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慕尚后座,身旁的人面色很淡,神思游移。

    黎生白从她面上辨不出情绪,也未开口,只将这一静谧时刻交由她。

    车窗外街景飞速后退,却一点也未落进安锦眼底。

    时间拨回一小时前。

    安晟要跟她聊聊,她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黎生白知趣离开,先行回宴会场。

    两人在原地相对而立。

    安晟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那双眼像极了他,更多了女儿家的娇媚婉约。

    他有多久没这样好好看看她了?

    想说的话忽就开不了口,一时无言。

    自和岑舒禾分开后,他不常在东洲市,有对安锦十几年成长的缺席,也有后来疏于关心的种种,儿时再亲密的父女关系也落得疏离。

    “工作忙不忙?”

    “不忙。”

    “听说酒庄名次不错,祝贺你。”

    “嗯,谢谢爸爸。”

    安晟问一句,她也就回一句。

    感觉疏离的,哪里只有他。

    安锦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扣着指甲,她真的不太擅长和他独处。

    刚刚被安晟撞破那一幕,她怔愣过后,还有尴尬和无法言说的陌生情绪。

    不知道他想聊什么,压下那些情绪,安锦没话找话,“您过来出差?”

    见安晟点头,又问:“还要呆多久?”

    “大概一周。”

    相遇来得猝不及防,这里也终究不是会面的好地点。两人既都在北淮市,总得一起吃一顿饭。

    安锦思索起合适的餐厅,奈何她对这座城市不那么熟。

    冷不防听安晟问起:“听说你住回春棠北园了?”

    安锦眼睫微垂,轻声答:“嗯。”

    安晟知道,这些年不止他,安锦也再没有回过那个地方。

    不管是什么契机和缘由,但她如今愿意住去那里,就代表着她开始打开心结,接纳过去和未来。总归是好的。

    他几不可察地谓叹一声,“棠棠,这么多年,你怪我们吗?”

    突如其来的话让她抬眼,正视安晟几秒后,安锦轻声开口,“不怪。”

    确实是不怪。

    她没有立场去怪。

    “棠棠。”

    见她面色平静,安晟先唤了她一声,顿了顿后才继续。

    “我知道,一直以来你对我们的事耿耿于怀,难以放下。我和你妈妈……只是不够有缘分,或者说是缘分不够,不能相携一生。你怪我们也是理所应当,爸爸妈妈的自私,对年幼的你造成了伤害。但前程往事,爸爸从来不后悔,也很庆幸有了你。我是不是从未跟你说过,你出生那一刻,我有多欢喜?不管现在如何,我想,你妈妈当也是如此想的。”

    这些年,安晟顾虑她的心绪,极少数在家里相见的时候也从未如此剖白过自己。而今知晓她愿意从过去中走出来,他终于能将这些话说与她听。

    “虽然我们给你做了个不好的示范,但爸爸想告诉你的是,真正的爱情美好而深刻,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不论结果如何,享受过程也很重要。”

    “爸爸很高兴看到你有男朋友。”

    安晟对这件事高兴是一回事,对她恋爱对象的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

    随着安锦年岁渐长,样貌出落得越发动人,他也有过担忧,怕随随便便一个毛头小子就把女儿骗走。彼时父女关系已大不如前,若安锦在青春期拥有叛逆心理,那他束手无策。

    但在今天之前,他从未见过她认真谈过哪怕一场恋爱。明明她家世、样貌、才情样样不缺,应当也不会缺乏追求者。

    偶尔深夜忙完工作间隙想到此事,他也会反躬自省,安锦如此,是真的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还是因为他和岑舒禾?

    安锦沉默听完,紧了紧手心。

    他不知道的是,她从没有学会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即便是他今晚亲眼所见的,也只是一段啼笑皆非的关系而已……

    心中因此生出无力感,有万千话语想要倾诉,但对象、场合都不对。

    她最终只乖巧地回:“知道了,爸爸。”

    虽不知她能听进去几分,但见她乐意听他说这些,自觉关系有缓和,安晟带了几分不自觉的浅笑。

    “今晚在这里约会?”

    安晟只在这里看到他们,想当然以为是小情侣约会。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尴尬瞬间又涌上来,安锦哑然片刻,“没,只是有个赛后social晚宴。”

    是他想岔了,年轻人哪有大晚上在酒店中庭约会的?

    安晟失笑般摇摇头。

    “还要不要回宴会厅?”

    “嗯。”

    “走吧,爸爸送你回去。”

    安锦没拒绝,沿着来时的路与他并排缓步往回走。

    一高一低的身影,还像小时候那样,只不过她不再全身心依赖他,也不再撒娇要他牵她。

    “希望爸爸妈妈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影响到你,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

    宴会厅不算远,行至半途,安晟倏而感慨般说。

    不等安锦深究,他又笑道:“黎家那小子不错,我看他对你也是真心,好好相处。”

    安锦:“……”

    他从哪里看出来真心?

    安晟只当她是娇羞,不放心地问:“他送你回春棠北园?”

    “嗯。”

    宴会厅门近在咫尺,走廊上空无一人,显出这间酒店高水准的隔音效果。

    止了步,安晟看向她,眉眼都是温和,“今晚爸爸还有事,就不送你回去了,改日一起吃个饭,叫上他一起吧。”

    要不是一众合作伙伴还在等,他必定是要亲自送她回家的。

    “好。”

    安晟抚上她的浓密微卷的发,又温声嘱咐,“少喝点酒,回家注意安全。”

    他的掌心宽大、有力,又厚重如山。

    这一瞬久违了,安锦有些失神,不无怀念。

    安晟抬手看了眼手表,他已离席许久必须得回去了。

    像是知道安锦在想什么,他宽慰地拍拍她的肩。目送她进去后,才转身离开。

    父女俩今晚的温情时刻,说不怀念是假的。

    想起安晟最后的话,安锦缓缓眨眼,从回忆中抽身。

    黎生白一直关注着安锦,见她终于看过来,右手越过中控台去牵她。

    “有话要跟我说?”

    他太敏锐,安锦不得不惊叹,“爸爸说改日一起吃饭。”

    安锦本没想让黎生白掺和进来,但安晟既提出来,也只能听从。

    把玩她手指的人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开口:“好,我来安排。”

    黎生白承认,刚刚的确有一瞬席卷全身的紧张。

    今晚是个意外,安晟心思明显不在他身上,无暇顾及他,仅浅浅交谈了两句。

    改日这个饭局,才是需要他严阵以待的正式会见。

    更何况,他还记得安晟对他的不喜。或许不是对他本身,而是对他作为他女儿男朋友的本能排斥。

    讨好未来老丈人,该做什么?

    向来稳操胜券的男人,此时也不禁觉得事情棘手。

    不知他所想,拜今晚一切所赐,安锦只觉得心中空泛得厉害,急需什么东西填充。

    她于是越过中控台,完整地跌落到他怀中,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

    后座窸窸窣窣的声响瞒不过司机,他自然有足够的眼见力,目不斜视地升起挡板。

    没了顾虑,两张唇急不可耐地吻到一起。

    缱绻、深刻。

    安锦的心一点点被这个拥抱和这个吻填满。

    安锦侧坐在黎生白大腿上,穿了高跟鞋的腿斜斜落在地垫上,她难耐地动了动。

    察觉她的动静,黎生白停了动作,火热的气息拂在她唇上,“怎么了?”

    “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他嗓子哑得不像话,手顺着纤腰往下,停在大腿边,指尖隔着纱裙若有似无地揉。

    男人的嗓音太魅惑,本就喝了酒又被亲了一气的安锦愈发迷蒙,没察觉他话中深意。

    大腿因他的触碰生出痒意,她又动了动,“腿……”

    她靠在他怀中,眸底和唇上都潋滟,像一支含苞欲放的花。

    男人又往她唇上压了压,“疼?还是累?”

    “累……”

    黎生白难得生出一分耐心,垂眼看她穿着的高跟鞋。

    未加思考,他抱紧她,弯腰替她脱鞋。

    这个姿势不太方便,费了些时间,好在终于脱下。

    担心硌到她的脚,黎生白抬手将高跟鞋丢到中控台另一边。

    瞥见这一幕的安锦:“……”

    这鞋不仅价格贵,自身更是娇贵到不行,哪经得起这一丢?

    察觉她的不满,黎生白将她更紧地捞到怀里,低声哄:“给你买新的。”

    说罢,不等她回,再次深深吻上去。

    月照高楼,宾利慕尚从市区的万家灯火驶入归园的静谧祥和。

    车内的两人不知吻了多久。

    待车终于停下时,才堪堪分开,彼此情动得厉害。

    春棠北园到了。

    有轻微的响动传来,是司机开门下车后又关门。

    安锦被惊扰,后知后觉开始尴尬。

    两个人都没好到哪里去,衣襟一片凌乱,气息也乱。

    安锦后背的拉链更是被拉下一半,裙子挂在肩上,要掉不掉的。

    感受到腿边紧贴的什么,她光洁小巧的脚趾蜷了蜷,颇为恼怒又没什么力道地瞪他,“你倒好,我这样怎么下车?”

    黎生白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擦过她的唇,“亲过了就不认账?”

    安锦埋进他的胸膛,声音瓮瓮的,“我不管……”

    男人愉悦地笑,胸腔也一阵震动。

    不紧不慢地替她将裙子整理好,又缓了一会儿。

    等平复下来,他开门,抱着她下车。

    是她没预料到的走向,“你——”

    男人从容不迫地睨了她一眼,“我抱你回房间。”

    不用看也知道,林叔蓉姨并一干佣人都在看着,安锦没出息地红了脸。

    她光着脚,想下也下不去。

    放弃挣扎,死死扎进他怀里。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突然想起什么,安锦急急抬头:“我的鞋……”

    “不要了,说了给你买新的。”

    安锦:“……”

    黎生白就这样一路将她抱回了房。

    蓉姨将他带到后离开。

    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大小姐的男朋友,况且她早不是那个走路蹒跚的小女孩了。

    年轻人的事情,哪里还用得着她操心。

    安锦的卧室很大,黎生白将她放在沙发上,又蹲下身,为她穿上蓉姨准备好的拖鞋。

    “自己可以吗?要不要叫钟栗?”

    他简直将她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小朋友。

    安锦摇头,“不用叫她。”

    他勾唇,揉了揉她的鬓角,“那我走了,早点睡。”

    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身上属于他的温度一点点消散。

    安锦止不住地发慌,大脑作出思考前,她已经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别走,留下来……”

    她说完,男人实实在在僵在原地。

    他回头,眸中是令人胆颤的幽深。

    他开口满是危险。

    “棠棠,你确定要我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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