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夏抬眸望了她一眼,没作声。走过去,帮着她把剩下的画捡起来,说了一声“谢谢”,再次将画纸随手扔在画室的角落,然后就趴到石膏像旁的空桌子上睡觉。

    林咚抿唇表示无奈,把画纸捡起来,放到自己画架旁边的桌子上,又拿了本书压住。

    画室前面的一排桌子上放着三座石膏像,右边放着打光的镁光灯,最左边是被祁夏占领的空桌子。林咚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将画架放好,拉上前面的窗帘,打开镁光灯,开始画画。

    画画对林咚就是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每次她拿起画笔,便觉得进入了一个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简单又平静,现实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在黑白的或是彩色的世界里恣意挥洒,在这里她自由自在、她落拓轻狂。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说的“化境”,但林咚不需要敲木鱼、诵金经,遁入空门,她拿着画笔虔诚地朝拜,向自己朝拜。而后便在俗世有了自己的一方圣地。

    疏星将上,落日西斜时,林咚才放下铅笔,在画纸前抬起头来。

    方才,林咚坐在阳光下,祁夏隐在黑暗里。这会,太阳自画室后面的窗户斜照进来,林咚没入了阴影,祁夏披散着一身斜阳,一旁发着白光的镁光灯也显得暗淡。

    那时那刻太过美丽难得,蛊惑了林咚的心神,她匆匆在包里掏出颜料和调色盘,倒出杯子里的水,迫不及待地开始作画,想要留住这一刻浑然不觉、身披阳光的少年。

    黄色、蓝色、红色糅杂缠绕,在无色的水里散开又混合,于带着纹路的白纸上摊开,一层又一层,先是粗糙的色块,而后人、事、物初具模样,最后少年的发丝、睫毛、脸颊上的浮光都跃然纸上。

    明媚,干净,张扬,灿烂。

    林咚觉得自己拙劣的画技不足以刻画那个傍晚的祁夏,但她永远将那片刻的美好模样印刻在心底,往后许多年在作画时还是会想起,那间画室,那抹斜阳,那两个各执一角的少年人。

    林咚托腮看着,不知是在看画还是在看人。

    猝然间,身后的柔和女声吓了她一跳:“画的不错。”

    林咚登时坐直,收回方才看着前方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慌忙间下意识就是想要挡住那幅画。“李老师好……”

    李絮弯腰掩唇,咯咯笑出声,好一会,才敛了笑意:“表现力很强,意境到位,但定型不够准确,似是而非。”李絮顿了一下,“但是胜在感情丰盈,看得出来画者倾注了许多心血,很用心。”

    林咚对上李絮的目光,下一刻,脸颊浮起红色,耳尖也爬上绯红。

    李絮看到了林咚旁边桌子上的一叠画纸,拿起来,端详着,随口询问道:“你觉得这些画怎么样?”

    “挺不错的,在定型、结构上面很精准,比我强很多。”

    李絮没做评价,挑眉点了点头。

    正巧,祁夏醒来,从凳子上起身要走。

    李絮叫住了他:“祁夏,不是让你不要再来画室了吗?”李絮用了一种很冰冷的语气,让林咚有些意外。

    “我交了学费。”祁夏拎起书包,没什么波澜。

    “学费我会退还给你爸,也请你告诉他,画画是一种很纯粹的艺术,并不是你高考走捷径的手段。如果他是抱着让你走艺考上大学的想法将你塞进来的,那不好意思,这种市侩无聊的人不配画画,更不配谈艺术。当然,也包括你。”李絮拿起手里的画纸,“这不能称为画作,不过是张染污的废纸。”

    林咚蹙眉望着李絮,那个柔和的文艺女教师早已不见踪影,现在的李絮冷淡锋利,用不屑的口吻挑衅着祁夏。

    祁夏曲腿,倚坐在桌角,淡淡地看着李絮,眸子里很空洞:“你既然觉得那些画是废纸,可以直接扔在垃圾桶里。”

    “还有,”祁夏抬眸,眼神很疏离,冷得刺人,“不要提我爸,我跟他没关系,更不会给他带话。我也没打算听他的话来这里学画画,不过是觉得这里安静,来睡觉。”祁夏没再停留,大步走去。

    李絮站了一会,随后将那一叠画纸扔进了垃圾桶。她对着垃圾桶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柔,转身问林咚:“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车上,林咚还有些没反应过神来,刚才的李絮和祁夏都是她陌生的样子,争锋相对、冷漠不屑。她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李絮,正巧,李絮也朝她看过来。

    “介意我抽支烟吗?”李絮掏出一盒烟,朝林咚晃了晃。

    林咚摇头,但看着坐在驾驶座上叼着一支烟的李絮,心里不无震惊。倒不是觉得抽烟怎样,只是与李絮身上文艺清秀的气质很不符。

    林咚踌躇着开口:“李老师,您不是说您肯定所有学生的梦想,愿意帮他们圆梦吗?那为什么对祁夏……”

    “为什么对祁夏那么苛刻地打压?”李絮接着林咚的话说道。

    林咚抿唇,点点头。

    李絮吐出一口靛青色的烟圈,看了一眼窗外:“祁夏的理想并不是画画,他的画里面没有热爱。他没有梦想,只是在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画画不是他的路,他该回到自己原本的道路上。”

    原本的道路?原本的祁夏是什么模样,难道不是现在的样子?林咚看着四合的暮色里,川流不息的车辆,没作声。

    李絮开车将林咚送到家楼下,林咚道谢打算上楼,却忽然被李絮叫住。

    “林咚,你的画最大的问题就在结构上,不够精确。”

    “嗯,我知道,也尝试过很多方法改进,但我对事物的形状和比例的把控不足,不知道怎样才能更上一层楼。”

    李絮眨了眨眼,勾唇莞尔:“我给你布置一个任务,如果你完成了,应该对你的素描和速写有很大帮助。”

    林咚闻言,两眼放光,得得得跑回李絮的车前,热忱地等待她开口。

    “去找祁夏,两周内想办法让他教你画画。”李絮抱着双臂靠在车门上,带着笑。

    话音刚落,林咚觉得两眼一黑,好像看到了一道惨白的惊雷破空而下,轰隆一声劈在她天灵盖上,将她由内而外烧了个灰飞烟灭。噫嘘唏,这任务,她觉得自己无法完成,难于上青天!

    “李老师,您……您没有开玩笑吧?”

    “没有哦,你刚才也说了祁夏的画定型精准,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如果能让他教你,会事半功倍。”李絮笑得灿烂,让林咚右眼皮突突直跳。

    林咚将信将疑,但为了画画,林女侠刀山火海也闯得,她抬头,用视死如归的悲壮眼神看了李絮一眼,攥紧拳头点点头:“好!”

    *******

    课间,林咚趴在走廊西侧的窗户上发呆。楼下刚好是操场,祁夏和江彦还有其他几个男生正在篮球场上打球。

    用“望穿秋水”来形容此刻的林咚应该正合适,“唉——”这是林咚这周第九十九次叹气,一周了,李絮交代给她的任务没有半分进展。

    正在她忧愁怅惘时,褚楚跑到她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林咚,在这干嘛呢?”

    林咚挪挪身子,给褚楚让出点位置,两人双双挂在窗台前。林咚努着嘴,没头没脑地说:“在想怎么能吃到唐僧肉,还不会触犯天条律法,落个灰飞烟灭。”

    褚楚和林咚是前后桌,自从上回第一次对话,慢慢熟络起来。

    褚楚喜欢看小说和漫画,班里大多是埋头苦读的好学生,没人能跟她在二次元聊得来,恰好林咚与她志趣相投,两人聊了不出三句,便觉相见恨晚,只求立马桃园结义,拜为姐妹。

    看得江彦一愣一愣,甚为震惊。

    如今在班上,只有江彦和褚楚知道林咚是从大学退学回来艺考的。

    林咚这些满嘴跑火车的鬼话褚楚也早习以为常,张口便回道:“那便巧妙地运用你这个妖精的优势,让唐僧心甘情愿从了你,让你吃肉,还得写下血书,表明是他自愿献身妖精,让玉皇大帝无法奈你何。”

    林咚摸了摸嘴唇上并不存在的小胡子,做沉思状:“优势?”

    褚楚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朝林咚勾勾手指:“摄人夺魄的姿色。”说完,很是得意地眨眨眼。

    林咚歪嘴,瞠目,结舌,悄咪咪看了眼窗户的玻璃上自己的投影,又瞟了瞟窗外高挑清瘦的少年投球的身影,摆出一个坚强的假笑。

    “我感觉,跟他比起来,他才是那个摄人夺魄的妖精,而我是那个身穿袈裟的秃头唐僧。”

    褚楚的耳朵动了动,震惊转头:“他?谁,交代!”

    林咚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死活不愿开口,趁着上课铃,先褚楚一步跑回教室。

    课堂上,林咚正缩在最后一排补昨天的化学作业,一个纸团正中她眉心,落在了练习册上。她一把抓住,小心瞅了瞅讲台上的刘梅,确定没被发现后,悄悄打开。

    “林咚,江彦一节课都没回来,他从来不逃课的啊。不知道哪去了?(疑惑脸)来自褚楚动人小姐。”

    林咚抬头,左前方的位置空荡荡,随后奋笔疾书。“猪猪,担心啦?(奸笑脸)应该没事吧,待会下课问问别人——叮咚女士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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