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围在护栏,都在往下看,有女生哭,还有人干呕。

    韩山走出教室,同学们把护栏里外围了好几层,他仗着个高,在外围探身往下看。

    楼下的水泥地上,一具女孩的尸体,死不瞑目。

    鲜血从她身下汩汩流出,汇成腥红刺目的血泊。

    他们学校教学楼共六层,从顶层跳下来,绝无生还的可能。

    秦夏听到跳楼二字,忍不住冲出教室,挤进人群。

    教室只剩下叶子一个人,她有些害怕,也跟着出去了。

    “快去找老师!”

    “打120啊!”

    楼道里同学们不断喊着。

    人太多,老师们陆陆续续过来维持秩序,赶学生们进班。

    护栏边的人少了很多,叶子下意识想去看看,被韩山挡住眼睛向后拉开,“别看,进班。”

    这么血腥的画面,看了会做噩梦。

    普通人一辈子都很难见一次鲜血淋漓的尸体,他不能让这成为她的阴影。

    叶子被韩山带进教室,赵育芳在外面赶人,同学们一个个都回了班。

    叶子不安坐在座位上,心想,最近这都什么事啊?前有董婉凝和封迎虎遭遇不幸,现在又来个跳楼的。

    董婉凝的座位现在还是空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秦夏看到了尸体,被吓得不轻,魂不守舍坐下来,脸色苍白。

    全年级召开紧急班会,广播喇叭打开,教导主任秃驴亲自主持。

    韩山有些庆幸还好他今天来学校了,否则发生这么大的事,叶子一定会很害怕。

    学校叫了救护车报了警,联系了女孩的父母,一切按正常流程走。

    这件事给大家的震撼不亚于当时看到董婉凝和封迎虎那帮人的照片,校园气氛变得无比凝重,人心惶惶。

    警方开展了调查。

    很快跳楼女生的名字就在同学们口中传开,她叫白歌,是高一B8班的班花。关于她跳楼的原因也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是临近期末,学习压力太大,坚持不住跳楼的,这也是学校公认的说法。

    同学们觉得这个说法疑点颇多。

    “才高一,哪有那么大学习压力,如果是高三还有可能。”

    “就是就是,我看这就是学校为了维护声誉编出来的借口!”

    也有人说她是早恋受了情伤,一时想不开跳楼的。

    很大一部分同学认同这个说法。

    “我听说啊,好早之前就有人看见她跟一个男生在小树林里……衣服都脱光了!”

    “天呐,看来是遇人不淑了!”

    “什么遇人不淑啊,是自作自受!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乱搞,这种早恋不知检点的女生都是一个下场!”

    少许同学们听说后问道:“那与她那个的男生是谁啊?”

    没一个人知道。

    这种传言里,男方似乎都是隐形的。他是谁,他在哪里,甚至他到底存不存在,都不影响传言的蔓延。

    还有一种说法便是,白歌是因为遭受了校园霸凌,精神崩溃跳楼自杀的。

    然而这个说法声音最小,没引起什么波澜。

    叶子听到这个说法,结合白歌所谓“早恋受情伤”的传言,有种直觉。

    学校给B8班召开了特殊班会,不让他们在外面乱传,很多说法被压了下去,具体情况无从打听。

    叶子很遗憾,明天就是新年了,那个女生的生命却永远停留在了零零年。

    这天放学,秦夏找叶子一起走,她也听说了白歌死因的三种说法,整个人战战兢兢的。

    叶子怀疑她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叶子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起身,顺便往教室后面看了一眼。韩山还没走,伏案写写画画,不知道在画什么。

    总归不像是在学习。

    韩山合上本子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叶子一怔。每次她偷看他,似乎都能立刻被他察觉,每次他还都会看回来,眼神坦荡,毫不掩饰。

    叶子本来想跟他挥个手,告诉他自己先走了,然而不经意的对视,她心跳微快,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连忙收回目光,与秦夏一同出了教室。

    韩山注视她离开,把本子装进书包拉上拉链,单肩背包跟上去。

    他来上课的事没给猴子他们说,不会有人来找他一起走,白歌的死因他心中有数,叶子曾经小心翼翼在他身后跟了那么久,以后换他来守护她。

    秦夏刚才看见了叶子与韩山“眉目传情”,担心问她:“叶子,你跟韩山……没有发生什么吧?”

    叶子略一迟疑,不假思索道:“没有呀,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好。”秦夏稍稍放心,犹豫说:“叶子,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可别被他影响了,学习啊、生活啊,各个方面,我总觉得他这个人城府很深。”

    董婉凝和封迎虎的事,虽然她听叶子说不是韩山做的,但也绝无可能是别人了,她总觉得蹊跷,韩山说不定在骗叶子。

    然而这话说出来跟挑拨离间一样,所以秦夏不说,只是这样提醒叶子。

    这个男生神秘又危险,还有手腕,绝非善茬。

    虽然他救过叶子,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别有居心?叶子可是好学生,年级第一,大好前途,不能被这样一个混混耽误。

    叶子毫无负担地笑了,知道秦夏是好心,点头应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秦夏彻底松了口气。

    韩山在她们身后几米远外,隔着人群注视着她们,目光冷沉,似乎看透她们在说什么。

    叶子和秦夏都不知道韩山就在后面,俩人聊起今天跳楼的事,秦夏说:“你觉得白歌是为啥跳楼?”

    叶子:“或许跟我们一样。”

    校园霸凌的另一个结局。

    秦夏默了默,“叶子,你说我们的结局,不会也是这样吧?”

    叶子惊讶看向她:“胡说什么呢!我们才不会这样。”

    秦夏笑笑:“我说着玩的啦!我才不甘心自己失去生命,而那些霸凌者的人生却大放光彩。”

    叶子:“这样想就对了。”

    秦夏:“本来我觉得,下学期分班,离董婉凝远一点就会安全,经过这件事我发现,没有董婉凝还会有别人,就比如说B8班,霸凌无处不在。你说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们?”

    叶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她们,深吸一口气,思考说:“或许恶意本来就没有原因。”

    有的人因为漂亮,有的人因为不漂亮,有的人因为学习好,有的人因为学习不好,有的人因为太张扬,有的人因为太透明。

    叶子和秦夏一起坐公交回家,她们家在同一个方向,不过秦夏的家在市区,要比叶子多坐几站。

    韩山看着两个少女上了公交,接着往前走。

    这时他手机响了,是猴子打来的,韩山接通电话。

    “喂弥哥,你来上课了?”

    猴子跟兄弟们放学照常去网吧上网,看见了门口的黑金机车。

    韩山嗯了一声。

    猴子声音顿时兴奋:“那正好!兄弟们都等你带飞呢!赶紧的!”

    韩山好久不上学,自然也好久没跟他们一起打游戏了。

    韩山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说:“不去,有事。”

    猴子哀嚎:“哎呦,真是大忙人。你说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忙些什么啊!”

    韩山挂了电话,在网吧门口骑上机车,前往Kings。

    今晚跨年,Kings有个跨年庆典,玮琪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早点来。

    Kings每到节假日会加倍火爆,上次圣诞节他请了假,代价是今晚跨年必须留在Kings。

    当时他犹豫了一下,很快答应了。

    跨年每年都有,可初雪不是每年都有,哪个更重要显而易见。

    *

    天一点点黑下来。

    叶子在家写元旦的假期作业,九点钟,李丽然下班回家,一进家就开始换衣服梳头,又要出去。

    叶子听见动静,打开房门询问:“妈,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丽然上班辛苦,下班后都不愿意出门。

    李丽然着急说:“有熟人看见你舅去皇家了!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打不通,我得赶紧去把他带回来,省得他又闯祸!”

    叶子一惊,李勇军那人发起火来六亲不认,叶进财还没下班,她不放心妈妈一个人,连忙回屋换衣服,“妈你等会儿我,我跟你一起去!”

    李丽然:“你去啥呀,你在家学习吧!”

    叶子换了条裤子,拿着外套围巾就出来了,穿鞋说:“我学习没问题的!那酒吧太乱了,万一他发酒疯,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那行吧。”李丽然打开房门下楼。

    叶子匆匆跟上去,边下楼边穿外套,系围巾。

    这个点已经没公交了,李丽然打了个车,与叶子火急火燎赶到皇家。

    Kings门口立着DJ海报牌,李丽然给前台说明了情况,领着叶子进去。

    叶子一眼未曾注意那海报牌。

    叶子第一次进酒吧,被烟雾熏得直皱眉。这个地方在地下,不透光,比网吧更幽暗,只有灯光与舞台电子屏的光,黯淡又晃眼。

    酒吧开着空调,暖气充足,里面的人穿的极少,跟着音乐肆意地扭动。唯独她和李丽然穿着羽绒服,格格不入,简直像两个怪物。

    音响声音极大,震得叶子耳膜隐隐作痛,心脏都不舒服了,如果不是为了舅舅,她真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她跟着李丽然在酒吧中寻找李勇军的身影,今晚跨年,酒吧比往常人更多,挤都挤不动,走得相当困难,更别说找人了。

    李丽然拨通李勇军的电话号码,边打电话边找。

    叶子忙着找人,丝毫没注意到舞台上那个人,是韩山先发现了她。

    他漫不经心调音的手指轻颤,音律出现一丝波动,仿佛他此刻的心跳。

    在一整首歌曲中这么细微的差错没人能听得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眉峰微蹙,墨镜后,向来没什么情绪的黑眸变得锐利深沉。

    她来这干什么?

    她现在不是该在家里写作业吗?

    他目光跟着她移动,不动声色戴上一只黑色口罩,遮挡面容。他绝不能让她认出他来。

    李丽然终于在一个散台上找到了正在跟美女谈笑风生的李勇军,她就知道他是来泡妞的,抓住李勇军的胳膊拉着他就走,“你跟我回家!”

    李勇军没想到李丽然会找过来,毫无心理准备,“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我不走!”李勇军意识到她是来抓他的,甩开她的手往回走。

    叶子拽住他,“舅舅!”

    李勇军这才发现叶子也来了,弯腰摸摸她的头,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叶子乖,把你妈带走,别让她来烦我。”

    韩山看着这一幕,面部线条紧绷。

    他对李勇军有印象,之前就是这个人在Kings打架闹事,他跟叶子什么关系?

    李勇军说完回到散台,继续跟美女聊天,美女举着高脚杯抿了口酒,笑着说:“家人既然来找,就回去呗。”

    李勇军无所谓说:“嗐,别理他们,天天吃饱了撑的。”

    叶子见状感觉不太妙,问李丽然:“妈,怎么办,要不等爸下班再说吧。”

    李丽然等不到那时候了,叶进财下班时间没有定数,万一李勇军要约女人过夜……四位数的高昂消费,他们家可承担不起!

    李丽然再次上前抓住李勇军的手腕,“你今晚说什么也得跟我回家!”

    李勇军一把推开李丽然,“老子今晚还就不走了!”

    他们的动静一下子惊动了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们。

    韩山脸颊鼓动,一些不好的记忆在脑中闪过,也是男人推女人的画面。

    叶子连忙扶住李丽然,李丽然气道:“你个败家玩意,连个工作都没有你来这种地方?”

    李勇军觉得丢了面子,瞪着眼睛说:“我怎么没工作了?我工作好着呢!”

    “睁着眼睛说瞎话,跟我回家!”李丽然要拉他走,他再次将李丽然推开。“你他妈的少管我!”这次他力道更大,出手更无顾忌。这里人多,李丽然撞到人摔倒在地。

    “妈!”叶子去扶李丽然起来,抬头说:“舅舅,你怎么能对我妈动手呢!”

    “我动手?”李勇军指着自己,又指向李丽然,“分明是她李丽然先动的手!外甥女,都是一家人,一碗水端平啊!”

    李丽然闪了腰,扶着腰艰难站起来。

    几个酒保过来维持秩序,李勇军向酒保告状:“这有俩外来的乡巴佬骚扰你们尊贵的顾客,你们管不管?”

    酒保上前请李丽然和叶子出去,叶子说:“妈,要不咱先走吧。”

    李丽然指着李勇军说:“行啊李勇军,以后你休想再从我这拿一分钱!”

    她带着叶子转身走,李勇军变了脸色,上前挡住她们的去路,“李丽然,你这就是过河拆桥了吧。我花你点钱怎么了?我爸妈把你养这么大,不就是让你来孝敬我的?”

    “李勇军!”李丽然扬手扇了他一耳光,眼眶含泪。

    叶子吓得一个激灵,从没见过妈妈这么生气。她难以置信看向李勇军,“舅舅,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叶子外公外婆重男轻女,李丽然从小受了不少委屈,这无疑是在她伤口撒盐。

    李勇军一眼不看叶子,就盯着李丽然,嘴角露出轻蔑嘲讽的笑,一个巴掌扇了回去,薅住李丽然的头发便骂:“你个臭老娘们敢打我?李富和王娟都不敢打我你打我?!”他双目充血腥红,布满血丝。

    李富,王娟是叶子外公外婆的名字。

    叶子立刻冲上前让李勇军松手,酒保见势不妙,立刻报警,通知玮琪。

    李丽然嘴角出血,脸上留下个鲜红的巴掌印,冷笑一声说:“打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

    李勇军和李丽然厮打在一起,周围顿时一片尖叫,叶子吓坏了,哭喊道:“妈!舅舅!你们别打了!”

    酒保上前拦架,被李勇军一脚踹开。

    场面乱了起来,散台被他们撞倒,酒和食物洒了一地。

    叶子知道酒保已经报了警,慌张掏出手机,想打给父亲。

    点开通讯录,她忽然看到位于第一位的名字,阿弥,心念一动。

    叶进财工作忙碌不一定能及时过来,但他或许可以。

    她正要按下拨通键,余光中,一只袖子卷到手肘的手臂从眼前穿过,将李勇军拉开。

    她愕然抬眸。

    李丽然一不小心挠到韩山的手臂,留下一道红痕,忙说:“不好意思!”

    韩山看她一眼,抓着李勇军的衣领逼他后退。

    周围人群纷纷向两边让开,叶子倒吸一口冷气,目光第一次落在这个银发DJ上。

    他肩膀宽阔,背影高大,背部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李勇军因为上次打架的事认识韩山,知道他身手好,殷勤说:“小兄弟误会,误会嘿嘿……那个是我姐,我们有一点家事……”

    韩山逼着他退开一段距离,确保叶子听不见他们声音之后,韩山开口:“警察马上就来,现在滚,或是被警察带走,自己选。”

    李勇军脸色微变,嬉皮笑脸说:“我滚、我滚,不过我已经掏了钱了,这钱……”他佯装为难。

    韩山嗤笑,换做别人,他会先给他算算需要赔多少损失费。但念在他是叶子舅舅,这钱到底要叶家出,韩山说:“明天来找我,我退你双倍,滚。”他推开李勇军。

    “谢谢小兄弟,谢谢小兄弟……”李勇军见钱眼开,顿时点头哈腰,转身跑了。

    李丽然看见李勇军走了,如释重负,叶子扶着李丽然,帮她理头发,“妈你没事吧。”

    李丽然半张脸肿着,无力地说:“没事。”

    韩山走回来,扶起倒地的散台桌子,打了个响指,酒保立刻来收拾。

    李丽然心中惭愧,带着叶子走向韩山,“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浪费的这些酒和吃的我们赔。”

    叶子依偎在李丽然身边,警惕地上下看他。

    他戴着银色十字架耳坠,银色项链,花色衬衫只松松系了两颗扣子,领子大开着。头发打理过,戴着墨镜,口罩。

    隔着墨镜她看不出他的视线,然而她有感觉,这个人也在看她。

    他是谁?

    韩山有信心凭外表叶子不会认出他,顶多有所怀疑,但他不能开口说话。

    一旦说话,必定露馅。

    他没有回应李丽然的话,错身经过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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