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朦朦映在窗边,教室内正是喧嚣时刻。

    肉包和烧麦的味道从后排向前传。田予沁在第一排,双臂交叉,安放在桌上,身体前倾,低头把鼻子埋进臂弯。

    今天是早八。高中明明习惯了那种早五晚十一的魔鬼作息,隔了个暑假,进了大学,早八竟然成了折磨。

    起床困难户陶歆哒哒跑进来,呼哧喘着气儿,对她说了声“嗨”,右手拉拉额前翘着的碎发,坐到她旁边:“为什么是第一排?”

    “还翘。”陶歆放下手后,不安分的头发又立起来,田予沁接续为她抚发,几下也放弃了,翘就翘吧,反正她手机屏幕里的偶像看不着:“从逆向思维的角度而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陶歆把书放在桌上,发现第一排和讲台并非无缝衔接,而是隔了段距离,感觉这地方没有想象中安全,刚想跟田予沁说句话,她却扯过书:“这节是专业课。”

    陶歆低头,看到自己带的是本《大学英语》,而田予沁桌上放的是《普通心理学》。

    “不是英语课吗?”

    “当然不是。”田予沁确信,“我记得你课表贴在书架旁。”

    陶歆仔细想了一道:“那三四节是英语?”

    “上午只有专业课。”

    陶歆又去拉那搓翘发,立着的天线总也不服输,她在“不可能看走眼”和“怎么回事”间反复横跳,直到林谷雨抱着笔记本走过来,她才接受自己眼瞎的事实。

    林谷雨是班主任,教心理学的,班会时对他们说,她是刚来的老师,第一次带班,让他们多多指教,态度谦虚,人也和蔼,没有权威的距离感,只像邻家姐姐。

    但是人好不代表没有脾气,陶歆摊着英语书,手放在上面掩得严严实实,现在这个地方是最危险的了。田予沁把书推过来一半,陶歆做贼心虚地看看讲台,在林谷雨拿起粉笔转身板书时松了口气。

    林谷雨写得一手好字,标准的行楷,拉下一块黑板在上面写了一个问题:心理学是一门什么样的学科?

    下面翻书声刷刷响起,都对这专业一知半解,仿佛谁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在高考志愿表上填了“应用心理学”。

    田予沁和陶歆也在合力翻书,从前面目录往后翻了几页,听到后排有道轻声细语的声音传来:“是研究人的心理现象和行为活动的科学。”

    她们转头望向那说话的女生,她说完扶了扶眼镜,林谷雨站在她附近,捧着教科书点头:“那你为什么报考这个专业呢?”

    “因为......”女生再度扶眼镜,卡壳几秒定神讲了几句拯救人类贡献社.会的理想主义誓言,最后底气不足地挠挠头。林谷雨没有为难她,反倒肯定地夸了夸,请她坐下。

    正当陶歆小声跟田予沁庆幸自己没有被林谷雨点起来回答问题时,一本书从旁边落到她的桌上。

    “......”

    再抬眼,林谷雨已经空手回到讲台前,开了投影上起课来。

    ***

    这节课之后,陶歆成了林谷雨的迷妹。

    下课去取快递的路上,陶歆破天荒地没有提她男神的名字,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用在林谷雨身上,发誓要从下节课认真听讲。

    白色阳光洒在水泥地上,这个时辰预示着温度要开始爬坡。田予沁从书包里扯出一把遮阳伞,撑开盖到陶歆头顶。

    陶歆比她矮半个头,一把挽住她撑伞的手臂,眯眯眼睛:“只要我足够矮,就可以永远享受这种福利。”

    “咱能不这么自黑吗?”田予沁感觉手机震动了两下。

    其实陶歆有一米六,比例也还好。

    陶歆自得其乐,振振有词:“勇于接受自己的短处是一种人生智慧。”

    田予沁折服于她的好心态,扫见宿舍小群里谭侨薇发的信息,问陶歆:“你通识课选的什么?”

    “我吗?”陶歆眼睛滴溜溜转动,半天也没想出答案。

    她当然想不起来,就她金鱼一样的记忆力,看个课程表也能出岔子,心里就没装下这事。她反问:“你呢?”

    “宇宙风云。”

    “是什么?天文?”

    田予沁耸耸肩,她也不知道。

    金大的课程类型多,除了本学院的必修课、通修课、学科基础课以外,所有人毕业前还要修完16个学分的通识课。这些通识课都在晚上上课,分为文科经典类、社科基础类和理科常识类,可按兴趣选课。此外还有公选课,为自愿选择,如果总学分能修够,可以忽略。

    选课那天,她们刚完成上午的军训任务,中午没睡午觉,全都守在电脑前严阵以待,因为据前辈们的经验,系统很挤,每门课名额有限,稍不留神就没了挑选的机会。一旦全部落选,只能等隔天再补选。

    田予沁成了手慢的那个,也可能是走背运,她那头的网最烂,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刷出页面时,黄花菜都凉了。

    这种课只要不挂科就可以,因此系统一开,那些看上去简单好通过的课程都是香饽饽,早就被抢光了。田予沁只好去理科类别下挑选,最后选了科学系列课程。

    宇宙风云——听起来比物理基础,量子力学之类的亲切,应该能让她这个门外汉听懂,考个及格总是不难的。

    这个时间,取快递的队排了老远,田予沁垫脚往前看,几乎没有松动的迹象。

    陶歆站在她前面,猛地想起来:“我选的是恋爱心理学。”她若有所思,“我突然觉得也没多大意思,不如你那个高大上。”

    “哪里高大上了?”田予沁笑问。

    陶歆扮高深:“因为在我的认识范围以外。”

    听不懂,等于高大上。

    队伍动了,田予沁点点陶歆的肩膀,她向前跨几步又转回来,思绪跳脱:“不过,我在想,这恋爱心理学的期末考试不会是让我们找个人谈恋爱吧?不能脱单就挂科?”

    “......”

    “那我挂定了啊。”

    田予沁摸摸她的头,这大脑袋长得真好,就是偶尔不灵光:“安心吧。”

    “要真那样,你把陆何借我用用,去老师面前溜一圈,考完试还你。”

    “他才不是我的。”说得陆何像是她的狗似的,田予沁关掉手机,“只是吃个晚饭。”

    ***

    陆何已经有段时间没找她了。

    今早突然发信息过来,田予沁一时恍惚,考虑好一会儿回复他。陆何约她晚上吃饭,请她务必要去,说是有话要讲,在他言辞恳切的软磨下,田予沁答应了。

    因为是去离学校不远的商场,往返便捷,傍晚快到饭点她才走出宿舍。

    远郊山顶笼在一片暮色中,田予沁站在校西门,出神望着那处红色霞光,这里虽然离市中心有段距离,没有都市的繁华和霓虹灯闪,但自然景观是没得说的。她头一回觉得在这上学挺不错。

    “田予沁?”

    温和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到陆何。

    他似乎有精心打理过,发型比之前见到的更清爽,隐隐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他脾气修养都很好,这是很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所以私底下,陶歆和谭侨薇一致看好他。

    田予沁说不上来对他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吧,做朋友是可以的,但是男朋友就差点意思。

    不是说他哪里不好,相反,他真的优秀,就像秦慧兰说的,真正的一表人才,家境又好,前途无量,更何况还是个热心市民——

    他给旁边两个女生让出道路,主动帮她们把很重的塑料袋提到路边,女生连连道谢后,透过车窗羡慕地望向田予沁。

    “你挺热心。”纯粹是不熟,找不到别的话说,坐上打好的车后,田予沁干巴巴说了句。

    陆何:“举手之劳。”

    他们并肩坐在一块,中间隔着距离,他改换姿势往她这边挪了几厘米:“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田予沁抿抿唇,温柔的风飘进窗来,还没感受多久凉意,车停了。

    事实上真的很近,步行也不过一刻钟,只是怕时间久没话说,所以打了车。

    十几年前,金州这块郊区刚建大学城,荒无人烟,地铁也没通,搬迁来的学生就像被发配的流浪儿,每天过着凄苦的日子,挤公交去趟市区等于外出旅行。后来,有金主来这打造商圈,商场和居民楼平地而起,一期二期三期项目相继开发,交通枢纽同步建立起来,大家再也不用特意跑到市区娱乐了。

    他们今天来的绿地商场号称是面积最大的一个,建筑豪华,里面的餐厅档次也高一截。

    陆何推荐的是家露天餐厅,要从外面的扶梯上去,结果走到近处才发现这个时间太晚了,不光找不到空座,外面还有领着号边看夜景边等待的顾客。

    他们只好换一家,于是绕回去,从正门进了商场内部。

    陆何自责,他以为那餐厅座位充足,不需要预约。

    田予沁不在意:“没事。”她隐约感觉到了,陆何不像是有话跟她说的样子,倒像是找个借口约她吃饭。

    但是约她又何必?他看起来对她毫无兴趣啊。

    她看向电梯镜子里的陆何,他身上透不出任何心思。

    陆何最后选定一家西餐厅,原因很简单,人少不用等座。只不过等他们进去看到菜单才恍然大悟,这价钱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陆何拿过菜单给她:“你来?”

    田予沁推脱:“还是你来吧。”

    陆何右手轻握成小拳,食指碰着鼻梁沉思,对服务生说:“那就两份黑椒牛排、鲜虾意面、三文鱼、海鲜汤、小食拼盘和水果沙拉,再来两杯柠檬汽水,谢谢。”

    服务生走远,等餐间隙,田予沁在聊微信。

    陆何突然站起来:“我看到一个朋友,去打个招呼。”

    田予沁颔首,顺着他离开的身影往斜侧方望去,最后停在一张桌旁。

    这家餐厅私密性很好,每桌都有隔板挡着,可那人很高,半张脸露了出来。田予沁没费功夫就识别出来——昨晚才见过。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好奇,突然想看看他是不是来约会的,于是特意站起来看向那桌,结果他像是雷达触动,冷不丁一转头,田予沁的举动落入他眼里。

    似乎还轻蔑地冷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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