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了很久的卢娘子被小巧叫了起来:“婶子,该喝药了。”

    卢娘子梦魇着了,缓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家了。

    就着小巧的手把药喝了。

    小巧又取出个小瓷瓶:“你的手也得上药。我叔交待说可能有点儿疼,你忍一忍。”

    卢娘子这才想起卫衡:“你叔哪儿去了?”

    “他去衙门了。早上赵叔来找他,他们一起走了。”

    卢娘子点点头,坐起来半靠着让小巧给她换药。

    她的两个小指没了指甲,打开纱布是凹凸不平的鲜红的肉。

    小巧尽量小心地给她上药,可药粉触碰之下,还是钻心地疼。

    卢娘子下意识地想收回手。

    小巧只好换了个方向,挨着卢娘子坐着,把她的手紧紧夹在腋下一点一点上药。

    卢娘子不住地抽气。

    小巧心疼地埋怨卢娘子:“我都听我师父说了,那李珍娘绑了你又害你险些滑胎,你还只让师父拔了她的指甲!要我说,就该一刀砍了她!”

    卢娘子摇摇头:“她背后是齐王,你师父杀了她,你想齐王会不会出手?”

    小巧垂着头:“这京城看着繁华,也不过是大些的我们村。老百姓怕里长,连带着也怕里长的儿子孙子和连着亲的侄子外甥。到了京城,受了迫害,也还是忍着,怕惊动了后头的大人物。”

    卢娘子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不是,皇帝就是最大的里长,他的儿子,就是不得看重,也是天潢贵胄,和他们,哪有道理可讲?”

    “那就这么轻易放过李珍娘了?”小巧不甘心。

    “要不怎么着?就这样吧!”卢娘子心里也堵得慌,“我饿了,小巧,有吃的没?”

    “有!”小巧道,“中午吃汤饼,我这就去做!”

    卫衡被陈述带着在绣衣史的衙门转了一圈。

    他心知自己不会久待,对一应物品摆设都没有意见。

    简单了解了一下陈述收在麾下的金吾卫。

    又交待陈述去查一查那日卢娘子被绑去的妓院。

    “郑怀义回京了。”陈述想他可能对这个消息感兴趣。

    “什么时候的事?”卫衡果然听进去了。

    “五日前。去年西北军大破突厥,用突厥王子换了郑怀义回来。之后他一直被关在西北的大牢里。”陈述简单讲了郑怀义被擒被换的经过。

    卫衡沉吟道:“皇上还真是善待郑家。主帅被生擒,奇耻大辱,还想着给郑家翻案。”

    陈述低声道:“最近都在传,郑家是被陷害的。如今西北各家势力掺杂,就是从郑怀义被擒开始的。圣上可能要整顿西北了。”

    卫衡心中一动:“你让人去查一查,齐王有没有伸手去西北。”

    陈述不明白:“查齐王干什么?咱们不是监察百官的吗?齐王那是圣上的亲儿子。”

    卫衡冷笑:“亲儿子我都敢查,百官不更忌惮咱们?”

    陈述恍然大悟:“有道理!咱们要立威!我这就去查。”

    转身走了一步,陈述又回身犹豫道:“会不会惹圣上不快?到时候别威没立住,反倒得罪了齐王?”

    卫衡摆手:“无事,真有那么一天,你们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身上推。”

    陈述领命去了。

    十日后,卫衡带着手里的证据进了宫。

    皇帝已经听见风言风语,说卫衡不尊法度,擅离职守,私自离京四十多天,因而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卫衡。

    卫衡知道皇帝恼什么,不声不响将齐王在西北的经营呈给圣上。

    “朕让你监察百官!你查老大做什么!”皇帝语气不悦。

    卫衡开口道:“齐王虽无官职,朝中却有不少臣子听命于他,武国是陛下的武国,朝臣是陛下的朝臣,皇上命微臣监察百官,臣查了齐王,就是查了齐王手底下的官员。臣知道皇上近日命大理寺审查郑家的案子,臣所呈证据中可以看出,郑怀义被擒,其中也有齐王的手笔。”

    皇帝终于看向冯忠手里捧着的证据。

    冯忠一一展开放在皇帝面前。

    皇帝细细看了,才知道卫衡所言不虚。

    他知道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老实。

    他也乐见得他们不老实。

    太老实的,坐了这位子,不知道要被底下那些奸猾的臣子骗成什么样!

    可他有一个底线不能碰!

    那就是军权!

    他们在京城再怎么闹,都是自己眼皮子底下。

    手再长些,往南捞些钱也不怕。

    争钱,争显眼,争孝顺都可以。

    都是自己的好儿子!

    可若是有心争军权,那就是往自己身上动刀子了!

    “齐王!......除了齐王......还有谁?”皇帝怒不可遏,厉声问卫衡。

    卫衡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皇上,臣目前只查到齐王。因着齐王年岁最大,又曾在西北生活过一段时间,和西北的将领有些联系。其余皇子多是在京城出生,现在还没有查到。”

    齐王和西北有联系是朝臣皆知的秘密,因而卫衡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实证。

    可敢将这个秘密告诉皇帝的,只有卫衡一人。

    只有他不怕皇帝的震怒波及自己而又急于立功。

    皇帝冷道:“将这些证据一并交大理寺。让李蝾尽快审明白,给朕个交待!”

    卫衡从皇宫出来。

    大理寺卿李蝾等在宫门口。

    “多谢卫大人交来至关重要的证据啊!”

    卫衡看着皮笑肉不笑的李蝾:“李大人客气,若是李大人愿意,这些你自己也能查到。”

    李蝾抬手:“欸,人老了,想的事儿就多了,不像卫大人,青年才俊,正是努力表现的时候啊!”

    卫衡抱拳:“李大人抬爱!”

    李蝾说起正事:“郑家的案子,最迟下月能审结。我手里的证据,除了证明他们没有通敌叛国的,还有一些是他们贪赃枉法的。郑家死罪可免,活罪怕是难逃。有罪的男丁还不能释放,郑家老宅不可能发还。卫大人的夫人与郑家有旧,我是来好心提醒一句,郑老夫人出狱,不能无人迎接啊!”

    卫衡冷笑:“卢氏已经嫁我为妻,郑家人何去何从,于她何干?”

    李蝾与郑知礼是至交好友,为了老友,以一张老脸顶着,才将郑家的案子拖了近两年才求得转机。

    朝中波诡云谲,那些陷害郑怀义的人怎么甘心吐出西北的利益?

    眼看着郑怀义回京,大理寺一夜之间承接了百起郑家贪污的实证。

    郑家人虽然活着,却回不去从前的荣光了。

    他不忍郑老夫人春寒料峭之时流落街头,只能来点一点卫衡。

    “卫大人说得是。只是你也知道你如今的名声,说的好听些,是陛下的鹰犬。说不好听的,你是三姓家奴啊!若想在官场上走的长远,还是要积德行善,令大家对你改观!你想,若你夫妻接纳了郑家,人们还会在背后骂你吗?你的出发点是一个‘情’字啊!卢氏占一‘义’字啊!如此你二人在官场之中,方能走出一条路来呀!”

    卫衡听明白了:“风闻李大人与郑将军是至交,李大人如此替郑家着想,真令卫某动容。想来郑将军在九泉之下也不悔交了李大人这么一位朋友!”

    “是是是......李某自问俯仰之间,无愧任何人。”李蝾真心道。

    卫衡接着道:“这世上,人人都愿做正人君子,不齿与小人为伍,卫某人想,这世上的正人君子太多了,不缺卫某一人。我妻与郑家已经没有关系了。郑家如何,我也不关心,李大人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说罢,卫衡甩袖走了。

    留下李蝾一人喃喃自语:“这卫衡当真如此冷心冷情?”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

    齐王被贬儋州。

    卢娘子听着小巧回来学舌。

    惊讶道:“这......这是现世报?”

    卢娘子因着那日惊惧,这几天噩梦连连。

    为着家人的安危,她只能将不忿忍在心里,佯装轻巧。

    可她心里,实在恨极了李珍娘。

    自己这手,怕是小一年不能动针线了。

    卢六坐在榻上边吃饭边说:“我姐夫那天就说,不会放过李珍娘。如今她的靠山倒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小巧蠢蠢欲动:“师父,带上我!”

    卢六嗤笑:“带上你干什么?派你去得了!区区小事,用不着师父动手!”

    小巧惊呼:“好耶!”

    卫衡正撩帘进屋:“你晚了一步。”

    “啊?”小巧没明白。

    卫衡解释道:“齐王贬谪的旨意下来,齐王妃上表,拿出齐王强抢民女的人证物证,与齐王和离。又放出传言李氏珍娘与齐王有染,齐王已经去李家递了消息,让李珍娘作为侍妾随他一道去儋州。”

    卢六笑道:“儋州暑热难当,齐王自小在西北长大,如何受得了?”

    朱子杰想起传闻:“听闻齐王时常拿儿时在西北的旧事激起陛下的孺慕之情。如今遭贬,竟是去截然相反的南边?”

    卢娘子听着稀奇:“咱们这位圣上,倒是有趣。偏偏逆着,你想去哪儿就不让你去哪儿。”

    卫衡牵起卢娘子的手,看小指的纱布已经被换过了,放心道:“手可还疼?”

    卢娘子悄悄抽回手:“好多了。”

    又问卫衡:“齐王的事,是不是你......”

    卫衡笑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须得他先有错,我才能找到证据不是?那关你的妓院也已经被查抄了。明着是妓院,暗地里是齐王收集情报的地方。老鸨受了拷打,吐出不少人。”

    “那你又得罪不少人?”卢娘子担心道。

    “无妨,皇帝就是让我干这个,我树敌越多,他越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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