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合上档案盒盖,手指和心里都蒙上了一层灰,夏民天和白颂娟选择这么激烈的死亡方式,还是当着女儿的面,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起身,将档案盒交还给档案管理员,管理员把登记本转了个圈,朝着凛冬,冷冰冰道:

    “签个字。”

    凛冬在归还人一栏大笔一挥,管理员抽走登记本,然后当着他的面在归还时间一栏写上:9:05。

    怎么时间过得这么慢,这才过了十五分钟。凛冬疑惑了一两秒,但心里还想着其他事,也没去纠结这个,心不在焉地走出档案室。

    走廊里,他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刚要把手机塞回口袋,脑袋忽地一炸。

    他拿起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又迅速抬起手腕——

    都是9点25分!

    和档案管理员登记的时间相差了整整二十分钟!

    也就是说,他8点50分进档案室,9点25分出来,档案管理员却给他登记9点05分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

    他回过头,凝视着档案室紧锁的大门,眼皮突突直跳,站在最具浩然正气的公安部,他却冒了一身冷汗,档案管理员在提醒自己什么。

    中午,王主任提着公文包,匆匆走向停车场。

    离停车场十米远时,一辆黑色无牌车唰地——

    急停在他的面前。

    “啊——”

    王主任惊叫了一声。

    车门缓缓打开,王主任的蹦出嗓子眼的“救命”二字,被囫囵吞枣似地又吞了回去,他摸着胸脯顺气:“凛处长,不带这么吓人呐。”

    “王主任,坐我的车。”

    从档案室出来后,凛冬派人去保护王主任和他的家人,他受够了那些知道真相来不及开口,被人灭口的愚蠢戏码。果然,他刚离开公安部不久,王主任的车就被人动了手脚,那个人现在已经在他的安全屋被“保护”起来了。

    上车后,车子朝公安部的岗亭开去,原本消失的汽车牌照如PPT的溶解动画效果,一点点显示出来,随后光明正大地开出了门岗。

    “王主任,不好意思刚刚吓着您了,我以为按照您的工作性质,胆子应该很大才对。”为了缓解王主任的紧张,凛冬半开玩笑道。

    王主任嘿嘿一笑,可不是嘛,每天跟尸体打交道都不害怕的王主任,这光天化日地在公安部被一辆车吓着,还真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半路上,见车子没有往之前约定的“润年餐厅”方向行驶,王主任疑惑道:“怎么,不去润年吃了?”

    “我带您去个新鲜地方。”

    凛冬将车开到了环球嘉园对面的山顶,这里已经搭起了一座卡其色的防寒帐篷,帐篷周围站着八个全副武装的保镖。

    为首的是陆参,穿着棕色棉服和作训裤,像一只健壮的棕熊。

    陆参的出现,说明任务紧急。

    陆参接过凛冬抛来的车钥匙,丢给身后的下属,自己转身迎了上去:“都准备好了。”

    王主任在帐篷外探头探脑,露出了孩子似的,稀奇有趣的表情,“你们怎么寻摸到这么好的地方,安静,风景又好。”

    “这里的夜景也不错。”

    凛冬脑海里蹦出了和夏昼度过的跨年之夜。

    他将王主任迎进帐篷内,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

    “哇,火锅。”王主任搓了搓手。

    帐篷中央的户外桌上摆着一口鸳鸯火锅和一大桌丰盛菜肴,锅内咕咚咕咚沸腾着。

    “委屈王主任在这里用餐了。”

    “怎么会委屈。”

    两人入座后,凛冬没谈案子,而是给王主任介绍桌上的菜,其中有不少全球各地空运而来的海产品。

    王主任大快朵颐,连声夸赞:“好吃、好吃!”

    “小凛,你别顾着我,自己也吃。”

    “好。”凛冬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微笑,绝口不提案子的事。

    直到王主任忽然提到一嘴“小夏在哪上班,怎么不把小夏带过来一起吃”时,凛冬才抬起眼皮,“她现在没上班,在家里呆着。”

    “哦?”王主任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上的辣油,惊讶道:“是有什么——”

    王主任尴尬地顿住话头。

    凛冬知道对方想问夏昼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或是心理有问题,他顺着话题往下说:“的确,一直过不去那道坎,不太愿意出门。”

    听到这,王主任吸了吸鼻子,叹道:“哎,任谁经历了这样的事,也接受不了啊。多好的家庭啊,多幸福的一家三口啊。”

    凛冬眉头紧皱,鼻头变得通红,说话声都小了不少,“在夏昼心里,它还是个悬案,警方一直没有给出具有说服力的最终定论,光是自杀两个字,怎么能堵住悠悠众口,怎么告慰叔叔阿姨在天之灵呢?做儿女的,仅仅想追求一个真相,为什么这么难呢?”

    王主任的眼眶也蓦地湿润了:“你说得对,这件事积压在我心里多年,也是我的一块心病,可我只是个法医官,我无权无势……”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副主任。

    “王主任——”

    凛冬打断陷入悲伤的王主任,王主任停住喃喃絮语,看向凛冬。

    凛冬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是我在档案室记录下来的这个案子的疑点,已经不能说是疑点,可以说证据链根本就不完整,要么是证据丢失,要么就是笔录自相矛盾。”

    他站起身,将纸递到王主任眼前,“保存最完整的大概就是您出具的法医报告,我想这个是做不了假的,因为死因无可争议,多发性脏器挫裂伤及颅骨粉碎性骨折……”

    王主任手指一抖,接过纸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大多是案发现场的疑点,他没有读完就放了下来,十指交握搭在肚子上:“没错,那份法医报告是在我的专业范围内,我能做出的……最接近真相的判断。”

    听到这,凛冬警惕地扬了扬眉,“难道您当时还设想过其他可能性?”

    王主任仰起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些话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曾经来找过我的小夏,因为小夏年纪太小了,就算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只会徒添悲伤。但你不一样对吧,凛处长,你可是盛名在外,如果这个案子落在你的手里,也许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凛冬没说话,因为身体太长,坐在户外椅显得有些局促,“这个案子不简单,我也有一些眉目了,只是需要更细节的证据。”

    王主任侧着脸,双目望向了帐篷外,思绪飘回了那个一生难忘的夜晚。

    王主任接到“有一具男尸和女尸”的电话时,以为只是一对殉情的夫妻或情侣,赶到现场后,他仰头看着这幢熟悉的摩天大楼,眼皮狂跳,心里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围观人群很多,里三层外三层。

    王主任出示了工作证,从警戒线下钻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具男尸,身长一米八左右,穿着昂贵的西服,脸朝下趴着,就在离马路栏杆两三米的柏油路上,暗红色的血顺着沥青的缝隙流了几米远。

    王主任脑瓜子嗡嗡作响,人群中的议论声格外刺耳:

    “天呐!是白昼集团董事长和夫人!”

    “不可能吧?这么有钱怎么还跳楼呢?”

    “听说是女儿被人杀了——”

    “灭门啊这是,太惨了!”

    王主任猛地顿住了脚步,他机械地将头转向另一边,几个警察围在另一具尸体旁拍照取证,尸体躺在花坛边,头被一件衣服遮住了。

    那身贵气的白色华服沾染着喷溅状的血,如一朵妖艳血红的曼殊沙华,将王主任的魂魄抽离了出去。

    “主任,您怎么了?”助理小声地在一旁提醒。

    呆滞的王主任回过神,揉了揉眼睛,冲着男尸走去:“干活。”

    来到男尸前,助理将手套递给王主任,王主任的眼睛已经被泪水给浸透了,助理连忙抽出纸巾给他擦眼泪,“王主任,这是您朋友?”

    王主任蹲下身,手指压在了男尸的颈部,冰冷无息。

    他颤抖着检查男尸的头部,残忍地将专业词汇报给记录的助理:“高坠伤,脑浆迸裂,左边颅骨和颈部粉碎性骨折,眼、眼球——”

    助理凑过去,按住王主任的手:“还是我来吧,主任。”

    王主任默默抽出了手。

    “左眼球爆裂,耳、鼻、口有大量出血……”

    王主任闭着眼,听着这些冰冷的词汇,第一次违背从业道德,产生了“这一定是谋杀”的第一反应。他跟夏民天相识多年,夏民天根本就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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