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山点开照片,放大。

    照片是从餐厅玻璃外拍的,正对着他和叶子。

    很显然,他们吃饭的时候,有人在外面监视他们。

    韩山回忆了一下,这个视角,分明是一片空地,那人到底躲在哪里?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照片拍的很清晰,女孩的面容清清楚楚。

    韩山第一次感到脊背发凉。

    韩松庭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脑海,像魔咒一般——

    你每交一个朋友,我就毁你一个朋友。

    他胸膛起伏越来越剧烈,快要将手机捏碎。

    韩山拨通这个号码,电话那边提示无法接通,他打开通讯录黑名单,把韩松庭的号码拉出来,拨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挂断,韩松庭不接。

    他到底想干什么?

    韩山呼吸带着怒意,又拨通了韩家管家的电话。

    这回电话终于打通,管家一接电话便热情地说道:“二少爷,你终于知道往家打个电话了,老夫人一直念叨你呢!”

    管家今年五十多了,在韩家工作了三十年,早已把自己当做韩家的一份子。

    老夫人就是韩山的祖母,因为韩家的关系,韩山跟祖母不是很亲,但祖母一直惦记着他。

    韩山懒得跟管家废话,命令道:“韩松庭呢,把电话给他!”

    “喔,二少爷,先生今晚在公司,不回来。如果——”

    韩山没耐心听完,直接挂了电话。

    他重新骑上机车,加速,在调头车道极限压弯,甩尾,轮胎在地面摩擦出火花,留下一道黑色车辙印,他向韩氏集团驶去。

    今夜是个阴天,乌云遮挡月亮。

    晚风刚硬地打在他脸上,他渐渐意识到一件事。

    倘若韩松庭可以派人在他不知不觉中监视他,想必监视早就开始了。

    他对韩松庭来说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有没有把他当人看?

    失望、不解、愤怒……以及想要保护她的决心,一起在胸腔汇聚,堵得不行。他不断拧油门,试图用风驰电掣的速度发泄出去,然而油门已经到了底。

    他左右扭动车把避开路上的车辆,速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晚上,集团员工都已下班,企业园内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孤独地亮着。

    韩山一路飞驰,绕到集团一个偏门附近,停车下来。

    这个时间有门禁,保安只认预约不认人,绝不会放他进去。韩山自然不走正门。

    他凭身手翻墙进去。

    韩松庭是个极度谨慎的人,企业园内监控遍布,实现百分百覆盖零死角,他一翻进去,保安立刻就在监控画面中看到了他。

    “注意注意,十三号门附近,有人闯入,有人闯入!”保安立刻用对讲机呼叫,所有保安同时收到了消息,纷纷拿着电棍手电赶去。

    韩山知道那里有监控,保安一定很快就会来抓他,早有准备,以黑暗为遮挡,熟练地躲开保安的围堵搜寻,潜入韩松庭所在的办公楼。

    他翻过楼中门禁,乘电梯上楼。

    韩松庭正在办公室内看资料,集团最近新开发了一个项目,很多细节都需要打磨。

    他看资料时会戴一只银丝眼镜,给他平添几分温谦儒雅的气质,他轻轻晃着二郎腿,手上握着杯拿铁,时不时抿上一口,极尽从容。

    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出现韩山的身影。

    他抬头看了眼,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轻笑。

    他就知道他会来。

    从挂掉他电话的那刻起,韩松庭就把监控调了出来,等着他出现。

    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韩松庭头也没抬,语气很淡,似嘲讽一般:“稀客啊。”

    韩山脸上一点情绪也没有,顺手关上办公室门,走到韩松庭桌前,完全不磨叽,直截了当说:“照片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松庭笑了声,意味不明。

    韩山最烦他这副模样,有事不说,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知道装给谁看?

    韩松庭合起文件夹,随手丢在桌上,喝了口咖啡,语气平淡:“说说吧,她是谁?”

    韩山不假思索:“同学。”

    “同学?”韩松庭又笑了声,抬起头,一双锐利幽深的眸透过镜片盯着韩山。他这样一言不发盯着人看的时候,与韩山如出一辙,“你打架就是为了她?”

    韩山的心骤然一咯噔,表面仍面不改色,“不是。”

    “不是?”韩松庭再次反问,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神色。

    韩山没搭腔,他在明,韩松庭在暗,他不知道韩松庭想做什么,这种未知让他感到不安。

    韩松庭何其敏锐的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别人给他答案,一个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不是求证,而是试探。

    他的目光已经有些冷了,“你上次打架也是为了她吧?你谈恋爱了。”

    韩山整个人僵硬了几分,他说:“没有。”

    这次是实话,百分百的。

    “那你喜欢她?”韩松庭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描淡写。他依然保持着翘二郎腿的姿势,姿态十分放松,他坐着,韩山站着,明明他位置低,要仰头看韩山,但浑身那种悠闲自得的气场,却硬压韩山一头。

    韩山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否认的话说不出来,他这个人虽然很烂很差劲上不了排面,但他的爱不是。

    他的爱光明正大,如果她愿意,他可以昭告全世界。

    否认这个问题,就像亲口否认自己的感情。

    他做不到。

    韩松庭的目光更冷了,“你才多大,你懂什么是爱吗?”

    韩山觉得,起码比他懂。

    他知道爱是专一,是尊重,是希望对方过得好,但韩松庭永远做不到。

    他怎么有资格教他什么是爱?

    韩松庭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转学吧。正好你不是被停课吗,你彻底不用去了,我明天就给你办转学手续。”

    韩山神色微变,当即说:“我不转。”

    “这件事不是跟你商量,你没权力说不。”

    “凭什么?”韩山语调高了些,“从小到大,一遇到你不满意的事,你就给我转学,幼儿园、小学、初中,我从来没有完完整整在一个学校上完过!这次我绝不会转。”

    韩松庭不耐烦了:“转学有错吗?孟母还三迁呢,我是为了你好。”

    韩山嗤笑一声,“当初是你自己要跟我断绝关系的吧,你现在是我谁啊?你凭什么觉得你是在为我好?”

    韩松庭被激怒,拍了下桌子,“韩山!”

    韩山目光又冷又刺,他来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不论韩松庭想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

    哪怕……赌上他自己。

    韩松庭:“你不想转学,那你看看你都为她干了些什么!打架、停课,停课期间还跟她出去吃饭,你不会觉得这样就能追到她了吧?你看看你这幅德行,哪个女生会喜欢?”

    韩山握紧了拳头,他知道他不配,可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话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韩松庭口气坚决:“我告诉你,你必须给我转学!我绝不允许你再为了一个女生做出这种丢尽脸面的事!”

    韩山冷嘲:“哦,你终于说实话了,什么为我好都是骗人的,你就是为了你的面子。”

    “韩山!”韩松庭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你现在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韩山冷笑。

    “我告诉你,你这学转定了!”

    “韩松庭,我绝不转学。”韩山直呼其名,一字一顿,说得无比张狂。

    “由不得你!”

    “是吗。那你就试试,看我会不会在新学校里闹出比打架更大的事,闹到学校把我开除,闹到再也没有学校敢要我。”

    韩松庭瞪眼睛,“你敢!”

    韩山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目光,“你看我敢不敢。”

    韩松庭知道他是真敢,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两个很像,说出去的话绝非只是恐吓,是真的当成条件在谈判。

    一条路行不通,韩松庭便走另一条路,“行,你不转,那你就别想她好过!”

    韩山慌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韩松庭看到他紧张的样子,露出一个短暂的,嘲讽的笑容。

    韩松庭慢条斯理说:“据我调查,她妈在舒特制衣厂上班,她爸在澳大利亚进修,你说我要是稍微动用点手腕,让他们出点事,她会怎么样?”

    韩山黑眸一瞬间暗下去,沉声念他名字,“韩松庭……你别逼我!”

    “我的脾气你知道,说到做到。”韩松庭威胁,“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韩山喉结滚了下,豁出去地点点头,“我也说到做到,你若敢动她、或是动她家人一根汗毛,我就毁了我自己。杀个人强个奸,判个死刑,无期徒刑,要是再一闹,让各大媒体知道,看你韩松庭的股票跌不跌。到时候不仅你的生意受到影响,韩家也会多一个不可磨灭的黑点,而这个黑点,还是出在你身上,到时候别人不一定记得我的名字,但一定都会记得,那是韩松庭儿子。”他挑衅地扬了下眉。

    韩松庭最在意面子、声誉、韩家的企业,打蛇打七寸,这些话看起来虚浮不切实际,但对韩松庭来说却是最有用的。

    韩松庭在意的东西多,可韩山没什么在意的,他只在意她。

    谁的软肋多谁就落下风,他不相信韩松庭毫无忌惮。

    韩松庭气得颤抖,扬手甩了他一耳光,“你个疯子!”

    韩山的脸被打到偏向一侧,嘴角漫出血丝,他却笑了。

    他是真的觉得很好笑,疯子竟然还骂别人疯?

    他嘴角扯着血迹,使得这个笑看起来格外破碎和诡异,他回眸看着韩松庭,眼尾微微泛红,“那还得拜你所赐。我基因里的疯,不都是遗传你吗?”

    韩松庭手指颤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儿子特别陌生。

    以前他虽然也叛逆,但还没有这样极端,偏执。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韩山:“韩松庭,我只想好好在这个学校上完高中,好好守着她,你真的别逼我。否则我一定让你得不偿失。”

    说实话,韩松庭确实被他震慑到了,他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能做出来。

    韩松庭呼吸微沉,“转学的事先不说,我看你这么护着她,难不成你还想娶她进门?”

    韩山移开目光,没回答,脸颊鼓动两下。

    “你这个年纪,什么情啊爱啊不会有结果的!你身为韩家的后代,你的婚姻要为韩家的利益考虑,韩家不可能,也绝对不会允许你随随便便娶一个女人进来。你最好考虑清楚,你现在为了她值不值得。”

    言外之意,他的婚姻他说了不算。

    韩山从小就被韩松庭灌输这种思想,已经习惯了,他甚至有些腻歪,说来说去就这点东西,从来没有新鲜的。

    他想不了那么长远的事,他也懒得去想,总之高中毕业前,他只想好好守着她。

    他现在听到这些话,更多的是为母亲感到悲哀,他轻轻说:“所以我妈是你权衡利弊后舍弃的那一个。”

    韩松庭瞬间不耐烦:“怎么又提这个,都多少年了。”

    韩山原本只是随口一感叹,然而韩松庭的反应却格外让人生气。他看了他两秒,冷笑一声,“既然你这么烦她,何必还跟她生下我?管不住下半身吗?”

    “放肆!”

    又是一声响亮的耳光,韩山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他蹙眉忍过去。

    韩松庭胸膛剧烈起伏,“怎么说话呢!你现在真是缺乏管教!”

    “怎么,被我说中了,这么生气?”韩山不紧不慢冷嘲热讽,“有本事再把我栓起来关在阁楼啊,来啊。”

    韩松庭指着他,“你个孽障,你懂什么!我这是为韩家开枝散叶!你以后也要如此!”

    韩山忍不住笑了,好一个开枝散叶,真会给自己开脱。

    如果可以选择,他根本不想出生在韩家。

    他也绝不会走韩松庭的路。

    他冷冷地说:“你是想让我成为第二个你吗?你死了这份心吧。我这辈子都不结婚,也不生孩子。”

    韩松庭怒道:“你是韩家的后代,这是你的义务!”

    韩山说:“我是我妈生的,谁稀罕你这颗廉价肮脏的精.子。”

    韩松庭举起巴掌,“韩山!”

    韩山挺身把脸送上去,“打啊!来!朝这打!”

    韩松庭呼吸急促,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瞪着他。

    韩山无所畏惧,大不了一死了之,把这条命还给他。

    正在这时,办公室门突然被打开,一群保安冲进来抓人,“韩总,您没事吧!”

    韩松庭立刻收起了巴掌,整理领带西装,掩饰情绪。

    韩山被保安团团围住,看着韩松庭局促维持体面的模样,嘴角勾着抹嘲讽的笑。

    韩松庭脸色不悦,道:“谁让你们不敲门进来的?滚出去!”

    保安们懵逼了,他们在外面搜查了好几圈没抓到韩山人,调监控发现他去了韩松庭办公室,担心韩松庭安全前来抓人,每一条都符合韩氏集团的规定,怎么还不对了呢?

    然而他们也不敢多问,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匆忙撤退。

    韩山双手插.在裤兜,懒洋洋迈开步子,也要跟着他们走,韩松庭说:“站住!”

    韩山耐着性子停下。

    最后一个保安以为是在叫他,吓得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回过头发现不是,连忙溜了,还不忘顺手把门带上。

    韩山散漫站着,没回头。

    韩松庭说:“你可以不转学,但你若再为了一个女生做出这种丢尽我脸面的事,你的自由我一定收回。”

    韩山一言不发,开门离开了。

    今晚这局他险胜一筹,但韩松庭的警告也不能不当回事,否则韩松庭真的有可能跟他鱼死网破。

    韩松庭叱咤商圈多年,会有所忌惮,但绝不会被彻底吓住,他的所有让步只是因为,还没到最后时刻,他要有所保留。

    可为了对付韩松庭,韩山却把自己所有底牌都掀了。

    他没办法,不掀他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他是在用未来,博现在。

    韩山离开后,韩松庭的手下,一个梳着干练低马尾,身穿女式西装,黑色高跟鞋的女人,从书柜后的暗门走出来。

    韩松庭转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喝了一大口咖啡平息怒火,“看到了吧,不可理喻。”

    女人抱着文件夹,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年纪都这样,韩总别太放心上。”

    “查到了吗?”韩松庭伸手。

    “噢,查到了韩总。”女人立刻将手里的文件夹打开递过去。

    韩松庭接过来扫了眼。

    文件夹里是一份个人信息简介,右上角贴着该人的头像照片。

    女人介绍说:“此人是叶子的舅舅,名叫李勇军。没有工作,整日游手好闲,与叶子家关系不算好。经评估,用钱买通他的概率接近百分之百。”

    韩松庭很是满意,“不错,此人日后定能为我所用。”

    女手下:“对了,此人最近正在经营一家老年保健品店,要继续查吗?”

    “查。”韩松庭斩钉截铁。

    “是,那二少爷那边——”

    “按兵不动,继续监视。”

    “是。”

    自那晚仓库断绝关系,韩松庭就派了人监视韩山。

    时至今日……已有小半年了。

    韩山是他儿子,他当然知道他打架是有原因的。

    表面断绝关系,只是一种障眼法,好让韩山放松警惕,以便看清惯性思维掩盖下的真相。

    然后韩松庭就发现了韩山身边总是有一个女孩的身影。

    直到韩山这次打架,韩松庭终于忍无可忍。

    打电话恐吓“你每交一个朋友我就毁一个”,以及那张照片,都只是韩松庭为了引韩山主动来找他的手段。

    他对韩山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控制欲。

    他做事向来谨慎严苛,不容许一分一毫的差错,毕竟失之毫厘,就能差之千里。

    他给韩山规划了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只要他顺着走,就是无限光明。

    韩家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他见不得,绝不能容许,他因为路边的一朵野花,而蒙蔽双眼,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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