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大道暴动的不是受了重伤的几个守卫,他们虚弱得睁不开眼了,哪怕有反动心思也无力实施。

    第一个发出不满声音的是动物园新来不久的黑人守卫,看到运尸车里堆叠起来的断体残肢,他受不了了,从迷彩背心里掏出了枪。

    “我们日夜替他们卖命,他们就这么对我们?”

    其他几个黑人守卫对视了几眼,但运尸车里还有他们的分队长,他们分替队长冤屈,一个小时前接到楼上增援命令,带了几个人上去,却跟死狗一样被拖了回来。

    虽然未敢吱声,但他们的手紧紧护在枪上,以防万一。

    周围原本稀稀拉拉几个围观群众,这会聚集起了一小撮人,他们脸上挂着看热闹的神情,最乐意看到的便是守卫内讧。

    负责运尸的护卫长统领所有古堡的守卫,也包括深渊大道和蓝海大道,但他对深渊大道的掌控力度,还不如这里的分队长。

    他垂下眸,为黑人守卫口中的事实感到悲哀。

    亚瑟少爷喜怒无常,心思难测,这堆尸体里好些都是跟在亚瑟身边很长时间的守卫,现在被残忍杀害,他不仅不心疼,不送去抢救,还要将他们拖来喂宠物马克。

    不心寒是不可能的,但心寒归心寒,护卫长习惯性忠于亚瑟。

    他往后退了几步,冷着脸下令:“把他们拖进去。”

    新来的黑人守卫挺着胸,怒目圆睁,挡在了动物园入口。

    “如果要进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

    砰、砰!

    话音未落,两颗滚烫的子弹射入他的头颅。

    守卫睁着眼,重重地倒了下去,溅起满地灰尘,还惊动了趴在泥水里,精神恹恹的马克。

    一双竖瞳幽幽地瞪向入口。

    护卫长瞟了一眼马克,收回枪:“开闸,喂食。”

    人群如煮开的水,瞬间沸腾了,纷纷挤向动物园。

    几个黑人守卫面面相觑,没想到护卫长会开枪,他们没有主动上前,但也没有后退,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使得运尸的推车受阻,根本过不去。

    “快看!马克要吃人啦!”

    人群中,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惊恐地看向铁围栏,只见马克抬起腹部,从泥水里钻了起来,朝着闸口快速滑行。

    “快,关闸!”

    为了让尸体运进来,守卫提前将闸门打开。

    但他们低估了马克的爬行速度,它蜿蜒地蠕动,几秒钟蠕动了几十米远,在纯钢闸门差0.1厘米就要合上时,蛇头咚地一声撞了上去。

    嘭——

    厚重的闸门被撞开了,门后的守卫飞出了两米远。

    其他守卫傻了眼。

    “啊啊啊——大蛇出来了,快跑啊!”

    动物园外,人群奔逃,涌向周围的店内。

    护卫长经验丰富,当初马克运来的时候,就是他负责安置。

    他迅速抄起墙上一米长的麻醉枪,冲马克的蛇头连射了几枪,但只有两支麻醉剂插在了它的身上。

    “退后!”护卫长命令道。

    他用麻醉枪重新瞄准马克。

    “砰——”

    一颗子弹射向了马克的下腹部,马克狂躁地甩了甩蛇尾。

    护卫长一惊,不知道哪个护卫朝马克开枪了。

    “不要开枪!”他嘶吼道,“只能上麻醉!”

    这个节骨眼还关心少爷宠物的性命,却不拿其他兄弟的命当命。深渊大道的守卫们愤怒了,管它三七二十一,纷纷朝马克射击。

    护卫长带来的一群守卫一边躲着马克,一边还要避让子弹。

    一场混战开始了。

    在枪林弹雨下,马克失控了,狂躁地撕咬和撞击障碍物,子弹一粒粒射入它结实的肉里,鲜血从棕灰色的身体里流出来,它仍不顾一切地朝外移动,分叉的血红蛇信子伸得几公分长,像是探查到了什么特殊气味。

    一个个试图拦住他的守卫要么被甩开,要么被它的身体蜷住再挤压。

    不得已,为了保护马克,护卫长的冲锋枪对向了自己人。

    砰、砰、砰——

    守卫们连番倒下。

    “救、命——”

    眼见着一个守卫要被马克的身体压成肉泥时,麻醉剂奇迹般生效了。

    马克竖瞳的光一灭,蛇身一软,悄无声息地瘫倒在了闸门口的血泊里。

    血水蔓延,和泥巴尘土混合在了一起,散发着腐败的气味。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护卫长动了动被震麻的右手,胆战心惊地靠近马克。

    腐败气味愈发浓烈,几个幸存的守卫皱着嗅着,“什么味啊?”

    “枪火不是这个味啊。”

    “有点像硫磺。”

    围观的人群中,一个浑身结满烂疮疤的人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银色打火机,啪地一下点燃,用尽最大力气,往泥水里抛去——

    ——轰隆隆!

    雷声滚滚。

    雨还没落下来,巨大的灰色云团浮在空中。

    高高的塔尖,夏昼被捆在一根细长的圆钢管上,头发被狂风吹着,如海水里摇曳的海草。她的脸苍白如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又一道紫色闪电从天而降,流经身体一侧凌乱的金属线,整栋大厦仿佛都在震颤。

    夏昼闭上了眼,生命即将告终她不怕,她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但是,她还有未竟的事。

    一双灰蓝色的瞳孔似乎在远方凝视着自己。

    “凛冬……”

    夏昼喃喃着这个名字,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怎么在这个时刻,我又舍不得你了呢?

    你所在的那座岛、那片海究竟长什么样子,让你那么留恋。

    我都要嫉妒了。

    几个恐怖分子拿手机将夏昼无声哭泣的一幕拍摄下来,他们张狂地笑着,宛如地狱的恶魔。

    拍完便上传到了海王星的网站,还调侃人数达到一百万时,将直播闪电劈人。

    亚瑟第一时间收到了。

    仅看了一眼,他的魂就要被吓没了,这是某座大厦顶端的避雷塔,夏昼竟然被捆在了接闪杆上,也就意味着天上只要有一道闪电,那夏昼就可能变成焦炭。

    亚瑟没看完视频,就在视频底下评论了一堆警告和极端用语,同时拨打护卫长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该死的,见鬼去吧!”亚瑟气得差点把手机给砸了。

    他抱着方向盘,大喘着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他害怕了。

    他忽然想到了深渊大道那些电子颈牌六十几分的人,还有和玛丽搏斗的凌晨,每天都是这样的感受吗?

    “——停车!”

    凯雷德车队集体刹停在了一座大桥上,凛冬望着视频里风中摇曳的夏昼,心都碎了。

    他问:“这是哪?”

    一旁的凛天地凑过去看,微微一惊。

    这种杀人手法,他闻所未闻。

    “别急,我先看看。”凛天地接过手机,将屏幕放到最大,闪电劈向夏昼时,她的身体并没有异常反应,意味着她身上有保护装置。

    “怎么样?”凛冬声音在颤抖。

    “接闪杆能聚集大量电荷,成为导体,电荷再经过接闪装置和引下线散到地面上,起到给建筑物避雷的效果。但事情还不算很糟糕。”凛天地指着屏幕一角:“你看,夏昼身侧绑着一根接内网线,这是一个开关。”

    “什么开关?”

    “它开着,闪电便会绕开夏昼的身体,跟着引下线去往地面。”

    凛冬心里一寒,想象的是相反的境况,一旦关闭,闪电便会穿过夏昼的身体,让她灰飞烟灭。

    凛冬悔恨不已,来这里前是做好充足准备的,但从没预料到过会是最糟糕的一种。

    那就是亚瑟居然真的把夏昼交给了恐怖分子。

    “所有高于六层的建筑物上空,放无人机。”花了几分钟时间,亚瑟想到了这样的一个办法。

    “台风预警,禁止无人机等航空器飞行。”电话里传来手下唯唯诺诺的声音。

    亚瑟阴冷地瞪着手机屏幕,仿佛它就是那个人。

    “我说话是不是不管用了?”

    十分钟后,数百架无人机从各栋楼起飞,在洛城上空发出嗡嗡嗡的噪音,引发了全城骚动,也惊动了洛城警察总局,他们派出警用无人机,上天巡逻并发出警告。

    警告只是警告它立刻返航,而不是警告它可能会被击落。

    仅仅起飞一分钟,数百架无人机被未知武器全部击落,连警用无人机都未能幸免。

    “马修!我要杀了你!”亚瑟冲着天空大喊大叫。

    一个个火团往下坠,砸在地面上,将洛城市中心变成了一座火海。

    人们四散奔逃,警笛声、汽车喇叭声、呼救声,声声连天。

    马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车队又一次停了下来,凛冬焦急地看向陆参的电脑,三架红外生命探测仪正利用卫星地图,在洛城各建筑物的避雷塔上方扫描。

    很快,监视器里出现了三张红外热像图。

    夏昼就在这三座大楼的某一座。

    “中心波长都在9μm左右,这是人体红外辐射范畴!”一向稳重的凛天地忍不住喊了出来。

    三张热像图分属的高楼分别在洛城市中心的东、西、北角,都是写字楼,两两相距都有十公里远,如果一个一个去查看,那会耽误很多时间。

    “分开行动,一人一座。”凛冬说。

    凛天地沉思片刻,“我去最远的。”

    他望着车窗外的汽车长龙,转头跟陆参说:“搞一辆机车给我。”

    “不,我去。”凛冬抬眸,他去最远的并不是他骑机车最厉害,而是万一如果夏昼在最远的,他一定是以最快速度赶到那里的人。

    心急如焚,必将快马加鞭。

    亚瑟站在一块无人机残骸边,绝望地仰起头。

    洛城是太古国西部最大的城市,但宽广无垠的土地上,也只是在市中心建了二十几座摩天大楼,还都是几十年前建的,避雷塔大体长得一样,根本区别不出来。

    谁平时没事会去注意避雷塔?

    “不,”亚瑟摇了摇头,闭上眼,“我可以。”

    他集中所有注意力,回忆曾经研究的高层建筑。

    因为恐袭计划,他几乎都去踩过点。

    半分钟过去,他睁开了眼,张望了一圈,识别路牌后,拔腿朝一条小路跑去。

    星光大厦,一百八十米,共五十六层,蓝色玻璃墙体,五十年多前的老建筑了,曾是洛城最有名的黑/帮大佬建造的,他死后这栋楼流转到了威廉姆斯家族。

    这是自家的产业,亚瑟愈发恨起了马修。

    距离星光大厦一公里远,亚瑟和一个男人在十字路口相撞。

    他们瞪着对方,咬碎了牙。

    冤家路窄。

    看见亚瑟,凛冬便知道自己没选错地方。

    他冲上去,给了对方一记重拳。

    “你这个魔鬼!她救了你一命,你还将她送到恐怖分子手里!你要她死吗?如果要她死为什么不在见面的那一刻就杀了她,却让她落入恐怖分子手里?!”

    又一拳呼了过去,“你知道她会遭受什么吗?!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亚瑟承受了这两拳,在凛冬的指责下,他的恐惧愈发清晰,有一种刀刻进骨髓里的疼痛,的确,他是最清楚恐怖分子会做什么的人。

    但他同样委屈,眼眶都红了,“不是我送的。”

    “我告诉你,我不是不能赢你!我只是怕连累组织,等我脱离了组织,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凛冬指着他的脸,大发雷霆。

    亚瑟舔了舔被揍烂的嘴角,冷哼了一声:“废话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去救人了。”

    趁着凛冬没反应过来,亚瑟率先朝大楼奔去。

    凛冬一愣,刚好一群中学生排成长龙,在老师的带领下逃出火灾现场,堵住了他的去路,他不得不往绿化带的另一侧绕过去。

    这时亚瑟已经跑出了两百米远。

    凛冬拔腿狂奔,奈何穿了一双皮鞋,虽然质地柔软,但也影响他的跑步速度。

    亚瑟望着近在咫尺的星光大厦,极速飞奔,心率早已爆表,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耳膜都要炸了。

    但他跑得越快,恐惧越是如影随形。

    五分钟后,他抱着不想失去夏昼的信念,打破了自己个人奔跑的速度与长度记录,终于跑到了星光大楼的楼底。

    冲进楼内时,漆黑一片。

    恐怖分子把电停了。

    这可是五十六楼,没有电梯,难道要爬上去?

    正当亚瑟犹豫时,凛冬赶到了,他一步也没停留,望楼梯间冲去。

    楼梯间更是昏暗无比,凛冬悄悄拔出枪,贴着墙侧,一步步往上走。

    走了几步,他轻敲了一下耳机,耳机瞬间连通了一个特殊频端。

    亚瑟的腿已经软得发颤了,刚刚那段跑步已经是身体极限了,再爬楼就是超出极限外的极限。

    他知道自己要输了,气馁地扶着墙,迈上了楼梯。

    黑暗里,十楼标识出现在凛冬的瞳孔里。下一秒,他的额头就被一把冷冰冰的枪口顶住了。

    “把枪丢到楼下,举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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