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京城,实在是美丽,花开了一地,只等着人来摘。

    “救命!救命啊!我家小姐落水了!”

    穿着豆绿色衣裳的丫鬟,冲到庞云跟前,满脸焦急神色。

    庞云是个书生,是个来京城赶考,尚未谋得一官半职的书生。

    祖上发过家,也出过二品大官,但隔了许久,已经败落,如今只算得上是个标准寒门。

    他面容清秀,穿着一袭青衫,抬眸看到丫鬟呼救,顿了顿。

    “你家小姐?”

    丫鬟跺脚道:“我家小姐是钟姑娘啊!”

    身后的书童,见自家主子随着丫鬟往河边匆匆走去,脸上神情变了变。

    公子是打算下水救人吗?

    可若就这样把人家小姐抱着救上来,公子岂不是要与人家姑娘…

    书童柳来庆担忧,心里想到了对公子有恩的江姑娘。

    江姑娘对自家公子情深义重,公子这般将人救下来,也不知道会衍生多少风浪。

    就是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庞云已经奋不顾身往水里跳去,一袭青衫看着很是潇洒。

    而那落入水中的女子,手里揪着湖边的芦苇,一副随时力竭要落下去的模样。

    眼见庞云靠近,女子力竭的松开了手,然后刚好被庞云搂在了怀中。

    两人看着容貌倒是般配,佳人被庞云隔着春日薄薄的衣衫搂在怀里。

    庞云声音温柔:“钟姑娘,我来救你了。”

    钟莲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把自己脑袋靠在了男子胸膛,手却状若无意的紧紧拉着庞云的衣衫,仿佛害怕男人下一刻把她扔去。

    如此柔弱的模样,自然是个男人都做不到轻易推开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钟莲被庞云抱到了岸上。

    “你家小姐衣衫湿了。”

    庞云关切的脱下自己的外袍,然后罩在了钟莲身上,又摸了摸她的脸,问道。

    “快些回去,喝点姜汤,切莫受了风寒。”

    江晴月从家中出来,好不容易到了青云寺旁时,见到的就是自己的情郎,抱着别的女子,款款温柔安慰的场景。

    江晴月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眼睛微微瞪大。

    她穿着一身颜色暗沉的蓝色衣裳,头上没用珠钗,脸似乎扑了很多粉,所以一眼看去太过苍白,甚至有点儿吓人。

    就连本该是樱桃小口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用了粉,透着点黯淡的白,像个病弱膏肓的人,所以气色极差。

    人家脸上都是柳叶眉,江晴月的那一双眉毛…

    不知道是不是用炭笔画多了,粗粗黑黑仿佛画了两条蚕下去。

    纵使她五官看着其实不错,可打眼一望过去,这副尊荣便让人没了继续往下看的兴致,甚至让人心惊肉跳,本能的想挪开目光。

    庞云此刻正温柔安慰着的钟莲,忽见钟莲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怯怯的拽住了他衣袖。

    “庞公子…你看…”

    钟莲声音也柔,娇滴滴的。

    庞云听见她声音,眼神闪过几丝柔和,顺着钟莲的目光抬眸。

    然后,他和刚走过来的江晴月,眸光对上了。

    半晌,他只是轻轻勾唇,撇开目光,继续轻拍着怀里钟莲的背,安慰着美人。

    仿佛特意赶来的江晴月,只不过是路边没有生命的草芥一般。

    江晴月脚步一顿,身形僵在那儿,不知该继续上前,还是扭身离开当做没有看见。

    还是身旁的丫鬟碧雨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了过去。

    “庞公子!你在干什么!”

    丫鬟忠心护主,担心自家小姐伤心,冲到庞云面前时神色复杂,急急地冲着对方使眼色,想让庞云解释。

    庞云正搂着钟莲在怀中安慰,猛不丁听见呼喝声,他的手一顿。

    男人垂着的眼眸,飞快闪过几丝厌恶。

    再抬眸看着丫鬟碧雨时,恢复了端庄君子的模样,轻声道。

    “如你所见,我遇钟姑娘落水,不忍见她香消玉殒,这才出手相救。”

    他勾起唇,有些讥诮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江晴月,声音不紧不慢。

    “怎么,你们家小姐,难道期望我庞云是个不仁不义见死不救之徒?让我眼睁睁看着别的姑娘去死?怎这般狠毒?”

    从前的书生说话温柔款款,对待江晴月也极其耐心,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许是已经得到了江晴月的一片芳心,又或者是不再囊中羞涩,有了新的出路,读书也有了起色。

    于是书生不再珍惜,对着江晴月,慢慢变得恶语相向。

    江晴月脸色一白,藏在袖中的纤白小手掐着掌心,没有说话。

    丫鬟碧雨跺脚道。

    “我们小姐何时说过这些话了,你不要编排她!若不是我家小姐资助,你这些年读书——”

    江晴月深吸一口气,及时喝住了碧雨。

    “碧雨!别说了,我们走。”

    江晴月那张本来就苍白的小脸,这会儿直接变成了惨白,声线也有些发颤。

    她几乎是慌不择路的转过身,闭上了眼睛,只想快点逃离这一幕。

    小丫鬟见自家小姐身形晃悠的样子,心里一急,只能愤愤的住了嘴,又回头瞪了一眼庞云和钟莲二人,这才搀扶着江晴月离开。

    远远地,似乎河边飘来了女人柔弱的声音。

    “庞公子,这可如何是好?我连累了你,叫江姑娘误会了。”

    庞云:“你没做错,我也没做错,是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心胸狭窄,太过锱铢必较。”

    “何况…我与她本就没什么干系。是她总一根筋的缠着我。”

    哪怕书生性子寡淡,提起江晴月,语气里依然是无法掩饰的厌恶和不在乎。

    江晴月抿紧唇,脸更白了几分,有些狼狈的加快步伐离开。

    后面的话,她不敢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走到无人处,碧雨才忿忿不平道。

    “小姐,方才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那庞公子真真是不识好歹,他从前怎么来的京城,囊中羞涩时怎么对您放下身段哀求,全都不记得了么?”

    江晴月听着碧雨的声音,她不说话,只默默地拭泪。

    而今立在无人的巷口,听着碧雨说话时的样子,倒是比之前在庞云面前强撑着装贤惠文静,要顺眼不少,光看身姿,也显得有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就连用炭笔画的粗粗黑黑的眉宇之间,都多了几丝让人心疼的愁绪。

    垂着眼默默掉眼泪时,透明的泪珠子像是珍珠一般,顺着女人惨白的肌肤往下落,然后擦出一道斑斑的泪迹。

    似乎是脸上用的粉,质量不好,所以一遇到眼泪,直接就被融化了…

    再然后她那张脸…

    哎,脸都花了,也看不出好看还是不好看。

    倒是她身姿纤弱娇软,哪怕随便的往那儿一站,只要不刻意的绷着身子,便有了杨柳般柔软的感觉。

    碧雨忠心的哄了一会儿江晴月,却见本来还努力忍着默默掉眼泪的女人,忽的嘤嘤嘤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儿。

    “呜呜呜碧雨,他刚才那样对我…”

    “和别的女子卿卿我,还对我那么厌恶…”

    “呜呜呜我难过,我对他那么好,从我的月银里抠出钱来给他买纸墨笔砚,还想法子让他能进到而今的私塾…”

    “呜呜呜碧雨,我好伤心…”

    “他但凡方才和我解释一番,态度不要那么差,我也就信了…”

    碧雨看着自家小姐像只受伤小奶猫一样哼哼,心疼的不行,连忙拍着江晴月的背附和。

    “对对对,那个庞云就是坏,他没有心肝,见色忘义,不记得人的恩情,两面三刀,是个背信弃义之徒,不记得小姐的好…”

    大概是对那庞云积怨已深,碧雨说起对方时,简直能给他把罪名和缺点列到天黑。

    她一边愤恨的同时,一边心里头暗喜,她早觉得那庞云不是个东西了,如今这样也好,小姐就能死心,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江晴月抿紧唇,小鸡啄米的点头,这一次也不维护庞云了,只呜呜咽咽的哭。

    主仆俩一个哭,一个骂,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出戏。

    头顶忽然有人发出几声嘲笑:“哈哈哈。”

    江晴月和碧雨都同时一愣,下意识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抬眸。

    巷子旁边似乎是一家茶楼,只是从前茶楼总是紧闭着门,又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江晴月就以为它不开张。

    这会儿一抬头才发现,楼上窗户大开着,里头坐着好几个华服少年,一看便是京城里的勋贵子弟。

    发出大笑的是个面容白净,身形有点儿胖的少年。

    这会儿正撑着窗边,指着她们哈哈大笑,像在看耍猴的人一般,乐得身子都直不起来了,在那儿捧腹。

    江晴月咬着唇,羞惭到脖子都变成了螃蟹一般煮熟了的的红。

    “你!”

    碧雨要叉着腰和对方理论,江晴月却拉着她走。

    她也是在京城里长大的,自然知道,方才茶楼里那帮少年,她一个也得罪不起。

    尤其是笑她的那个人,似乎是成平王唯一的儿子,也是世子。

    哎,今日出行不利。

    江晴月垂头丧气,像只耷拉着脑袋的小鸡崽。

    她只是想要一个一心对自己的未来夫君,就这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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