这样!你生个儿子,我生个闺女!你看怎么样?”

    卫衡长长出一口气:“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季君行吓了一跳:“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是不是时候?你爹娘生你的时候也嫌你来的不是时候?可不敢这样跟卢娘子说!妇人怀孩儿,正是脆弱的时候!”

    卫衡双目紧闭,后悔道:“我这样的人,就不该成亲!”

    季君行闻言恨不得捣他两拳:“你还是个人吗?成家立业,繁衍子孙,你不是一步一步走的挺好?这有个孩子怎么还让你这幅样子!”

    卫衡有口难言,起身道:“我就不该来你这儿!”

    说着要走。

    季君行上前一步挡住他:“你什么意思?你要始乱终弃?这两个月你去哪儿了?哪个温柔乡把你牵绊住了?你成亲的时候我可仔仔细细问过你!那时候你可没说你将来会后悔!哦,到这会儿了,人睡了,孩子有了,你不干了?你听听你这话你还是个人吗?有人性吗?亏得我冒着丢官帽的风险给你做了户籍!我这是捧着一颗信任你的心!才在这京城生生造出一个叫卫衡的人!你要是跑了,卢娘子找我要人我怎么办?你不能走!把话说清楚!”

    卫衡看着季君行:“你确定要听?”

    季君行梗着脖子:“要!”

    “事关李衡。”

    “怎么又是李衡?”季君行无奈道:“他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二十年!灰飞烟灭!他的坟茔我去看过,亲王墓,有守卫甲胄,看守的好好的!他人怕是都转世了,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你娶亲了,还得了官职,绣衣史!”季君行戳着卫衡的胸口,“你还记得你是绣衣史吗?赵述衙门都给你收拾好了!如今你还有个即将出世的孩儿。你只要忘掉过去,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好好给朝廷效力。你也说过吧?圣上这江山坐的不错!那你就好好效力,不都是造福百姓?你总是纠结那些旧事有什么意义?”

    卫衡轻飘飘出口几个字:“可李衡尚有血脉在世。”

    “什么?”季君行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反应过来咬牙小声道:“你胡说!当年郑知礼带兵围了东宫,一百八十三口无一存活。我哥亲眼所见!一百八十三幅担架抬走了一百八十三具尸体!”

    “可如果东宫不是一百八十三口人呢?”卫衡冷冷地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季君行呼吸有些急促,手心微微汗湿。

    “当年太子妃的心腹怀了太子的孩子,时局不安,太子妃不敢声张,想等着孩子出世,用这个孩子缓和太子和先帝的关系。谁知先帝心冷,误以为太子要起兵,痛下杀手!这个孩子就是那一天出世的!”

    季君行眼神飘忽,仿佛腥风血雨已至眼前。

    “这不可能!郑知礼不可能放走任何一个人!遑论一个可疑的孩儿!”

    卫衡冷笑:“可如果让他在痛失藏宝图和让一个孩儿活命之间选呢?”

    “李衡为何痛快把杨训的藏书给了郑知礼?若你爹要杀你,你还会好心把他珍爱的东西交出去吗?还是带着怨恨一把火烧个干净?”

    季君行怕了,他抖着嘴唇道:“我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不听不看有关二十年前的一切啊!”

    卫衡也觉得自己疯了。

    他明明可以一个人做这些事。

    独来独往,不沾染任何因果。

    可他偏偏将卢娘子牵扯进来。

    如今又将季君行牵扯进来。

    “你可以当作没听过这些。我走了。”

    季君行不放他:“我怎么可能?我听见了!”

    他把卫衡按回椅子上:“那......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卫衡摇头:“不知道。我回京,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孩子。”

    “太傅当年死里逃生,训练了一支亲兵。去年他找到我,让我回京寻找这个孩子。不论男女,若是个成器的,助他自立为王,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若是不成器,接出京供他锦衣玉食,为李衡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这样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季君行逼问。

    卫衡摇头:“我来之前还没有想太多。只想着先找到那个孩子,那是李衡的孩子啊!我得让他知道他有一个爹!再说毕竟二十年过去了,他未必是个能成事的。谁能想到,如今,我欠李衡的从没有还清过,我更要找到那个孩子,把他平安送出京城,以弥补我的愧疚!”

    “是该找到!起码清明寒食,有他至亲的骨肉祭奠他!”季君行道。

    “你可有线索?”

    卫衡摇头:“没有,只知道他当年没有被送出城,而是送到了一位皇亲家中。”

    “皇亲?”季君行重复卫衡的话,“天子脚下,皇亲国戚不知凡几。”

    卫衡一手扶头:“我原本打算把叶儿送给严云宁夫妻,再在京中打探。可不等我行动,便留在了卢家。”

    季君行也想起了卢娘子:“可这与卢娘子何干?又与你们的孩子何干?”

    卫衡叹气:“那日我受封绣衣史,卢娘子极为高兴。她畅想着以后的好日子。殊不知,我心中所想,是找到李衡的孩子后,带着卢娘子和叶儿远离京城。什么狗屁绣衣史,我根本不屑。”

    “可我还没来得及和卢娘子坦陈,便出发去了均州。再回来,她已经有孕。按着她的想法,这个孩儿必然不可能跟着我离开京城。而且我想尽快找到李衡的孩子,尽快离开京城。她怀胎不便,将来生下来,一个不能行不能走的孩子,恐会误事!”

    季君行不这么想:“可若是你一年半载找不到这个孩子呢?”

    “不会!”卫衡斩钉截铁,“不只是我,还有人在找,我想不出两年我就能找到!”

    “所以你一直打算找到人就离开京城?所以你从不接受我替你谋个差事,是怕连累我?”季君行后知后觉,“那你成亲的时候怎么不和卢娘子把话说清楚!”

    “我当时冲昏了头脑,没有想清楚。”卫衡后悔道,“况且这样的大事,我怎么敢泄露?”

    “我本想着好好劝劝卢娘子,让她有朝一日跟我离开京城。如今有了这孩儿,她少不得替孩子想。一个反贼爹和一个做绣衣史的爹,给卢娘子怎么选?怀章生病,她硬是苦着自己,都不委屈他半分。她做母亲的心,我是见过的。此时让她为了我委屈未出世的孩儿?我没有信心她看我重过孩子!”

    做母亲的心,季君行最明白了!

    当年他执意跑出去,他爹已经准备好要弄死他了。

    是他娘挡在身前,又哭又骂又威胁,才保住了自己一条命!

    之后更是送他到外祖家避了三年,等时局稳定,确定皇帝不再追查与李衡有关的人了,才接自己回家。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季君行也没了主意。

    卢娘子无辜。

    卫衡牵绊太多。

    原本不成亲不绑在一起是最好的结果!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卫衡痛苦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先不要这个孩子,等我们平安离京,还会有孩子。或者我先把她和叶儿送出京,我没有牵挂,离京的时候会顺利些。”

    季君行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你尽快去解释清楚,免得卢娘子伤心。”

    “嗯,”卫衡应了一声。

    刚才就该把这些和卢娘子说明白。

    可他太过惊愕,心里又装着对李衡的愧疚,一时糊涂了。

    又看看季君行:“今日的话,你就当没听过。”

    季君行苦笑:“说了不可能!可让我做什么,我确实也做不到。我的妻子出身名门,不可能跟我去浪迹天涯。再说我娘也不答应啊!有用的上我的,你说话。我暗中相助应该是没问题。”

    卫衡摇头。

    他不想季君行跟着受牵连。

    卫衡从季君行家出来,太阳高照,路边的积雪融化的差不多了。

    他心里打着腹稿,期盼卢娘子愿意答应自己,在这两条路中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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