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辛玖的发号施令下,夏昼的肌肉记忆复苏了,飞快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手腕一挣,牵住了辛玖的手,奋力冲向店门口,头发和长裙在空中飘舞起来。

    两人刚跑出去,门内的侍应生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站在台阶上扯着嗓子喊:

    “喂!你们还没买单!”

    眼见两人的背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侍应生转头冲门口的收银员喊:“快,报警!有人吃霸王餐!”

    店内的顾客纷纷看过去,这年头还有人吃霸王餐。

    角落那桌一男一女反应最大,嘴里的东西还没下咽,就跨栏似地跳出座位,拦住要打报警电话的收银员:“好了好了,那一桌是我们的朋友,捉弄我们呢,我们买、我们买。”

    看着巨额账单,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臭小子!”

    辛玖和夏昼狂奔了一公里才停下来,辛玖双手扶着膝盖,夏昼笑得喘不过气来,手搭在辛玖肩膀上,“喂,辛玖,我们太、太过火了吧,会被抓的耶。”

    “不会的。放心吧,有人帮我们买单。”辛玖明亮的笑容在夏昼的眼前晃来晃去,宛如第一次在机场相遇介绍护腰的那一刻,夏昼立马深信不疑。

    辛玖又呲着牙问:“夏昼,你没有腰肌受损,对吗?”

    听到这句,夏昼笑容僵在脸上,过了好几秒才捏了捏辛玖的手臂,“辛玖,这是我的秘密。”

    “我一定替你保密。”辛玖什么也不问,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代表承诺。

    两人吃饱喝足,沿着日落大道的斜坡散步,橙黄的落日在两栋摩天大厦之间缓缓下落,夏昼缓住了脚步,仰起头望得出神。

    辛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右边的大厦玻璃在夕阳照射下闪闪发亮,如同它的名字——

    迅光大厦。

    辛玖轻柔地握住夏昼的肩膀,夏昼回过神,冲辛玖一笑,眼里全是泪。

    那一刻,整条街道倏地安静下来,辛玖仿佛从她的泪水里看到了一段不堪的过往,他慌忙从衬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替夏昼擦掉脸上珍珠般的大颗泪水,轻声说道:“傻瓜,你在面对恐怖分子那么穷凶极恶的人时,都没哭,这些人再怎么坏,也不如恐怖分子那么凶恶吧?”

    “辛玖。”夏昼哽咽道。

    辛玖停住手,把纸巾塞回口袋,“唔?”

    “你知道我的故事,对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辛玖再次慌了神,但他做好了坦白地准备:“没错,我知道。”

    原本以为夏昼会问他从哪知道的,但夏昼没有问下去了,她点了点头,“当然,夏城有谁不知道这个故事呢?早就烂大街了。”

    辛玖无言以对,他不忍心见到夏昼伤感的模样,提议道:“我们去看星星吧,我知道附近有一个地方,星星巨多!”

    提到看星星,夏昼又想起了那一晚游园的天台,也是漫天星辰。

    “哪儿?”

    辛玖再次牵起她的手,笑着说:“跟我走,不远。”

    不仅不远,简直是近在咫尺。

    他们来到落日大道最高那栋楼的楼顶,也就是迅光大厦对面那栋“王子集团”。夏昼对这一片都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数出来附近的楼共多少层,楼的主人是谁,他家又是做什么生意的。

    时过境迁,这里的楼大多易了主,脚下这一栋却还是那个曾经总把自己扛在肩上玩耍的王叔叔,也是父母出事后众多隐形、沉默的“世交”之一。

    楼顶风很大,不少人在这里看风景,拍夜景。

    上来之前,辛玖去便利店买了一点吃的,他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把袋子里的东西散在桌上,其中有一根五星牌的软糖。

    辛玖拆开包装,取出一颗,递到夏昼眼前:“再等等,晚一点,星星就会出来。”

    夏昼望着五角星的软糖,笑了出来,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声,脚底的车水马龙仿佛很远,她背对着迅光大厦坐着:“你这个小年青,好像对夏城很熟悉。”

    辛玖说过他是嵩城人。

    “我在夏城读的大学,没跟你说过吗?”辛玖喝了一口饮料。

    夏昼嚼着橘子味的糖,笑着摇头,“你说的是半个老乡。”

    辛玖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那说明你对我不够了解,不过,以后大把机会。”

    璀璨的灯印在两人的脸上,辛玖少年般的俊脸无比坚定:“夏昼,别害怕站在高处,也别害怕站在人群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前不敢说,以后有我在呢!”

    夏昼动容地抿着唇,怔怔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大男孩,张嘴道:“谢谢你,辛玖。天上的星星再亮,也不如你。”

    从洛城恐袭,辛玖带着她几度死里逃生,这次回国又带她来到这里,鼓励她直面黑暗的过往。

    “你好会说话,市面上没你的文学作品我都不服。”

    夏昼噗嗤笑出来,两颗眼泪落进嘴里,和软糖的甜味混合在一起,又甜又咸,“你非要逗我笑吗?”

    “没人夸你笑起来好看吗?”

    秋风吹在夏昼的脸上,迷了双眼,也把眼泪吹干了,夏昼勾起唇角,傲娇道:“那倒不少。”

    辛玖递给她一瓶开了盖的酸奶,用自己的饮料瓶跟酸奶瓶轻轻一碰:“以后算我一个。”

    楼顶一角,一台高像素摄影将摄像头从楼外移到了楼顶,对准人群咔嚓一连拍了上百张。

    被拍的人浑然不觉。

    “你晚上住哪?”夏昼觉得五星软糖不错,甜而不腻,又多吃了一颗。

    “我有去处,不用担心我。”答完辛玖又想起了什么,不经意地问:“对了,中秋节怎么过?”

    想起高云和老赵中秋节买的那些土味零食和月饼,夏昼摇着头:“寻常日子,没什么好过的。”

    “不如跟我们一起?”

    “你们?”

    夏昼以为他指的是家人,刚想说不太好吧,就听辛玖说,“很多人一起,就这样坐在楼顶喝酒赏月,你喜欢这种氛围吗?”

    “听起来很不错。”

    夏昼几乎忘了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除了大学毕业那年,她和皮影在国外毕业旅行,两人一人捧着一束鲜花,躺在一座公园翠绿的草地上赏月,吃月饼,那是她近十年最幸福的中秋节。

    如今,在皮影的生日宴上出了那档事,夏昼再也没办法面对皮靖。所以,除了在家里跟两老人吃顿饭,她根本没其他选择。

    “那我当你答应了,等到时候,向你介绍我的小伙伴们。”

    夏昼弯着眼,莞尔一笑。

    因为天上云层很厚,两人并没有看到星星,但夏昼依旧觉得值得,和辛玖玩到十二点才回家,到家洗个热水澡,睡得很香,舒畅心情延续到了第二天。

    一大早就起床去跑步,可是阴沉的天气也从前一夜延续到了这个清晨,天上笼罩着一团巨大的黑云。夏昼上山时,半路上没见不到了一个人,反而到了心湖,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瞳孔里。

    黑色运动短袖和短裤,健壮修长的小腿下是一双不知名的白色运动鞋,静态拉伸时更显修长。

    就锻炼完了?

    夏昼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六点十分。她简直要怀疑他一晚上没睡,光在这里锻炼了。

    夏昼高弹腿跳了几下,靠近他。

    “早,凛总。”

    凛冬充耳未闻,身上仿佛也裹着一片黑压压的云,简直和第一次在荣公馆带走她的低气压模样一模一样,口罩以下的下颌和颈部可以看出咬肌紧绷着。

    “你是牙疼?还是生气?”

    凛冬依旧背着她,动作没停,也没回话。

    牙疼至少能打招呼吧?那就是生气!夏昼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他,想了一下,脑子灵光一现,难不成是钱给少了?

    夏昼走到凛冬的侧边,凛冬余光瞥见一道白色的影子,立刻停止拉伸,转身就要下山。夏昼一急,上前贸然地扯住他的手臂,凛冬这才停住脚步,目光停在手臂上四根玉白细长的手指。

    “是钱不够吗?”夏昼松开手。

    “……”

    沉默了好几秒,凛冬没好气地说出了碰面后第一句话“我没看”,语气极度冰冷。

    夏昼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有些错愕,但依然想搞清楚情况:“因为我没你的微信,你又没告诉我多少钱,我只能给你银行卡,我说了多退少补嘛。”

    听到这句所谓的解释,凛冬更生气了,眉头皱成一团,刚要抬脚,夏昼却绕到了他的身前:“还是生气我喝醉,吐在你家?”

    夏昼站在缓坡下方,再加上两人本来就有二十多厘米的身高差,凛冬不得不垂头去俯视她,灰蓝色的眼珠填满了不悦:“你哪里看出来我生气了?”

    “……是吗?”

    夏昼小声咕哝,她觉得十分莫名其妙,这个男人前两晚收留她,照顾她,昨天早上还给她煮粥、剥鸡蛋,为什么转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本来一大早心情很好,这下像被人猛地挥了一棍子,夏昼失落地转过身,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往湖边走去。

    凛冬注视着她的背影,好几秒后,他闭着眼深呼吸了几口,才咬着牙转身下山了。

    刚到山脚下,冰凉的雨滴落在手臂上,凛冬抬起头,这不是毛毛雨的征兆,雨势很快会变大,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浓雾遮住的山路,眼里透着一丝忧色。

    心湖的周边除了一些小树,可没有任何遮挡物。

    等了半刻钟,凛冬也没见到夏昼下山的身影,他决定不等了,迈着大长腿跑着上山,泥水溅在白色运动鞋上,变成了斑点鞋,但步伐不慢反而快了起来。

    几分钟赶到了心湖,却没有发现夏昼的身影,他疑惑地掏出手机,打开APP,安全验证后,红点定位在A栋,她没带报警器。

    他又点开通讯录,给夏昼打电话,竟然不在服务区?

    凛冬急了,走到落日观景平台,上半身往下探,掉下去了?但灌木丛里不像是有人滚落的痕迹,而且她穿的白色皮肤衣和运动衣,在绿色灌木丛是很显眼的。

    难道上了山顶?

    雨越下越大,凛冬没犹豫,拔腿往上跑,快到山顶时,他的身体来了个急刹车,然后往后退了一米,右边葱郁茂密的林子里依稀有一条泥泞的小路,不过是被踩出来的,不是水泥铺的,上面有一排新鲜脚印,快要被雨水冲刷干净。

    凛冬走过去,蹲下来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鞋印。

    24cm,和夏昼身高符合。

    他沿着脚印走过去,雨愈发大了,模糊了凛冬的视线。他掏出口袋里常备的户外护目镜,挂在耳朵上,眼前逐渐清晰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瞳孔巨震。

    一块突出来的半米宽的巨厚岩石下,夏昼就躲在那里,如一只流浪的白猫,浑身湿透了,轻薄的皮肤衣帽子装饰性地挂在头上,露出大半湿漉漉的头发,双手握在胸前,仰头望着天上倾盆而落的大雨。

    像是祈祷,却更像祈求。

    那仿佛是一种绝世的孤独,未名的酸楚涌上凛冬的心头,随后钻心的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引发了心脏剧烈的阵痛,凛冬五指压住胸腔,无法呼吸,也完全走不动路,任由大雨冲刷自己的身体。

    时间仿佛停滞了,大雨没有停下的趋势。

    凛冬不敢眨眼,不敢离开。

    他怕巨石砸下来,也怕巨石下的水洼越升越高,还怕夏昼冻死在秋天清晨的暴雨里,最怕的是自己会忍不住上去抱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凛冬的身体冻得麻木僵硬,雨渐渐地小了,凛冬看到夏昼正在活动手脚,似乎准备离开,他深吸了一口气,摘下口罩和护目镜,身体贴着笔直的树。

    夏昼只要沿着小路返回,就能看到他和那张极度隐忍的脸。

    可是,夏昼没有从小路返回,而是走了反方向,跑到大路上下山了。

    凛冬失魂落魄地跟了上去。

    看着夏昼进了楼栋,却没有走电梯,而是爬楼梯,他忽然想起掉喷泉池那会,夏昼问他为什么不坐电梯,自己回了一句“省得把电梯弄脏”,夏昼还夸他有公德心。

    凛冬默默地爬着楼梯,直到听到8楼大门关闭的声音,他才回到楼上,无力地将上衣和短裤一脱,丢到了洗衣机里。

    客厅冷冷清清,缇娜昨天就被他强行送回去了,他裸着上半身走到还没来及挂上“醉鬼专用”牌子的客房门口,绿色皮床上,那条灰色法兰绒毯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

    他双目眦裂,心痛难当。

    这条毯子不过是他众多用过一段时间就丢弃的东西,可夏昼却仿佛视它如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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