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邑君,在大邑商并不多,地位与大宗族的宗尹相类,也能进入中枢的决策机构,而多尹、多君这两个称呼,在册文或卜辞中也经常通用。

    辖区较小的邑,如这方三里的羑邑,若是地方较好或地位较高,吸纳了诸多人口,形成颇具规模的市集,一般就改称为里,如邑城之内那样,任命一位里君。

    伯籍父对此颇为乐见。

    众人在羑邑的职馆安顿下来,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日。贞眉有左卜巫重的邀约,本该前往其家拜访,但他们作为入贡的使团,在朝见商王之前,是不好去见其他重臣的。而商王还在泞地的猎苑,肯定没法召见伯籍父。

    这种事情并不奇怪,往年也曾发生过。而这一次,正值芮国、庞国春贡的最后年限,他们两国的使者,在伯籍父一行到达时,就已经在邑中等候了四五天时间。

    如此又过了两日,邑城有小臣前来羑邑传令,召周邦、芮国、庞国的邦使次日入朝。

    芮国和周邦向来亲近,伯籍父到达的次日,国使已经专程前来拜访过,而伯籍父也依礼进行了回访。如今接到命令,他再一次和庞国国使前来周邦职馆,商议朝见的事情。

    “最近这几天,王道上并未有大辂仪仗及扈从亲卫经过,可见大王依旧未归,”伯籍父判断道,“此次召见我等的,当为小王。”

    小王即是当今的商太子羡。大邑商制度,王室诸子中大而嫡出者为太子,地位极其尊崇。

    凡立为太子者,即使未能即位,如大帝乙之太子大帝丁、武帝丁之太子祖帝己等,死后也依然宾于上帝,并和诸先王一样享有帝号,同列入周祀谱,故商人往往以“小王”尊称之。

    “小王愿召我等入朝,接受入贡,是我等之幸,”庞使松了口气,“否则若等大王狩猎归来,不知要到何时。”

    “非为我等之幸,乃是借着周邦之声望,”芮使笑着向伯籍父一揖,“周邦的使团既到,大邑商也不好令内史久等。若是只有庞、芮两国,小王何必冒着惹大王不快的风险,行此擅权之举呢?让我两国再等上一旬亦属平常。”

    “芮使此言甚是,”庞使连忙应道,“明日入贡,当唯内史之步而趋。”

    “两位言重了,”伯籍父笑道,“我等皆为西土邦国之使,同奉小王之命,自当共进退。”

    虽然伯籍父这么说,但第二天乘舆车前往邑城入朝,还是以他为先。

    大邑商王邑的邑城,自武帝丁以来多次扩建,规模极其宏大,是四鄙四甸、四土四至之内最大的聚落,被商人称之为“中商”。

    邑城东西约十五里,南北约十二里,住着王室、诸宗支、诸有力宗族,包括他们起居的里聚、下葬的公墓、开设的工坊等。其中尤以王室的工坊为大,号称“百工”,有数万的匠人、匠奴在其中忙碌着。

    伯籍父不是第一次来这邑城了,但每次过来,依然会为之感慨。他和身后两位国使,行经的南北驰道,乃邑城最严整、最繁荣的街区之一,路上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两旁鳞次栉比的房舍,能一直延伸到目力尽处,直至内城的宫殿区。() ()

    三人沿驰道抵达内城跟前,迎面是宽达十丈的壕池,南面长约一里半,西面长约三里,和北面、东面的洹水河道相通,将整个内城环绕在里面。内城的周围,沿着壕池同样建有宽阔的驰道,仅以南、北两座石桥与外界通连。

    伯籍父曾经听说过,北面石桥,连接着的是洹水以北的旧城。旧城规模只有邑城的八分之一,却已然是周邦京邑邑城的两倍,四周皆建有城墙,乃盘帝庚至小帝乙时期王庭所在,如今驻扎着多马卫、多射卫、多犬卫等扈从亲卫,武库、马厩亦设于其中。

    除了旧城,北面石桥还能通往位于旧城以西、邑城以北的王陵区,王陵区中,埋葬着自盘帝庚以来的九代先王、先小王,其间分布有数不清的各类祭祀坑。

    南面的石桥,自然就是连接外城与内城的通道了,有侍卫把守在桥头。伯籍父等人下得舆车,向侍卫通报,很快就有小臣前来,引导三人前往朝见。

    作为畿外诸侯,周邦、芮国、庞国的朝见是在内城的前苑,这里主要安置着太卜寮、太史寮、多尹寮等各御事机构,包括祭祀四方神、雨神、风神及战争神的享坛,祭祀社神的亳社,也有商王听朝、视事的公宫,牲祭、赐宴的皿宫等。

    至于大邑商最为神圣的宗宫,包括供奉始祖帝俊的夔宗(或称右宗)、供奉历代先公的河宗(或称左宗)、供奉受命高祖的大乙宗、供奉继命太宗的大甲宗、供奉继命中宗的祖乙宗、供奉继命高宗的武丁宗,以及供奉其他历代直系先王的大宗、供奉“四妣”的母宗、供奉当代商王诸亡故父辈和诸亡故嫡母的宓庙(或称亲庙、小宗)等,则是位于后苑,非王族、祀职以外的人所能进入。

    也亏得伯籍父受教于巫景,才会清楚那诸多宗庙的名号。

    大邑商的宗庙如此之多,但总体也呈“前朝后寝”,只是格局会更加繁复。前朝和后寝,并非如周邦之样,共存于同一座宗宫之中,而是分成了两个大的区域,诸多宗庙按一主四副、左右对称的格局分布在前,后面是一整个规模极大的寝院。

    伯籍父相信,大邑商的这些宗庙和寝院,一定会非常的壮观,从这前苑外朝的宫室景象就不难看出。

    如商王听朝、视事的公宫,仅正殿就宽达十四丈,深达九丈多,比周邦面积最大、地位最高的宗庙正间更加宽敞。屋顶的重檐斗拱、檐下的铜础立柱,其华贵庄严之状,更是周邦宗庙所不及。

    不仅如此,这座公宫的建筑过程中,奠基、置础(hǔ)、安门、落成,每一步都会举行仪式,并以玉璧、陶器、醇酒、谷物、人牲、畜牲等致祭。

    在这宫室的下面,既有燎祭的柴灰,也有侑(yòu)祭的物品,还有乇祭的畜牲残肢和伐祭的人牲头颅。宫门、祊(bēng)门、殿门之外的地下深处,必定还有身披战甲、持戈跪立的尸骨守卫。

    怀着一些敬畏的心情,伯籍父与芮使、庞使一同升阶,从宫门外庭而入,沿着中道拾级而上,越过两厢之间的长廊,穿过祊门进入中庭,执圭拜于庭前的祚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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