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花随雨落,河畔杨柳青青,蓬勃生长。

    傍晚,新任巡查使抵达鄞州,从马车下来的,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刚到衙署便提审赵正明,办事雷厉风行颇有些手段。

    见柳时絮没来,楚涟月稍微有些失落,上边催得紧,要衙役们抓紧时间搜集赵正明罪证,故而她也没难过多久,很快调整心态,努力搜集罪证。

    出乎意料的是,因差事办得不错,新来的巡查使大人点名要见她一面,但并不是在衙门直接见,而是在官驿的住所。

    总捕头林深领着她来到官驿,再三叮嘱:“在姜大人面前,万不可胡言乱语,别给衙门招惹麻烦。”

    楚涟月连声应是,心里却在好奇,姜巡查使为何要在私底下见自己?

    没等多久,官驿里出来一个穿着讲究的老仆,客气而疏远地引路,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处曲径通幽的庭院,庭中人负手而立,默不作声打量着楚涟月。

    楚涟月不觉一怔,不得不说姜大人这副神情和姿态,像极了刚来鄞州城的柳时絮,眼前人可能因为上了年纪,与柳时絮相比,多了几分稳重庄严,尤其是那双阅遍世间百态的眼,似乎能很轻易看穿一个人。

    总给人一种感觉,在他面前想偷奸耍滑作奸犯科之人,肯定没有好下场。

    “卑职楚涟月参见姜大人。”她恭恭敬敬行礼。

    姜淮罢手,示意她起身,淡淡道:“听纾儿说,你曾救过她的命?”

    楚涟月诧异地应声是,心道原来这人便是阿纾的父亲,也是柳大人的舅舅,她曾听阿纾说起过,柳大人自进京后一直住在姜家,而姜淮更将他视如己出,细心教养言传身教。

    难怪第一眼她便觉得,这二人的气质简直如出一辙,仔细看看,连容貌都有三分相似。

    姜淮依旧神色淡淡,“既然是阿纾的救命恩人,有何请求尽管提,在我能力范围内,会尽量帮你达成。”

    这话楚涟月好像在哪里听过,不愧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当初柳大人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她笑了笑道:“姜大人不必言谢,阿纾是我的好友,救她是我想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奖赏。”

    姜淮眼底闪过诧色,命人呈上一封信,“这是阿纾托我带给你的,若想回信需得另外找人,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收到姜闻纾的来信,楚涟月很是欣喜,但转念一想,柳时絮不仅没给她写封信,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曾托人捎来,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小黑屋警告!

    “姜大人请留步,卑职想跟您打听个人,柳大人他还好吧?可知他何时来鄞州?”她满含期待问道。

    姜淮停下脚步,“若于公事,谨言已经升迁别任,鄞州通判另有其人担任,若于私事,我临行前没听他提起此事,大概是不会再来鄞州的。”

    从官驿出来,楚涟月的情绪显得有些低落,怏怏不乐走在路上,一边读着姜闻纾寄来的信,信很长,大致讲述了回京后发生的事:

    他们在除夕前一夜抵达京城,由于圣上病重,玉京城到处是守城兵禁宵禁行,整座城死气沉沉,没人敢寻欢作乐,姜闻纾每日被关在府里,日子过得很憋闷,索性常常跟在父亲身边,撒泼打滚,终于说动父亲帮她退婚,令人没想到的是,太子那边竟然很爽快地答应退婚,还说等圣上好起来便上折子商议此事。

    但圣上的病越来越重,京城动荡不安,圣上驾崩那日,好些个皇子大臣联手发动兵变,还好父亲提前让她藏进暗室,听说不少官眷都死在叛军刀下。叛乱平定后,太子顺利登基成为新帝,父亲每日早出晚归,表兄也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

    在信的末尾,姜闻纾还道:“那日听说爹爹要去鄞州,我便想给你写封信,期间曾找过表兄,询问他是否有话想带给你,岂料他的反应很冷淡,只言无话可带,真不明白表兄在想什么,连我都感觉他很绝情,不管怎样,我仍记得与你之间的友谊,阿月若得了空,一定要来趟玉京哦。”

    读罢信,楚涟月的心情很复杂,起初只是不满,她知道柳时絮很忙,没工夫写这些无关紧要的信,也能理解嘛,但是现在,得知他原来是无话可说,她感到失望、难过委屈甚至还有点生气,很想多抓几个贼出出气。

    她正在气头上,一眼扫见城墙边蹲着几个可疑的身影,放缓脚步摸过去,却听见这几个人正在讨论自己。

    “那位女捕快最近有找你们麻烦么?”

    “别提了,我这半个月都不敢出摊,生怕又遇上她,再这样下去我全家都得挨饿!”

    “你家本来就只有你一人,话说你们替她算过姻缘么?我算出来了,但我不敢说,怕她气急败坏动手打人。”

    其余几个算命先生都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稍微年长那个摸摸自己的白胡子,叹道:“小姑娘以后的路可不好走,虽说姻缘坎坷磨难重重,但人定胜天,没准能逆转天命,觅得良缘呢?”

    其他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一切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听到此处,楚涟月调转脚步,决定不再找这些算命先生的麻烦。待她走远,几个算命先生皆松口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们说,她会相信这番说辞么?”

    几个算命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无奈地摇头,总比直接告诉那姑娘真话:你是天生的孤寡命,注定要孤独终老的。

    他们这一行给寻常百姓算命,一般都要先吓一吓,再收份破灾钱,做场法事,成不成全看天意,但在这鄞州地界,没点真本事谁敢给官家人算命解灾,除非是不想再混下去,故而他们才联合起来,统一口径,以免胡诌露馅。

    白胡子老道身边的小道童还是不太理解,“可咱们也给其他捕快算过命呀,何必单单怕她一人呢?”

    几个算命先生听罢此话,默默散去,老道敲敲小童脑袋:“学艺不精啊,要记住这世上唯有煞命格的人不能惹,他们一旦黑化,随时会来找我们麻烦。”

    自四月初以来,天气逐渐变得炎热,青石板桥边,垂柳飞絮濛濛,到了约定的时节,他还是没来赴约,甚至连封书信也不曾捎来。

    就好像彻底忘记鄞州有她这么一个人。

    内心备受煎熬,却又做不了什么事,甚至一段时间内,楚涟月没法忍受成双成对的东西,凡是瞧见枝头上有两情缱绻的黄鹂鸟,定要捡起小石子吓飞,河里游过结伴的鸳鸯,也得捞起一只扔去下游,惹得养鸳鸯的主人追着她满城骂。

    查完赵正明罪证后,衙门里的差事清闲不少,她无所事事闲得发慌,每日乐此不疲地做着这些无聊的事,打发时间。

    丁稚鸢带着侍女从旁路过,见她苦闷不已,便邀请她去畅春园听戏。

    恰逢今日畅春园唱一出薄情书生赶考记,故事很俗套,讲述了一个书生进京赶考,功成名就后抛弃发妻,另娶宰相之女为妻,而发妻苦等十八年含恨而终。

    换做以前,楚涟月只当乐子听,今日不知怎的,莫名其妙有点代入了,尤其当那花旦唱道‘郎君薄情’时,一时没忍住折断木箸,没法再静下来听戏,她跟丁稚鸢说声去外面透气,便起身离开。

    丁稚鸢见状,也随她起身,“这可不像我从前认识的楚女侠,说说看在烦恼什么?”

    在听罢她的烦心事后,丁稚鸢恍然:“原来是为情所困,这件事确实很棘手,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若柳大人一直不来,你就打算这般等下去?”

    楚涟月握紧拳头,“当然不,我想找到他,关进小黑屋,狠狠折磨!我才不愿意苦等十八年,最后惨兮兮死去。”

    丁稚鸢笑得面红耳赤,还好近旁没人,否则非得捂她嘴不可,“既然想清楚了,还在犹豫什么呢?”

    楚涟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是一直勇敢啦,其实心里也会有一点怕,害怕面对现实。”

    丁稚鸢捏了捏她的手心,眨眼道:“我很能体会你的感受,当初决定放弃孟表兄,也在心里挣扎了很久,但若没有放下,又怎会有新的开始?你若想去京城找柳大人问个清楚,只管放心去,不必想别的,一定要记得两个月后,赶回鄞州送我出嫁哦。”

    楚涟月惊奇问:“是和柳三公子的婚事?恭喜恭喜呀!没想到兜兜转转你俩还是要成亲了,早知当初我就不用替你嫁给……”

    若当初自己没有替丁姑娘成亲,也不会和柳大人结下恩怨,更不会经历后来的种种事情。

    以前曾误会过他一次,希望这次他没能赴约也是个误会,她暗下决心,定要去玉京讨个说法,或许这就是那几个算命先生所说的‘尽人事听天命’?

    楚涟月回到衙门,向总捕头林深告假。

    当林深得知她准备去趟玉京,便道:“那正好,你也不必告假,上头派人押送赵正明去玉京问斩,这差事派给你,有二两补助,如何?”

    竟有这种赚钱的好事?楚涟月乐滋滋应下,提前几日收拾包袱,准备出发去趟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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