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仲宁被看得有些愕然。

    通使他国是太史之务,收取贡役乃司土之责,盯着我这个司马做什么?

    但在他的心里,也有一点明悟。仲荣父的言下之意,是要借助他与骊山小君的关系。因为骊戎一向比较排外,很难允许他邦之人深入其中,更别说横穿整个骊山。

    这些年周人与骊戎贸易或交流,每次都是由她们派人引导,走的也是相对固定的道路。

    借助私人关系,虽然不是邦交之正道,倒更有可能成功,的确是这位司土能想出来的办法。

    仲宁知道仲荣父是为了邦国,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快。

    幸好又有其他人提出了另外的建议,乃是太姬嫃母之弟、左遂大夫伯栒父:“南山之阳,毕竟偏远,情势如何未可知也……若以贡甲为难,何不遣部分族人回返豳地,专司其职?昔年我邦居豳,唯行蓍卜,亦未曾通贡于大邑,无须捕杀大龟,其地又休养生息多年,大龟必然更多。”

    周邦迁岐四十多年,尽管蒸蒸日上,但毕竟时隔不久,总有一部分族人怀念旧地旧俗,想着要返回豳地去。他们的理由也很充足,豳地乃是先祖开辟之地,九世邦君宗陵及历代先祖公墓所在,无论如何都不能随意放弃。

    十一年前,羌戎之义渠部试图染指豳地,邦内族人群情汹涌,纷纷请战,邦君季历遂率领六千之众,将义渠赶回了豳地以北,还生俘了义渠之君,其后义渠再也不敢南下。

    有如此邦情,伯栒父的话音刚落,即有数位遂大夫、下大夫响应,颇有一番声势。

    邦君季历却皱起了眉头。回返豳地,还是继续在渭水流域深耕,这是周邦的大战略,关乎整个周邦未来的发展。而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先君公亶父,都是坚决要留在渭水流域的。

    先君过世之后,他刚结束孝期,第一件事就是奉先君遗命,灭掉了两百里外、临近泾渭之会的呈国,一则作为后续出征的据点,二则方便后世沿渭水向东扩张势力。

    就在这时,小史已将舆图取来,上呈至邦君季历案前。季历仔细看了一会,大致和叔襄、巫景所言差不多,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伯栒父的回返豳地之议,虽不足取,但有句话说得很对,南山之阳毕竟偏远,情势如何尚不可知。哪怕真按照司土仲荣父之策,走通了骊山之道,此道离京邑也有三百多里,并非什么好的选择。

    好在贡甲是三年一度,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而且,此事是西乡大夫临时提出,并没有经过邦君、世子、执政卿的事前筹划和商讨,就算由众人当场共议出一个结论来,恐怕也难以保证周全。

    “兹事体大,当深谋细筹之。”季历以手止住众议,出言结束了这项议题。

    接下来的共议,大致都十分顺畅和谐,没再出现较大的争论。如鸠杖免赋之制、司土司工更名等,都得以顺利通过。

    值得一提的是司马仲宁的提议,将周邦的军制由两师改为三师,即在左师、右师之外,再增加一个中师。() ()

    这其实也是关于周邦大战略的议题。目前的两师,一支用于东征,为大邑商平定河东、山西地方;一支用于留守京邑、呈邑,兼顾西边虢邑的戍守。

    和召邑、呈邑不同,虢邑乃是纯粹的军事据点,不设邑君,只有三行射士、甲士常驻。与其称它为“邑”,不如称为城,或者称为大邑商下辖的那种“戍”,用于拱卫周邦的西陲。而“虢”的本义,即为拒守猛兽。

    按照当前的军制,周邦在为大邑商征战时,自身是没有什么开拓之力的。从邦君灭呈到现在,二十二年之间,周邦在渭水流域也确实未曾用武。

    这在之前并不是什么问题,周原之大,呈邑之远,其间有足够的土地供邦人繁衍和拓荒。而邦君及周师在河东、山西地方的赫赫武功,也足以慑服周边的诸多方国。

    但如今周邦户口日增,京邑的三乡已经增至六乡,虽然耕作的土地不缺,也肯定不会满足于二十年多前的势力范围,必然要继续向外开拓,这就需要有足够的开拓之力。

    再者,邦君的诸子也已经长成,等到世子即位,以周邦重亲重旧之俗,他们必然会如太史伯单父那样,获得各自的封邑,这也需要更强大的军力作为保障。

    有鉴于此,无论是邦君、世子还是执政,都预先赞同了这项提议,共议也很快获得通过。

    以周邦当前的国力,配置三千射士、甲士并不算多。按照大邑商的“登众”之制,仅凭京邑的六万国人,即可聚起万人以上的大军。

    ……,……

    飨礼结束,诸卿、诸大夫谢过邦君之赐宴,依旧由担任傧相的司徒仲荣父送出,只有邦君季历、世子昌、太史伯单父依旧留在正间之中。

    议定的诸多事项,会由太卜予以贞卜,确定是否宜于施行;如果不吉,可能需要反复贞卜多次,甚至后延至下個甲子吉日再行确认,而如果确实不宜,其事就只能中止。

    一般来说,问题不会很大,毕竟这是整个周邦诸卿、诸大夫的意志。

    想到后续的这些事情,又看着诸侍从忙忙碌碌的收拾,季历略感心烦,向世子昌说道:“伯昌,去你那边看看。”

    他指的是宗庙的右间,公亶父木主所在,也是世子昌平时处理政务之处。虽然就在隔壁,但除了回师告庙那次,这几天季历忙得都没去过,有事也是世子昌来正间找他。

    三人出正间右转,进房来到祖龛之前,先拜过先君公亶父。季历指着祖龛的左边空处,难得的向二人开玩笑道:“此处甚为宽敞,足可容纳我与长兄、次兄,同侍先君之侧,一如往昔年少之时。”

    “父亲筋骨强健,眉寿可期。这身后之事,言之尚早。”世子昌笑道。

    “自身之事,自身知之。此间并无外人,伯昌何必讳言?”季历摆了摆手,“如今日之飨礼,我竟心有倦怠,此前所未有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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