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一触即发。

    反应过来时,叶泽洋就已经被拽到平台上,左手在后,脑袋冲下,整个人以180°的折叠姿势冲楼梯下方深度鞠躬。

    耳边随之传来一道近乎失去理智的暴呵:“狗东西!今天要不把你打得叫爷爷,我就不是你亲爹——”

    连着肝了大半个月的项目,一而再的改稿,期间还得应付高扬时不时闹一下的脾气,被骗了200块钱换来的过敏,都快好了又被骗得症状加重,翻来覆去一整晚和被扰眠后最原始的暴躁。

    在这一刻,终于揉聚成一个亟待宣泄的念头:给我死!

    “啊——”叶泽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管自己有错没错,就毫无节操地原地下跪:“爷爷!我错了爷爷啊——”

    喻了了却并未解气,一把抓起他的鸡窝头:“看清楚了,我是你爷爷吗!”

    “啊是是——绝对是啊啊——”他的身体又多了一处难以承受的扭曲度,却仍然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原因无它,就他现在这个状态,退一步,反剪在身后的左手随时可能骨折,进一步,整个人又会变成一颗球干净利落的滚下楼去。

    进退维谷,而他还年轻真的不想死,只能挣扎着自救:“爷爷!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告诉我,我们一起去给你报仇好不好?”

    身后房门咔哒一声打开,陈桂芳听到动静探出头来,不过两秒就脸色大变。

    刚要默不作声地退回,边上含着牙刷的陈桃就唰地拉开房门:“谁啊!大清早的吵死……”

    喻了了钳着人回头。

    八目相对,画面静止一瞬,叶泽洋却已然猜到大概,很快用唯一还自由的右手指向后方:“是不是她们?”

    陈桂芳:“……”

    陈桃:“……”

    两个都还不确定事情是否与自己有关,却皆是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眼见着喻了了卸了力道就要往这边来,陈桂芳虎躯一震!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把人拖抱住,还不忘大喊着提醒身后的人:“快——跑——啊——”

    千钧一发之际,陈桃也顾不上自己还穿着睡衣,就叼着牙刷火速冲出重围,马不停蹄地向楼外狂奔。

    生怕再迟一秒,就要辜负叶泽洋和老母亲壮烈牺牲了。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躲回家里,大概就得从十八年前,喻了了第一次一脚劈飞她家大门,徒手把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她给拖出来那天……开始说起了。

    ……

    十分钟后。

    “嗐哟——”陈桂芳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上,甩着自己用力过猛的两只手臂:“这个小土匪,力气怎么越来越大了呀!我这胳膊都要断了还差点没拽住!”

    “……”叶泽洋同样惊魂未定,缓了好一会儿,才一脸怨种相的大吼:“你又骗了她多少钱啊?!”

    “嘿嘿。”说到这个,陈桂芳才稍作安慰,不无得意地伸出食指道:“不多,也就一百。”

    说着又抬手抹了把汗。

    这年头。

    想赚点钱是真的不容易!

    -

    喻了了用手机挂上号后就出了门。

    她虽然一向随意,外形上也从来和“精致”沾不上边,但显然也没有做好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和世界抗衡的准备,更别说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忍受整张脸都在暴走的红肿痒的感受有多刺激。

    她每挠一下脸,心里的烦躁就越多一分。

    抵达医院时时间还早,可还不等她取完号,一连串的新消息就又蹦了出来。

    【喻工,昨晚发你的修改意见调整了吗】

    【今天能把图纸返过来吗】

    【下午区域总来公司开会,你调整完记得把ppt也更新下,最迟下午一点前要给到我】

    【辛苦,/抱拳】

    昨天上午汇报完,下午甲方内部讨论后,傍晚才发来修改意见,她饭都没吃就接着跟对方讨论意见内容,直到夜深才下班。

    这会儿甚至连上班时间都没到,就开始催着要调整后的图纸了?请问她是什么24小时无休的机器人吗!

    喻了了强压着把取号机砸烂的冲动,满脸不忿的往皮肤科走去。

    又因为脸上过于滑稽的症状,引得不少人侧目回头,在候诊区等待的时候,余光里居然还有几个人正捂着嘴憋笑。

    正被盯着有点不耐烦,诊区的喇叭开始播放:“请8号喻了了到4号诊室就诊——”

    她拧着眉转身,没太好气地推开诊室门,把病历推放在桌上后坐下,期间仍在不停抓挠着红肿的脸。

    “喻了了?”时霁接过病历,核对姓名的同时投来目光。

    “嗯。”喻了了应声抬头,语速飞快,又忽而一顿:“医生我好像过……”

    她从小到大也没进过几次医院,对医生的刻板印象基本就止步于小区门口那个年过半百,正号着脉,突然就能扯到命格气运的江湖骗……名老中医身上。

    因此乍一对上一双隔着高清镜片送来的温淡眼眸时,便有一瞬的恍神:“敏了。”

    时霁看了眼她症状分明的脸颊后,便侧身从抽屉里取了副一次性手套:“除了脸,别的地方有症状吗?”

    “……没。”喻了了眨了眨眼,声带滞涩。

    消毒水味弥漫的室内,空调徐徐送着冷风,她的大脑降温,仿若无人地盯着面前似设了层结界的人。

    他穿着件长袖白大褂,戴着浅蓝色手术帽,半张脸被口罩掩住,连唯一露出的眼睛都被隔离在镜片之内。

    眼镜是无框的,镜架很细,架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若有似无,又切实存在。

    “吃过什么特殊食物吗?” 他慢条斯理戴着手套。

    “没有。”声音好像也有点好听。

    “用过什么产品?”

    “面膜。”越听越好听了。

    喻了了侧耳,猜他原本的声质应该是清磁偏冷的,却因为音色低,又闷在口罩下,无端就多了层引人遐想的禁忌滋味。

    听得她没来由的耳根一热。

    “多久了?”时霁低眸,回视她肆无忌惮的目光与观察。

    “三……天了吧。”喻了了微愣,莫名从他眼中接收到一丝探究意味,说不清具体是在探究什么,却显然已经意识到不妥。

    她清了清嗓子,转动眼珠扯回思绪,而后胡乱自诉:“三天前用了一片就过敏了,本来快好了,昨晚又用了一片,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时霁一时无言。

    平静眼底掠过些许迟疑。

    喻了了反应过来,自行对这个眼神做了解读:知道会过敏,为什么还要用第二次?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的智商真的没有问题,他却已然收回视线,倾身贴近,伸手抵上她的脸颊,隔着手套轻缓点触。

    “……”喻了了浑身一僵,大脑瞬时被变得空白,所有知觉都定格在左脸,那两处与指腹相接的小小节点上。

    冰冰凉的,还有点……舒服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不是症状又加重了。

    喻了了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更烫了。

    “有点炎症。”时霁检查完收手,低头见她正出着神,稍愣了下,便了然地卸了一丝鼻息,隔着口罩,仍恰到好处地撞进她的耳膜:“有时间么?”

    “……啊?”喻了了吞咽了下,情不自禁应说:“有、有啊。”你想干嘛直接干就行。

    他的声音又恢复如初,像从未蓄意变过调那样:“有时间最好挂个水,会好得快些。”

    “……”喻了了莫名其妙听到了心碎一地的声音,愣了半天才把到嘴边的话强行憋回去:“哦。”

    时霁脱着手套说:“那我开单了。”

    “哦。”喻了了声音低下来,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直到手机又咯噔响了几下,才终于把她从异世界拉回来:“等等——”

    “?”

    “我想起来还得回去上班,挂水的话会来不及!”她解锁粗看了眼,果然是甲方又来催命了。

    “那开点药吧。”

    “嗯好。”喻了了定定点头,便见他回过身去,对着电脑开始录入。

    她的视线飘忽了下,很快又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打转,最后落在唯二暴露在外的手背上。

    皙白修长,骨骼分明。

    敲打键盘的时候,很像她之前看过的魔方教学视频里灵活转动的那双手,却又明显更加深隽,透着力量,又泛动斯文。

    “结算完到药房拿药。”

    低黯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双手离开键盘来到眼前,要不是拿着病例与药单,喻了了觉得自己大有可能就这么伸手握上去:“哦……好。”

    就诊结束,她理所当然地起身,缓慢走到门边,又没忍住回过头来:“那……我下午忙完之后,还需要再过来挂水吗?”

    时霁闻言微顿:“不用。”

    “哦。”喻了了心下憾然,又没话找话:“只吃药就可以?也能好是吗?”

    时霁眉梢微扬,故意似的,惜字如金:“嗯。”

    不知怎得,她就是不想草草结束这次会面,如果非要结束,是不是至少可以约定个后会有期:“那——”

    情绪略上扬了些,开口时牵动嘴角,带起连片的肿痛。

    倒不见得有多疼,主要是这一拉扯,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现在面目全非的模样,要是顶着这么张脸跟人说下次再见,会不会有点过于惊悚了?

    短短几秒,时霁在她脸上看出了混乱、纠结、急不可耐、又不得不强行冷静等诸多情绪。

    半晌,才终于汇成一句:“没什么,谢谢医生。”

    -

    喻了了人离开了诊室,思维却还在疯狂打架,理智告诉她该去结算取药,然后滚回公司赶图交稿,心里却在不停演练要不要再回去一趟?

    刚刚都忘了问,要是没好彻底的话,是不是要回来复诊?

    对!

    家里还有一片面膜,也不太好浪费,如果一不小心变得更严重了,需不需要办理住院?住院的话,他多久能来查一次房?

    她越想越远,连自己走到哪了都不知道。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电话铃声。

    快挂断时她才想起要接,却直到放到耳边喊“喂”的时候都还在走神。

    “了啊。”陈桃卑微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她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想通与其等下次碰面当场受死,还是先隔着网线负荆请罪一下比较稳妥:“这事它真不怪我啊!那别人都用得好好的,谁知道你会变成那样啊!”

    喻了了没说话,陈桃只好又转了话风:“但不管怎么说,这事是因我而起!”

    “要不我帮你去跟高扬说晚几天再见?”她勇于承担责任,却只字不提退钱:“就说你病了得休息几天,等你病好立马就去找他!反正你晾他也不是一两天了,最多再多哄几句,肯定没事的!”

    喻了了还是没说话。

    很奇怪。

    这些刚刚才让她气血上涌到想要毁天灭地的事,好像忽然之间就变得很遥远,遥远到她已经失去了探究的欲望。

    只一件,似乎与她现在心心念念的轮廓有些相悖。

    “陈桃。”她失神喊着。

    “咋……咋了啊?”这明显不同寻常的镇定,吓得陈桃都快哭出来了,可就在她心里天人交战,想着最多只能退20,再不济30的时候,对面却忽然传来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我好像……出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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