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夏昼站在山顶光秃秃的空地上,风吹得头发迷住了眼,瞳孔里赫然映着一架银灰色客机,机身线条流畅,喷绘着冷峻的深灰色太古文字“守望者”。

    根据飞机起落的地理位置和空乘人员的目光,夏昼判断,这是凛冬的私人飞机。

    因为申请航线需要时间,晚上他们才出发。

    凛冬白天还去了一趟浮云分局,两个歹徒该交代的基本交代了。

    他们也是北方人,常年混迹在境外非法网站,赌博、黄色、毒品、黑市交易,总之除了杀人放火,基本上是什么赚钱做什么,这回是撞在了枪口上,以为五万块的生意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没想到跟恐怖分子串联在了一起。

    这可是大罪,他们承担不起,交代完所有罪行,还自作主张给自己定了个罪名,叫“拉皮条”,甚至旁敲侧击地问辛玖,是不是最多三五年就出来了。

    “知道什么叫做数罪并罚吗?”

    辛玖的一句话噎得两人欲哭无泪。

    因为前一晚夏昼的“口出狂言”,凛冬第二天看她的眼神都暗了几分,吃午餐的时候视线相撞再朝反方向落,要么就假装忙着吃饭。

    一度因为过于尴尬,凛冬还问出了一句——

    “你这几天不用打理股票账户吗?”

    听到这个,夏昼就来气,放下难喝的咖啡吐槽道:“还说呢!跟你们陆队长说需要手机联网交易一下,结果被怼了一顿。我现在怎么这么难,炒个股而已,直接从短线炒成长线,再这样下去就要变长期股东了!”

    嘴上这么说,夏昼庆幸自己来浮云城参加比赛前清了大部分仓位,不然真的只能干着急。

    比起昨晚的虎狼之词,还是这段吐槽让凛冬的耳朵舒服一些。

    “把手机给我。”夏昼的手越过咖啡杯,伸向对面。

    凛冬眉头一皱:“你不会是想用我的手机炒股吧。”

    夏昼的手伸得更长了,“不然呢?”

    “不行。”铁面无私。

    半个小时后,夏昼得到了一部比正常手机起码重半斤的黑金手机,背面是比手机还厚两倍的乌龟壳,估摸着是反窃听反追踪装置。

    “你只有三分钟。”

    凛冬乖乖扫完脸,坐到她的身侧,监督她使用。

    三分钟,下载软件加上交易也够了,夏昼想道,但谁料到手机系统竟然是太古文,尽管夏昼懂太古文,但毕竟不如母语那么顺畅,捣鼓了半天才下载完软件。

    登陆账户时,特意勾掉记住密码的方框,可不能让某人偷窥自己账户。

    进去后,账户全线飘红,在夏昼的预料之中,自己的选股能力还是一流的,出门前选了两只较为热门的人工智能板块股票,这会集合竞价挂个卖单,到手的利润比来浮云参加比赛的收益赚多了几倍。

    眼尖的凛冬瞄到了总资产一栏的数字,在脑海里快速一过。

    接近九位数!

    比自己想象中多很多。

    凛冬打量着认真挂单的夏昼,哪怕不炒股,这个女人也可以悠闲地过完下半生。

    这时,凛冬敏锐的直觉又发挥作用了,夏昼炒股这么厉害,她股市里赚的钱都用在哪了。

    他思忖了一小会,查查银行流水就知道了。

    ·

    “这就是你瞬移的工具?”

    登机梯放下来,一行人踏着台阶而上。

    夏昼在前,凛冬在后。

    刚从另一辆车下来的辛玖奔到登机梯后,在凛冬身后探头探脑,不敢挤到前面去。

    登机梯是碳纤维材料,低调地刻着品牌logo:Peti。

    “竟然不是凛氏出产?”夏昼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凛氏老板,颇有点打趣的意思。

    凛冬双手微微张开,呈托举状,生怕某人又不小心踩空,摔下来,严肃建议道:“认真上楼。”

    “——夏昼,你小心点噢!”

    凛冬的背后传来辛玖的声音,夏昼惊喜地将整个身体往回转,脑袋越过凛冬的手臂,“辛玖,你也来了!才看到你,快过来!”

    凛冬铜墙铁壁般的身躯和威风凛凛的气势,挡住了辛玖想要挤过去的心。

    “没事,先上去再说。”

    到了舱门口,空乘人员半弓着腰,笑靥如花:“请进。”

    夏昼颔首一声“谢谢”,转身就贴着凛冬的身体,绕到他的背后跟辛玖会合了。

    凛冬:“……”

    “辛玖,能见到你太好了,这几天你不在,我都担心死了!”

    “我没事,倒是阿训出了事。”

    夏昼连问发生什么事,凛冬眼皮突突地跳,回头递给辛玖一个警告眼神。

    辛玖立刻闭了嘴。

    夏昼明白这是内部机密,便把话题转到了先前的问题,“看样子,你的老大也不是无所不能啊,交通工具什么的不都得靠买。”

    凛冬琢磨着“买”这个字眼,不完全准确,但夏昼这么理解也没什么大问题。

    这架飞机的确不是凛氏生产制造的,但生产这家飞机的公司Peti被凛氏买了。

    对凛氏来说,采购飞机不如收购一家集设计、生产、销售和维修飞机的公司效率更高。

    这笔账其实很好算,采购一架飞机的购机成本4个亿,使用成本每年,包括保养、保险、飞行费、航线费用起码需要1个亿。

    十年前,凛氏收购Peti花了60个亿,前5年,Peti每年可以产生净利润5至8个亿,第6年下滑到3个亿,凛氏果断将设计生产扩大至公共交通工具,利润重回巅峰,估值也超过了百亿,成为了凛氏最赚钱的项目之一。

    何况,这辆飞机虽然不是凛氏出产,但从上到下,从大到小每个零件都是凛氏工程师从Peti的供应商严格挑选并改装完成的。改装后,这款飞机已经成为私人飞机中速度最快的,高达一千一百公里每小时,从浮云城回到夏城只需要两个小时。

    夏昼说它“瞬移”一点也不夸张。

    机舱内灯光璀璨,富丽堂皇,夏昼连连惊叹。

    辛玖耸了耸肩,笑道:“无所不能,真有这样的人吗?”

    “有的,你信我。”夏昼拉着辛玖越过棕色弧形沙发内的凛冬,去了餐厅吧台,问空乘人员要了两杯果汁,全然忘了嗓子干渴到麻木的凛处长。

    好在空乘人员还知道谁给他们发工资,连忙倒了一杯冰苏打水,用托盘端了过去。

    凛冬端起冰凉的水杯,一口灌了下去,目光追随着攀着辛玖肩膀笑得前仰后伏的夏昼,心里拔凉拔凉的。

    “辛玖,还有卧室耶。”

    辛玖虽然不是第一次上这架飞机,但却是第一次靠近卧室,这可是凛冬的禁地。

    “夏昼,别进——”

    “去”字卡在了喉咙里,夏昼已经闪身进去了。

    凛冬放下杯子,走进卧室,径直把门关上。

    辛玖吃了个闭门羹,声都不敢出,老大不会把她痛扁一顿再丢出来吧。

    “还有水疗浴室,真会享受呀!”

    浴室被一块水波纹的长虹玻璃一分为二,夏昼站在右边的淋浴间,仰头望着巨大的方形莲蓬头,脑海里莫名闪过半夜黑着灯的浴室里,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水声。

    凛冬在里面做什么,夏昼根本不敢细想。

    门口的凛冬见到夏昼出神的侧脸,身体再次莫名地躁动起来,仿佛夏昼正隔着时空窥视自己洗澡。

    如果说莲蓬头让夏昼浮想联翩,那长虹玻璃左边的按摩浴缸,使得她完全失了神。

    “你到底在看什么?”

    一句话将夏昼拉回了神,她不知道凛冬在门口,还以为是辛玖,连忙替自己辩解:“没有,就是这个浴缸看起来很不错……”

    再次共处狭窄的空间,夏昼忽然紧张得语无伦次。

    凛冬走过去,探身看向浴室,淋浴设备是Peti专门为私人飞机设计生产的,并不在陆地建筑使用,这款浴缸是进口水晶石打造的,确实非常稀有。

    “做什么?你想试试浴缸?”他走到浴室置物柜前翻了翻,都是他的睡衣和浴巾,根本没配女士用品,主要是行程太短,根本没料到夏昼有在飞机上泡澡的癖好。

    夏昼听到这个问题,背对着凛冬,浑身颤抖得厉害。

    “穿我的吧,都是干净的。”

    凛冬走回来,手里拎着一件长款浴袍,这个动作更是让夏昼抖如筛糠。

    凛冬强行将她转回来,不解道:“你抖什么?”

    脸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这飞机还没起飞呢。

    夏昼咬着唇,声如细蚊:“没事。”

    “……”凛冬走到浴缸前,拉长劲瘦的腰拧开浴缸开关,哗哗的水声再次刺激了夏昼的耳膜。

    调好水温,凛冬弹了弹湿漉漉的手,插在腰间。

    白色衬衣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腹部,每一块肌肉仿如案板上明码标价的肉,刚好落在夏昼岩浆般炙热的视线范围内。

    “放满水要六七分钟,你脱完衣服,准备一下也差不多。”凛冬指着浴缸边缘的迷你亚克力储物柜,“这里面有按摩精油,自己选。”

    交代完这些,凛冬走出淋浴间,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继续说:“飞机起飞时,浴缸的水会自动减量到安全水位线,平稳后自己加水就行,问题不大,不用害怕。另外,浴缸可以调成恒温,不要傻傻地泡着凉水。”

    说了这么多,夏昼还是没什么反应,凛冬觉得奇怪,走过去,手指穿到夏昼的耳后,托起她的脸颊仔细端详,“你确定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就不泡,以后有机会。”

    虽然飞机上有医生,但等飞机到高空后,如果突发什么疾病,可就不像地面上那么方便诊治了。

    夏昼抬起眼皮,眼里闪动着一簇簇微小的火苗,炙烤着身体的每一处神经。

    凛冬一震,他不知道这种眼神代表什么,但却强烈地蛊惑着自己,压在夏昼脸颊上的指头想要施加力度,将那张脸揽到怀里,贴在胸前。

    夏昼的嘴微微张开,半睁的眼迷蒙着温热的水汽,“抱我”两个字几欲脱口而出。

    但谁也没有先开口。

    两人如迷雾里对垒的军阵,僵持不下,凛冬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先前的沉迷消失不见,他松开夏昼的脸颊:“你等会把门反锁,我们在外面开会,别出来。”

    说完这句,他抬腿往门口走。

    夏昼脱力般跌坐在浴缸边缘,凝固的血液在温热的水雾蒸腾下,再度奔腾起来。水放满后,她走到卧室门口将门反锁,听到了门外传来凛冬严肃沉稳的声音。

    “飞机起落尽量平稳,飞行途中避开颠簸区域。”凛冬对陆参交代道,陆参自然知道这是为夏昼考虑,把飞机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去了驾驶室跟机长交代一番。

    温暖的水晶浴缸里,夏昼闭上了眼,她家二十年前就有私人飞机,还是国内第一架公务客机,首次试飞时,爸爸妈妈搂着五岁的自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

    “今天起,上天入海都要带着我的小昼宝。”

    “那怎么入海呢?”

    “为了一次性达成小昼宝的心愿,我们就把浴缸当做入海,好不好?”

    夏昼对这一幕和这段对话印象极深。

    她的童年是幸福的,直到15岁,她都是极度幸福,生活在爸爸妈妈缔造的梦幻童话里,但童话终归会破灭,只要轻轻撕开一道口子,便能将她从天堂拉入深渊。

    凛冬有一句话是对的,外面的世界会吃人。

    爸爸妈妈堕楼,白昼集团和夏家被洗劫一空,世交们玩原地消失术和过河拆桥戏码,老赵和高云趁火打劫,每一道都是毁灭性的洪流,都在狠狠地冲刷着处在深渊低谷里的夏昼,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和灵魂。

    高中三年,浑浑噩噩。

    直到皮影、冷枫和辛玖的相继出现,给夏昼的重生造出一束束温暖的光。但在这个世界上,上天入海,无所不能,除了爸爸妈妈,还有这么一个男人。

    夏昼早已不信爱,却对这个连真实身份都搞不清楚的男人,产生了笔墨难描的欲望。

    ……

    夏昼是被飞机降落的广播吵醒的,她睁开眼,身体仍被温暖的水包裹着,如同躺在妈妈的子宫,她舍不得出来,但很快内线电话传来空乘人员的催促。

    夏昼艰难地起身,按下了放水键,在淋浴间冲完澡,穿回自己的衣服,收拾了一下,刚准备出门,敲门声响起。

    是凛冬。

    他背着手走进来,往床上看了眼,床铺没动过。

    “在浴缸里睡着了?”

    “谢谢你的浴缸。”夏昼扬起唇角,真心诚意地感谢道。

    凛冬捏了捏手心里的红苹果:“你应该谢谢我,不是我的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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