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更替,年已至,爆竹唤醒了清晨,也扰得人不安宁,已不再贪睡的元伊早早享受这份“美乐”,从噼啪声响起的那刻,每个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血液里流淌的东西开始沸腾。

    穿上红装,撇上针簪束发,一人洗漱后,推开红木门时,已有几缕辉光迎来。

    呼出白气,与易廉一起前往客堂,那里已摆好竹椅,房梁垂落一条条红帛金丝。

    布局呈现“∩”字型,高堂位上只有祖母一人,易公依旧未归。

    父辈则在两排并坐,整个气氛庄严肃穆,进来时小妹楚楚还踉跄几步。

    一一参拜并领取压岁钱后,便可自由游玩了。(注:压岁钱起源于明清,书设定为北宋至南宋时期,若出现和历史不符合设定,请指出,加深知识。)

    (包括后续烟花起源至隋唐等,外来物种如土豆辣椒西兰花等,就不作严谨设定了)

    ……

    易家还算富裕,只是相比王公贵族来说算无名之族,小姨大伯等一共给的红纸包裹着的钱币不算小数目。

    其中义父还送了通行令牌,上面刻有“易”字与官府红印,在整个大宋最低设有县衙处有效,除非战乱时期,普通人进城不得携马匹这类战略资源随入随出。

    街邻大多都不是极其位高权重之人,祖上一起生此街,直到前朝富裕后才改修为府,一家建家家建,就成了这连片的府群。

    所以仍会保留串门这传统习俗,不过元伊对这一行人并不熟悉,所以当易府人满为患后,果断拉着易廉出玩,下午归来便行。

    “三弟,你今日怎不去谢府找那丫头了?会想起我真难得。”

    这有些泛酸味的话语很直白,真不愧是二哥。

    不过昨日的事那时还不知,一觉起来回想怎会如此羞耻,哪有心念再去面对那“登徒子”。

    元伊虽说不喜吃糖,但那撒上甜酒的山楂还是挺唬人,一时情不自禁,丢付三文钱。

    “以后将有七月留在江陵,若此时不多陪陪二哥,苦日来的时候岂不更加难熬嘛?”

    “那三弟为什么不愿回姑苏呢?莫非觉得二哥怠慢了你还是怎的,说出苦衷就能解决了啊。”

    易廉疑惑道,似乎觉得世间任何事只要倾述便可化解,那天下怎会情伤者诸多。

    看着他憨厚老实的样子,元伊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否大他二载,好在那健壮的身躯及高出一头的身姿证明了这点。

    “二哥,我只是喜欢江陵,你最清楚,也没那么难,这几年又不是一直不得见,还有大姐婚宴,春节。”

    其实元伊也不是没有想过将他对于易家那种特殊情感讲给易廉,但生来天真无邪之人,怎会懂那自私自利的内心呢。

    那样孤行,毁掉所拥一切,就为遥不可及之真相的人,多么不知好歹,还自大独立奢求已经失去的东西。

    春节和以往一样,匆匆吃完午饭后,坐在席位上谈论着每一件关于以前童趣的小事,直到夕阳苟延残喘,天空依旧晴朗无云,很难得的拥有一片星海。

    在众人话题中,好像并没有关于自己一件事。

    看着一个家族的言行,是那样的合理,显得温馨情亲,似乎哪怕元伊没有出现在易家,这样的场景依旧不会改变。

    在这样的氛围里,冷漠无视比责骂更加伤人,就连二哥也没有注意到他,正和小妹嬉闹。

    元伊微笑着默默退出,并不想证明自己存在而破坏这温情。

    ……

    推开府门合上后,一个人在曾经和莺怜走过的地方感受月光。

    “如果父亲母亲的命运没有那样悲催的话,我是不是也拥有谁也夺不走的喜欢呢?”

    他甚至想到,双亲若在时,带着二哥串门的义父,以及那在记忆中已模糊面貌的笑颜。

    元伊好像,连父母容貌都不曾记得了,至于声音和在身边的气息,已形同路人了吧。

    影子被拉的再长,再多钱财和权益又有何用。

    来到放莲花灯和孔明灯的桥头,此时人已不算多,只有河面上的船楼传来歌声。

    来到昨日点灯的位置,那活泼的影子似乎在身边,轻轻的从背后拥来。

    只是一阵风拂来罢了,那丫头也如这道风吧,袭来时留下清凉,归去时,已无法寻回了。

    “我应该不是想她了吧…”

    可能是世间这样的女子太少了,竟然会不知自重的那样…,想到这脸上有些润红,莺怜不知她怎想,但元伊自幼熟读礼节,那样的行为都是风流才子做的。

    正当思绪之时,桥上的人突然增多,再看对岸处已有身穿官服之人搬运一纸箱。

    咻咻几声响起,数道光箭射向天空,先是沉寂瞬息,随后如花般绽放的红光照亮了整座江陵城,无数人都在此刻抬头,在“浪海”中的元伊也注意到一欣喜的身影。

    ……

    在对桥,莺怜正和父母亲一起,看她最喜爱的烟火,一道道焰花绽开,街坊楼道中各式乐器也开始吟动。

    “也不知元伊看见没,明日定要像他好生炫耀距离最近处是有多么闪耀!”

    莺怜心想着,爬上父亲的脖颈,所有欢喜都倾述在那被焰火照亮的脸庞上。

    ……

    看着她那如这烟花一样的生命,那样清纯美好又明亮,元伊暂时放下那份忧愁的心,留下淡淡的笑,在烟火最为剧烈的时刻离开。

    再怎么变迁,莺怜始终会长大,或许那天她会猛然发现当初有个叫元伊的人,自己是多么愚笨才会对他如此热衷。

    那么多比他好千倍万倍的人值得莺怜如此对待,怎么偏偏要和他这样的人交接呢?

    “可心又为何会有绞痛,那些道理不都是浮现在脑海了吗。”

    元伊发现,怎么都抹不去那模样,越是安慰自己越是深刻一分。

    说是喜欢,但不是想着每时每刻都在身旁,可若说不喜,明明从未拥有,却感觉失去无数次。

    “是我太小了,一定是这样,再长大些,就能和以前一样对待莺怜了。”

    元伊似乎找到个合适的理由,笑着走在追逐时的路上,却已路过易府数步。

    意识到走过时转身,心犹如被针刺穿一般,无泪无言,却呼不出压抑在胸口的感情。

    那走了那么久的背后,空无一人,月光照在树枝上,被分成无数缕,灰蒙色的世界,已再无任何色彩,就连远方,也因死角阴暗一片,那烟火早就停了。

    高墙的阴影下,雪地没留下任何痕迹。

    风淡去时,所有该有的喧哗已经消失了,回到府中时义父他们还未睡去,元伊则已经无比乏累。

    今日并无以前那般冷,但炭火依旧在卧床边中燃烧着。

    熄灭这唯一的灯源,脱去厚重的红装取出发簪后,一天就该结束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必须完成。

    把油烟墨磨出少量墨水后,摊开细纸,笔尖沾丝开始画出记忆中姑苏城模样,以及从江陵至姑苏这一路上的路线,包括沿路可以休整的小镇。

    当将所有备注写好后,一副像模像样的地图已绘制完成。

    伸展懒腰后,元伊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在梦里的场景则是自己四岁时第一次在私塾,午归回府义父温暖人心的笑容。

    这次好像睡过头了,门外砰砰声响起,好似有重大事物似的。

    打着哈欠,双眼迷离的元伊推开门,不出所望是莺怜,她身后还跟着为其指路的易廉。

    突然惊醒的元伊才发觉自己一身睡袍,头发乱糟糟垂在腰后,从两人眼中的笑意和嘴型的扭曲可得知那有多么滑稽可笑。

    “怎么了?没什么事的话回避一下,我…洗漱一番。”

    他终究没那么厚脸皮,但易廉似乎不懂人情,一脸正经道:

    “三弟,谢莺怜小姐突然找你,可能有重大消息要告知你,就在你屋等吧!”

    说完变强行挤进房间,莺怜顺手关了门。

    不再理此二人,埋头穿衣烧水准备整理仪容了。

    易廉和莺怜在房里翻箱倒柜,最后看见书桌上还未收起的地图,开始琢磨研究起来。

    “诶你看这小字备注,是给你的啊谢莺怜小姐!”

    易廉欣喜的大喊出,似发现什么宝藏一样。

    “叫人别在前面加姓氏!是莺怜小姐,不是谢莺怜,知道了吗易廉哥。”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易廉哥而不是易公子呢?”

    “你也不看看你哪像个公子,琴棋书画一样不会,叫你哥都是因为元伊之关系。”

    莺怜似乎很开心,但数落易廉的机会是一次也不放过。

    实在吵得元伊心烦了,又碍于情面,且不好指出,只好嘀咕些什么,不一会便又穿上那一成不变的白衣,只是相对少了件些。

    头发是最难打理的,那么多年来未修剪一次,每次醒来便经常分叉,有时还会打成死结,必须洗过后才顺直,真不知熟睡后究竟是为何才至此。

    所以元伊不爱束发,那盘踞成头顶上一坨,一解开便歪歪扭扭,那根绸带系在脑后顺着头发飘逸也算是种“礼仪”。

    不过这次有些困难,后脑勺并未长眼的元伊每次照铜镜都会系歪。

    “莺怜小姐,你去帮帮我三弟吧,就扎个头发要半天。”

    说不过莺怜的易廉还是改口了,不过从他嘴里说出“小姐”一词有些违和。

    “元伊,你要系成什么?”

    莺怜听完理都不理睬,直接往元伊那去了。

    “麻烦你了,就是随便系于后发上,一个人每次都爱歪。”

    “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还有种叫抹额,我来教你吧,你一个人的时候便不筹措了。”

    不到三十秒,与常用系发相比只是额头和耳边多条白色绸带,却如此简单,而元伊喜欢的脑后“白带”还在。

    “谢谢你…莺怜,我从小到大除了发冠其他的义父都未教过我…”

    照了下铜镜,除了眉目有几缕发丝遮挡外,两道垂于脸边的长发显得元伊有些似女童。

    “你得叫我怜儿感谢我,而不是莺怜。”

    元伊还未语,易廉听后直冒火,愤愤不平道:

    “哪有谢莺怜你这样的,我都不好叫我三弟伊儿,你则要他叫你怜儿,不可不可!”

    “那我不止让元伊叫我怜儿,我还叫他伊儿!伊儿!伊儿!”

    两人像小儿斗口,一句又一句争吵起来,逗笑了元伊,哪怕这样不止休,似乎也是一番雅兴。

    人始终有极限,大概十分钟后,因口渴停下争执时,已吸引易缨站在门外带笑巡视了。

    “小姨!”

    “小姨安康。”

    突如其来的易缨并不算打破气氛,毕竟对于她来说在屋内的人都是一个性质。

    “小莺怜,不去陪谢尊君,这跑来打搅元伊清梦何意啊?”

    由于两家相隔不远,长久以来关系还不错,现已可到打趣的程度。

    “缨姨,早康啊,楚楚怎么不在,我还想给她一个大大拥抱呢!”

    岔开话题的莺怜眼神有些躲避,易缨看出后未多说什么,只是呵呵笑道:

    “廉儿,莺怜怎么说也是女子,你这样我要罚你的,去喊楚楚起床!那小莺怜你和元伊先稍等一下啊,一会就放易廉来。”

    元伊心生不妙,此刻感觉和面对易鸯姐时一样不安。

    “莺怜,你那幅地图你拿去吧,我昨夜为你绘制,以后可能用得上。”

    尽量不要去看对方,因为感知告诉他莺怜正盯着他看。

    元伊知道,那虚伪的伪装,再怎么装成无奈装成像以前一样,都会被看出来,那清澈的目光太让人心慌了。

    “那为何要绘制地图?不是你带我去看那些万水千山嘛?哇你不会…你不会要…”

    莺怜一下子激动起来,摇着元伊的身体说道:

    “那天你明明承诺过!你食言了!骗人鬼!我一个人去你也不心疼啊…”

    到最后她居然红了眼睛哽咽道,令元伊手足无措,是作解释还是不作解释开始纠结。

    “那日只是我……嫌弃麻烦,且……你我还小,就当…戏言。”

    元伊不擅长说谎,掺合着半真半假,愈发微声。

    关于千山万水,他若能相陪,当然竭尽所能,但那样做,等于将之前的一切弃于身外。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骗我。”

    莺怜说完,转身离去,临走前拿上了那幅地图,更让他心颤动着触碰刀尖。

    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喘息,就连其声音都非常微小,此刻他多想能任性一番,像个十一岁的小孩一样。

    “我不要你的…”

    房门再次推开,满脸泪花的莺怜见到元伊如此,手中变成两截的地图滑落,喃喃道:

    “真似个榆木,若我那样永远不回,你……,听好啊,我不信来世,记住!我不信!”

    说完给了个鬼脸,捡起一半图纸后又走了,易廉回来时还以为莺怜躲猫猫又翻了个底朝天。

    那不详的预感还在。

    (PS:细心的读者应该发现了,之前我用的计时单位和长度单位等都是丈啊刻啊什么的,从本章开始便采用现代的计量单位,时间就改为一更二更…二十四更)

    (还有就是关于称呼类,也比较杂,主要因为我查阅的资料有各种各样的,以后我也会用现代化和较容易理解的,有些多变且可能会出戏,见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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