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向车厢里伸出手,女子的纤纤玉手抚上去。

    李珍娘款款下了马车。

    老鸨毕恭毕敬道:“见过王爷,见过夫人。”

    齐王只看着李珍娘:“说了把人送你那儿,还非要自己跑一趟。”

    李珍娘娇俏一笑:“怎么说也是我的嫂嫂,不早了,王爷早点儿回去吧。”

    “你一个人可以?”

    李珍娘眼里满是得意和喜悦:“王爷当我是小孩子不成?回去吧!”

    齐王这才回身上了马车。

    老鸨亦步亦趋跟着李珍娘:“夫人真是好福气,齐王如此看重夫人。”

    李珍娘似听非听,只往前走着:“人在哪里?”

    老鸨弯着腰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在柴房关着,您进屋暖和暖和,我这就带来。”

    说着往身后摆摆手,身后的龟公机灵地去后院带人去了。

    卢娘子半睡半醒之间,听见门外的响动。

    她蜷缩着身子看向门口。

    不多时,门被打开了,两个壮汉进来,直接将卢娘子拎了出去。

    卢娘子大声喊着:“你们要干什么?我是正五品绣衣史的夫人!光天化日之下......”

    回应卢娘子的是一卷布条塞进嘴里。

    黑灯瞎火之下,卢娘子被带到一处静谧干净的院子。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正屋里亮着灯。

    卢娘子被交给两个粗壮的婆子。

    二人毫不客气地带她进屋,将她嘴里的布条揪出来扔在地上,又一把将人推在地上。

    卢娘子的左肩磕在地上,抽疼之下,她眼眶转泪。

    上首坐着的人嗤笑一声。

    卢娘子顾不得疼,扭正身子抬头看去。

    “是你!”卢娘子惊异道。

    李珍娘涂着蔻丹的指甲捏着一只茶碗。

    她将茶碗放到手边的桌上,笑道:“嫂嫂意外吗?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是我了呢!看来嫂嫂树敌颇多呀!”

    “你!”卢娘子咬牙问道:“你想做什么!”

    李珍娘不紧不慢抬眼看了老鸨一眼。

    老鸨会意,对那两个婆子道:“拔!”

    两个婆子架起卢娘子,在卢娘子的后膝盖处踢了一脚,卢娘子吃痛跪地。

    他们松了卢娘子手上的绑绳,两人各捏着卢娘子一只手。

    从腰间取出镊子,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地将卢娘子小指的指甲齐跟拔起。

    十指连心。

    卢娘子只觉得手指尖火辣辣的疼。

    几乎同时,心也仿佛被揪了一块地疼。

    卢娘子惨叫一声“啊”!

    眼泪不受控制地顺脸颊流下来。

    小指的皮肉滴出血来。

    疼痛传至小臂,大臂,肩膀,心脏。

    卢娘子抽气的时候嘴唇,牙齿,头骨,甚至眼眶都跟着疼!

    她的手忍不住抖动,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

    双腿想要站起来,可被两个婆子压着,动弹不得半分!

    她强迫自己冷静。

    极力调整呼吸。

    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抖,几次呼吸之后,心脏终于适应了疼痛,缓和了一分。

    “为......为什么......”卢娘子尽量用颤抖的嘴说出清晰的话。

    李珍娘笑道:“原来你真的是人,不是妖物附身了呀!你这样的,能让严云泽心甘情愿娶回家,倒是有几分本事!”

    她理了理裙踞又道:“他严云泽教训我!说我依附于人,不事生产,看不起我。说你虽然又老又丑,可手巧!能挣钱!说你比我强!嫂嫂,你有什么本事啊?刺绣?如今指甲没了,怎么劈线挑线?哦!指甲会再长出来!”

    “不如我直接将你的手砍了?嗯......严眼睛也得戳瞎!”

    “这样,你既绣不了花,也做不得别人的师父了!”

    “你说,如果你没了这挣钱的本事,我堂哥可还会要你?”

    卢娘子两只手下的血已经积成两小滩。

    李珍娘看得兴奋:“到时候,你成了又丑又老的瞎子,你说,他还会喜欢你吗?”

    “还是会被别的女子吸引?”

    “嫂嫂啊!这世上的男人,我比你见得多!人比花娇的美人谁都喜欢,过了花时,都弃如敝屣。你姿色平平,又是二嫁之身,还没有什么嫁妆,我都替你担忧啊!”

    卢娘子怒极反笑:“你拔了我的指甲,又想砍了我的手,戳瞎我的眼睛,怎么还会留我一命?”

    李珍娘心思被拆穿,冷了脸道:“果真是个憨面刁!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倒是会猜人心思!是!我绑你来,可没想要你的命!”

    “严云泽说,你是个硬骨头!什么时候都不会放下尊严求别人。那我倒想看看,你又老又瞎的那一天,可还是这么硬?”

    “什么心性坚毅?什么不愿做金丝雀?都是冠冕堂皇的鬼话!”

    李珍娘怒而拍桌:“不就是太后夸过你的绣品吗?仗着太后抬举,民间追捧,挣了几个钱就当自己了不得了?”

    “若没有了这手艺,你的骨头还怎么硬?你还怎么坚毅?他严云泽看不穿,我还看不穿?这世上的女子,都一个样!投生在什么人家,就有什么样的命运。”

    她踱步走近卢娘子:“像你,商户出身,嫁了将军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摆设!将军府倒了,你就只能流落街头!像我,生于官宦人家,命里就是要给家族做助力。我姨母不想我进严家,嫌我风评不好,我知道。可不还是禁不住我娘的死缠烂打,松口定了亲?严云泽不行了,我家里就立刻另寻了合心意的夫君。”

    “哼!合心意!不过合的是我父兄的心意!我怎么想,没人在意。女子活一世,就如一叶扁舟,不过是寻个岸。运气好的,第一次就寻到了合适的,安稳一生。运气不好的,如你我,注定半生漂泊。什么心性,什么本事,靠不住的。”

    卢娘子额头冒出细细密密一层汗。

    她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取而代之的,是小腹坠痛!

    她咬紧后槽牙,才不至于疼出声来。

    可李珍娘的话让她怒从心头起,她忍着疼开口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与卫衡,从头到尾都是我二人你情我愿,不是谁对谁的无奈妥协!”

    “你以为我走投无路,抓了卫衡做救命稻草吗?你错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能和他修成正果。”

    迎着李珍娘轻蔑的眼神,卢娘子一字一顿道:“嫁入郑家不是我能选择的,与郑知礼和离,也不是我选的。我这辈子唯二的选择,一个是苦练刺绣,一个是嫁给卫衡。”

    “你以为我蒙了太后的余荫才能靠卖绣品过活吗?你错了!我是因为绣工数一数二,才在金陵太守的命令下,绣了至今都陈列在太极殿的千里江山图!若不是进京献图,我这辈子都会在金陵,用我的手,绣出大好河山,民风民俗。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是传世的杰作!若不是嫁进郑家,我的手绝不会浪费在绣抹额,绣佛经上!”

    “若在金陵,那样的我,何至于为了衣食,托付一个男人?李珍娘,你是见得太少,太狭隘了!若你走出京城,你会发现,这世上,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要嫁人靠人养!我们能养蚕,能织布,能裁衣!我们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我们还能开铺子,做东家!除了体力不如男子,论聪慧,论心细,论口才,大有不输男子的女儿!”

    “所以卫衡说的不错!这一点上,我就是比你强!”

    卢娘子顿了顿:“至于卫衡,他是我发自内心的选择。我嫁他时是二婚,是不如你美,是没有什么嫁妆,可我坦坦荡荡站在他面前,我就是这样的女子。可是,我也不图他的钱!从前我不知道他是严家人,只当他是码头的帮工,我也能爱上做帮工的他!至于后来的事,我放在三个月前,我想都不敢想。如果没有郑家,没有你们趋之若鹜的那些东西,现在他还是帮工,我还是绣娘,我们守着小小的院子,过我们平静的生活!”

    “你说是卫衡肯娶我?不对!是我愿意嫁给他!属实说,因为卫衡,我的日子好过不少,他几次三番救我于危难,我感激他。可我不是因为感激就要以身相许的女人!我嫁他是因为我喜欢他,我心里放不下他!不是我离了他不能活!”

    “如果......如果卫衡有一天不想与我在一起了,我会伤心几天,然后我会振作起来,为了我自己,我的孩子,拿起针线,绣出没有卫衡的未来。”

    李珍娘理解不了:“你......你明明可以依附男人,换来舒坦的日子,为什么要这么为难自己呢?”

    卢娘子冷笑:“将军夫人......一品诰命的日子舒坦吗?我过了十五年,既舒坦,又不舒坦。因为你心里清楚,那样舒坦的日子不是自己挣来的!不长久!那十五年只教会我一件事情:人活着,就像是种瓜种豆,你种了什么就得到什么。一味图舒坦错过了耕种的佳期,就什么都得不到!就像我白白浪费了十五年的光阴,最后还是一无所有。老虎再厉害,也得自己去打猎!这世上,不论男女,想要的东西都要自己去挣来!”

    李珍娘失笑:“你们这些歪理邪说都是自何处来?哈!男不图高升和美人,女不寻依靠和安稳。”

    “因为这世上就没有安稳一说!”卢娘子清醒道,“一时的安稳不过是自我麻痹。要不了多久梦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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