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上的呼吸、血压、脉率,各项生理参数平稳地波动。

    病床上,平躺着的夏昼眼皮缓缓打开,目光所及是一片蓝色海洋,几只海豚在海面上戏水。

    呼——

    原来是天花板上的绘画。

    她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左面的医用蓝色隔断帘拉到了一半,刚好挡住了房门,病床右边有一张沙发椅子,随意搭着一条毛毯。

    正对着病床是一堵粉色墙面,挂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左上角挂着一块粉色塑料牌,印着一行字:温柔的话语,是最好的治愈。

    署名——台岛海洋医院。

    这是什么野鸡医院?

    夏昼第一反应就是莫不是被人扛到野鸡医院,给割了器官?

    她连忙抬手去摸腹部。

    一通急促的查探后,她缓了一口气,没有伤口。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

    “医生,夏昼怎么还没醒?这都两天了。”

    夏昼竖耳一听,眼泪差点掉下来。

    是凛冬!

    夏昼张大嘴,想喊他的名字,嗓子眼仿佛被卡住了,声音无力嘶哑。

    “凛先生,你别急,病人身体比较虚弱,加上精神受了很大刺激,导致昏睡时间较长……”

    听到医生的解释,凛冬心里更急了,刚要问有没有其他办法,就听到房内传来扑通一声,吓得他一个急转身,冲进了病房。

    “别动别动,我来!”

    凛冬几乎是滑行到病床边,将摔在地板上,挣扎着要起身的夏昼抱进了怀里。

    惊魂未定的喘息。

    因为对方忽然的抱坐和浑身被包裹逐步上升的体温,夏昼苍白的脸涌上了一层血色。

    “别动。”凛冬的手掌覆在夏昼纤瘦的脊背上,品尝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只是,夏昼瘦了这么多,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不知道亚瑟那个魔头到底怎么对她的。

    不过,人能回来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如果夏昼不主动开口提起这一年的经历,凛冬是不会主动去问的。

    “终于能抱到活的你了。”

    凛冬把夏昼抱起来,很轻,柔软无骨,他埋着头,嘴唇贴着夏昼的额头,如蜜蜂采蜜似的吸收它的香甜。

    抱了好几分钟,才舍得放回床上,随后捧着夏昼的脸端详了很久:“影像设备检查到你声带退化,说话会比较困难,还是要多加练习。”

    “来,先喊我的名字。”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夏昼毫不意外地沦陷在那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眸里,她张开唇,如咿呀学语的孩子:

    “凛……冬。”

    两个字都很清晰,中间中断了一秒钟,凛冬十分激动:“再喊一次。”

    “凛冬。”

    这次连贯了,凛冬是如听仙乐耳暂明,重重地将夏昼搂进怀里,刻骨铭心的爱意涌上心头,“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

    夏昼也抱住了凛冬宽阔的脊背,感受对方深海般的眷恋。

    许久,凛冬才抬起身,给夏昼喂了几口温水,关切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夏昼嘴角一抽,本能地摇了摇头。

    两秒钟后又重重地点头,用唇语说:“随便。”

    凛冬心一紧,夏昼这一年应该吃得很不好,不然为什么听到吃东西就那么恐惧呢。

    他垂下脸,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他在手机上发了一条消息。

    夏昼扯了扯凛冬的袖子,追着他的视线问:

    “伤,好了吗?”

    凛冬以为问的是他在洛城受的伤,挤出一抹笑容:“一年过去了,什么伤也好了。”

    身体的伤容易治愈,可是这一年的煎熬,如万箭穿心。

    “我看看。”

    凛冬触到夏昼的目光,是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一年多前在机场酒店受的枪伤。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高领羊绒衫,若是要看肩伤,必须从下往上掀开衣服。而这所医院是台岛有名的私家医院,医生护士对病人照料十分周到,随时可能会进来。

    但夏昼坚持要看。

    思索了两秒,凛冬说:“你真要看,那我脱衣服了。”

    夏昼点了点头,淡然得很,神似一个抱着“老娘什么没见过”架势的体检科女医生。

    凛冬起身,走到门口反锁了门。

    往回走的时候,他一把掀起羊绒衫,露出了结实的麦色腰腹,巧克力块似的腹肌和侧边两条人鱼线,比从前更加坚实和性感。

    很快,他裸了上身,伤疤又添了几道,想必和那场天台恶战有关系。

    令夏昼更吃惊的是,他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吊坠赫然是那块藏在伤口里的芯片。

    “看哪呢,伤口在这。”凛冬指着肩膀,脸上变得温热。

    夏昼调动视觉神经,艰难地将目光左移,一块硬币大小,如火山口似的丑陋疤痕显现在她的瞳孔里,抓着安全绳一跃而下的惊险一幕仍历历在目。

    “过来。”她招了招手。

    凛冬听话地靠过去,夏昼伸手摸向了温热紧实的肌肤,疤痕不如看起来那般凹凸不平。

    “还疼吗?”

    “早不疼了。”

    待夏昼又摸了十几秒,凛冬一把握住她的手,不想她因此心存愧疚,“有点痒,还是别摸了。”

    夏昼抽出手,又指向了他的皮带。

    “做什么?”凛冬垂头,反应有些大。

    “腿。”

    凛冬双颊一红:“……不要了吧。”

    “要。”坚定清楚的吐字。

    凛冬为了不辜负夏昼的发音,手指搭在了皮带扣上,半开玩笑道:“你倒是好,自己成这样了,还要检查我的伤口。那我可不可以也这样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你没检查吗?”

    夏昼又吐出一个短句。

    凛冬激动地拉下了裤链。

    哒,牛仔裤落了地。

    夏昼的目光在某处停了短促的几秒,随之而下,直奔另一块狰狞的长条形疤痕。

    “我倒是想,护士不让。”凛冬干杵着,全身仅剩下一条三角内裤,脸色很不自然。

    关于检查夏昼身体这件事,他还真尝试着去做了,刚推进急诊室,凛冬想看看夏昼身上是否有伤,刚掀起衣服,就被护士赶了出去:“病人家属请外面等。”

    “……”夏昼一瞥,发现凛冬大腿侧边的肌肉在疯狂抽动。

    “疼?”

    那一晚,她将芯片塞进这道伤口时,自己也心疼得直抽气,但痛觉混杂着强烈的生理反应,凛冬太忘情了,根本没察觉到异常。

    “不是。”凛冬斩钉截铁,怕对方误会。

    夏昼哑着嗓子,连带指手画脚:“芯片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送走我后,一周。”语气委屈巴巴。

    “感染了?”

    几秒的迟滞,凛冬忽然慌张地把裤子一提,背过身去套羊绒衫,咕哝道:“还行,没怎么感染。”

    每天烫得跟个人形暖手宝似的,床都下不了,现在被他形容得这么轻飘飘。

    窝在被子里的夏昼想说什么,但凛冬背过身去穿衣服,没办法识别她的唇语。焦急地等了两分钟还不见对方转身,夏昼只能自己下床,走到凛冬身后。

    “对不起。”

    凛冬一惊,脊背整个僵住了。

    他垂下脸,望见两只白玉般的手圈在了自己的腰上,胸腔一起一伏,过了好一会,他才转身,注视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夏昼,你把芯片放到我的伤口里,不就是为了给我留言?你跟凛然约定我们不再见面,你也以为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面,所以留下这块芯片给我做念想,这一笔账我等你好了再跟你算。但这块芯片每十秒钟振动一次,每次三下。其实,你是不是想表达‘对不起,我爱你’……”

    夏昼瞪大了眼,眼眶里眼泪很快干涸了,无比震惊地听完了凛冬描述自己对这块芯片的理解。

    简直离谱。

    “对不起我收到了,另外三个字,什么时候还给我?”

    一抹浅浅的笑意忽地出现在夏昼的唇角,眼前的男人看似在说着天真话,实际上是在挖坑下套。

    如果自己承认了芯片的作用是为了表达我爱你,那无爱症的说辞便不攻自破。

    如果不承认,那就要说出放置芯片的真实原因。

    哪一条,都无法脱口而出。

    “你真不愧是国安系统的Best of the best。”夏昼控制住想竖起的大拇指。

    凛冬识别到这句可爱的唇语,顺势将自己的唇也贴了过去:“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不然我白白发了几天热……”

    夏昼偏着头躲避,身体一软,倒在床上,“头晕。”

    凛冬明知是借口,还是顺着夏昼的意思,给她盖好被子:“你再睡一会,等醒来我陪你吃点东西。”

    夏昼说头晕也不完全是假话,长期气血不足,身体机能需要时间修复,再加上和凛冬久别重逢,兴奋了这么大半天,确实累了,在凛冬的安抚下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睡到了晚上十点,再醒来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夏昼的瞳孔如地震般震颤,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你——”

    他粗粝的掌心紧握着一束见月草,淡黄的花瓣凌乱枯萎。

    走到离病床一米时,鞠了个躬。

    “夏特助,这是我、我刚从夏城摘了拿过来的。我要……谢谢你。”

    “陆队长,你还活着……”夏昼的嗓音嘶哑、伴着一点哭腔。

    陆参一惊,往前走了一步,见月草的花瓣因为他的步伐用力而抖落了几片,“在洛城,亚瑟就放了我们,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还说,是托你的福,不然早就把我们杀了。”

    陆参说这句话时,脸上蒙上了一层羞辱之色。

    当时,他们被抛弃在一片陌生海滩,全员受了重伤,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食物药品,再加上因为台风预警,根本没有渔船出海。

    就在他们以为所有人都死定了时,老天给他们送来几个“追风者”,也就是民间的台风爱好者。

    “他们驾着车来到海边,发现了我们,连忙把我们送到了医院,我们一个不少,全活了下来。”

    夏昼咬着唇听完这段故事,亚瑟骗自己说早就把他们杀了。也是因为这一点,自己才那么狠心地对待亚瑟。

    她转向凛冬,“他死了?”

    凛冬眼眸冷肃,唔了一声,随后说:“死了。”

    夏昼闭上了眼,泪水滚落下来,“好、好。”

    他真的死了。

    陆参手足无措,在接收到凛冬的眼神后,放下见月草,离开了病房。

    ……

    夜色渐浓,见月草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凛冬坐在床沿,拍着夏昼佝偻的背,“好了,都过去了,他再也不会缠着你了,所有噩梦都结束了。”

    凛冬的心很痛,他知道夏昼在哭什么。

    亚瑟一向喜欢玩弄他人,他是为了刺激夏昼才说杀了陆参他们,一定是这样。

    安抚夏昼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一定不是因为想将来某一天,夏昼知道真相后感到愧疚和后悔,然后一辈子记住他、怀念他。

    一定是前面那个原因,一定不是十恶不赦的人间恶魔亚瑟偏偏对夏昼动了情。可又是为什么,亚瑟给自己发信号,让自己去救夏昼,然后他却来个“英勇赴死”?

    凛冬摇了摇头,他不想再去纠结这些,他只想珍惜眼前人。

    “吃点东西好不好?”

    美食抚慰人心,是对的。

    深夜,在凛冬的陪伴下,夏昼吃了一年以来最正常的一顿饭。

    这顿饭没有对峙,没有僵局,没有仇恨,只有凛冬平静的絮语和温暖的大掌。

    夏昼尝着风味完全不同的甜粥,笑着说了两个字:国安。

    凛冬立刻意会,说道:“我目前属于停薪留职,分管我的副局长丁萍让我慎重考虑要不要回去……现在铃兰是代处长。”

    这一年夏国国泰民安,国际上也没有发生过一起针对夏国人的恐怖活动。

    所以铃兰虽然工作忙,但还是能空出一点时间去相亲,只是相亲对象总是不理想,父母总说她眼界太高,让她放低标准,她不知道要将标准放到多低,才算低。

    “凌晨辞职了,去了太古国。”

    凌晨辞职并不是因为复仇完成就不想再替国安效命,而是他不想带着仇恨和私心加入国安。

    他去太古国也是做反恐工作,不过是公益性质的,他不想自我救赎,他想的是救赎他人,说到底还是被一位天使医生给感染了。

    夏昼投去惊讶的一瞥,瞳孔如同通电的灯泡,瞬间亮了。

    “噢~”她拖长尾音。

    凛冬摆了摆筷子,示意她不许八卦,“说其他人。纪年还是老样子,天天熬夜,前一段处里安排体检,他给检查出了心肌肥厚,吓得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还求我给他找了个中药专家,准备慢慢来调理。”

    中药专家,若有所指。

    夏昼也摇了摇勺子,示意对方不许打听,还发出一声古灵精怪的:“啾啾~”

    “你说小麻雀呀,和大妞两个活宝整天还是嘻嘻哈哈,你问他们是不是一对,我看他们更像兄妹。”

    夏昼晃了晃头,表示不见得。

    接着,凛冬提到了阿训,阿训主动报名了特种部队参加特训去了,而宋末和宋初两兄弟因为立了大功,再加上同卵双胎的优势,被国际情报部门借调征用了。

    说到这,凛冬停住了,不再言语,自顾自吃起了菜

    夏昼歪着脸,摊开一只手掌。

    凛冬摸了摸下巴,面带疑惑,跟夏昼玩起了哑谜游戏。

    “还有一个人!”夏昼急得喊出了口,唾沫飞溅。

    凛冬憋着笑,假装不情愿地吐槽:“这个小鬼头天天跟我打电话,打听有没有你的消息,他真的……对你很特别。”

    说着,凛冬眼里浮现出一层笑意: “我想,一起面对过生死的朋友,感情的确不一样。”

    听到这,夏昼也跟着笑了。

    辛玖的确不一样,从初次相遇就注定这份友情不一般。

    这一夜,温暖而漫长。

    凛冬的有问必答,永远有回应,是对夏昼最好的治愈。

    一句句平实惬意的闲聊,挤走了夏昼脑海里的二层别墅和湛蓝的海域里爆炸的游艇。

    那些灰暗、阴霾、疏离、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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