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跪,就跪到了黄昏,天空中开始零星飘起了雪花,沈复回伸手接了一下,雪花转瞬即化,他不想在等了,他迫切的想见到陆成雪,等他从地上站起来准备走时,周喜平喊住了他。

    陆成雪跪在祠堂,望着眼前的火盆,这是她最后一次祭拜母亲了。从前,她来给母亲磕头时,总是有许多话给她讲,说她过的很好,教母亲不必挂念,可其实她过的一点也不好,每次头疾发作,陆渊杀死母亲的那一幕就在脑海上演,叫她恨不得用同样的方法杀掉陆渊,可惜她太弱小了,只能用无辜的兔子泄愤,她杀了数不清的兔子,手段残忍,现在终于到了赎罪的时刻,她也从来没想过,在这件事终了时,她还能活着。

    陆成雪又想到了沈复回,他现在是皇子了,听陆渊的意思,沈复回竟然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了,陆渊连这都算计到了,所以就算他在大牢,也能联系他人设计了太子的死。

    陆渊以为,她会嫁给沈复回,陆成雪觉得可笑,皇帝自始至终都不准姓陆沾染他儿子半分,从前的默许,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陆渊怎么还再做他的国丈梦呢?

    陆成雪憎恨勾心斗角的生活,可她这一生,都活在算计里,现在,终于解脱了,反到心有点空,她想到了与沈复回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怜他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是在利用他。

    从祠堂出来时,雪下的越发大了,地上已经被白白的一层覆盖了,天空散发出淡淡粉色,使夜晚没有前两天那么黑暗,陆成雪伸出双手,接了几片雪花,开心的笑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看一场雪,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馈赠呢。

    陆成雪回到她从出生时就居住的房间,从床底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白绫,悬在房梁上,她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向下看了一眼,有些眩晕,没有人能在面对死亡时还从容不迫,她禁闭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决绝的踢翻了凳子。

    下一瞬间,沈复回破门而入,挥着手中的长枪,斩断了白绫,又往前一扑,将掉下来的陆成雪抱在了怀里。

    陆成雪痛苦的捂着脖子咳了几声,怒瞪着沈复回,嘶哑着声音喊道:“谁让你来的?”

    沈复回头发上的雪花融化成水珠,将头发都染湿了,他眼睛充血,眉头紧紧的皱着,仿佛陆成雪背弃了他一般,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虽不再流血了,却也触目惊心,仿佛刚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将军,还来不及将眼中的凌厉都收起来,他紧紧的将陆成雪箍在胸前:“陆成雪,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信我?”

    陆成雪发丝乱了,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明明那么饱满可爱的嘴唇,却吐出沈复回不爱听的话:“什么意思你看不明白吗?从一开始,我就没想从这件事中脱身。”

    沈复回像是产生了错觉,不可思议道:“从一开始吗?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

    陆成雪冷笑一声,眼睛弯弯的,像从前一般好看,可眼神却是冷的,比外面的天气还冷,她推不开沈复回,只好伸出一只手,轻轻描摹沈复回的眉眼:“既然你问了,那我不妨告诉你好了,那天在街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是皇帝派来的。”

    沈复回更加震惊了,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利用吗,那他们一起走过的那段日子算什么,他们拥抱、亲吻,都是陆成雪拉拢人心的手段吗,沈复回不愿相信,他手中的力气更大了,仿佛他只要松一点手,陆成雪就会消失不见。

    陆成雪被捏疼了,轻轻“嘶”了一声。

    沈复回猛然回神,松了些手中的力道,理智也一同回归:“我那时候刚来望安不久,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成雪见沈复回还不死心,便道:“那日我被皇后娘娘叫到宫中,她用我不懂规矩为由,罚我从早上跪到傍晚,突然有人来告诉皇后,不知皇帝那边出了什么事,她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宫门快要关了,皇后身边的嬷嬷便让我走了,我快走到皇宫门口时,恰好一辆马车急匆匆的往宫外跑去,风吹起了帘子,我就看见你了,没记错的话,你当时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衣裳,表情很痛苦,结果没几日,你又衣衫褴褛的出现在我面前,试图拦住我救阮辞。”

    沈复回一下就想到那日,他第一次面见皇帝,在皇宫中跪了很久,由于他不肯屈服,还挨了打,原来冥冥之中,他们的交集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同一天,他和陆成雪,由于不同的原因,都在皇宫中跪了一天。

    沈复回直视着陆成雪冰冷的双眼:“所以,你那时就知道我是刻意来接近你的,所以将我带进相府,差点打死,又在半夜解了捆绑的绳索,好叫我在府里随意行动。”

    陆成雪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一开始就不纯粹,那后来,又有什么真心可言,她故意与沈复回产生肢体接触,看他为她心烦意乱,从而一步步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这都是处心积虑谋划来的,沈复回应当知道真相:“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沈复回气极了,心痛到了极点,反而笑了笑,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陆成雪那张漂亮又蛊惑人心的脸:“没关系,我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都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话音一落,他便掐着陆成雪的下巴,亲了上去。

    利用和欺骗,自从来了望安,这些东西时时刻刻都围绕在他的周围,像针一样,将他原本的一颗心,扎的千疮百孔,沈复回实在忍不住了,一颗泪珠落在了陆成雪的脸上。

    陆成雪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在感受到这一点湿意时,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原来她这么坏吗,竟把沈复回这样一个谦谦君子弄哭了。

    原来凶猛的吻,在陆成雪停止挣扎后,又变得温柔起来,他不再紧捏着她的脸,而是将手掌放在她脸颊,轻轻的抚摸。

    陆成雪与沈复回四目相对,两人都眼眶通红,沈复回停止了亲吻,用手指抹掉了陆成雪眼角的泪珠:“别怕,一切有我。”

    虽然陆成雪坦白了一切,但沈复回还是愿意相信,陆成雪是心里有他的,否则她不会乖乖的躺在他怀里任他亲吻,她会用尽一切力气反抗,就像反抗太子和三皇子那样,沈复回用低低哑哑的声音问:“是不是怕连累我,才这么迫不及待的寻死?”

    陆成雪再也忍不住了,方才被沈复回抹掉的泪珠,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涌了出来,她双手搂上的沈复回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痛哭出声,连肩膀都哭的一耸一耸的。沈复回太温柔了,从来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原谅她。

    屋里没生炭火,两人相拥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冷,沈复回的手掌在陆成雪的背上一拍一拍的,像哄孩子那样。

    陆成雪终于哭够了,她渐渐止住眼泪,又不好意思抬头,始终埋在沈复回的肩头,揭取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

    时间犹如静止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成雪终于抬起头来,她用手轻轻的碰了碰沈复回的额头,又不敢真的碰到伤口:“疼不疼?”

    沈复回握住她的手,笑了:“不疼。”

    “怎么弄的?”

    “父皇砸了,不碍事,我带你离开这里。”说罢,沈复回就站了起来,顺便拉住陆成雪一起起来。

    陆成雪方才差点死了,又在地上坐了太久,导致脚有点麻,差点麻,差点又跌倒在地,沈复回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我带你离开这里。”

    陆成雪将头靠在他胸口:“好。”

    一开始那个文弱的书生,在望安的一番历练下,已经成长为一个血性男儿。

    他们就这样出了相府,门口的守卫,竟没有一个敢拦,他们在雪中向某个目的地走去,直到走出去好远,陆成雪才想起来似的,问:“我们去哪儿?”

    “皇帝给我安排了住所,我们去哪儿住。”

    “什么?他那么讨厌我,会让我住在你家吗?”

    “我家当然我说的算,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我家里不成。”

    “行啊你……”短暂的沉默后,陆成雪又道:“沈复回,你变了。”

    “是吗?哪里变了?”沈复回语气有些轻快。

    “变得更可靠了。”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不可靠的?”

    陆成雪连忙否认:“也不是……”

    “别骗我,我现在不好骗了。”

    陆成雪呵呵的笑了起来,她让沈复回放他下来,她脚不麻了,沈复回不肯,陆成雪便将自己冰凉的手伸进了沈复回的脖子,沈复回故作惊吓的将陆成雪在怀中一颠,又紧紧搂在怀里,陆成雪吓得赶紧搂住沈复回的脖子,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复回在戏耍她。

    二人嬉闹的欢笑声,在这个寂静的雪夜,回响在望安的街道上,原来心无旁骛的与人相爱,是这般美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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