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事交代妥当后,殿中之人拜别教主。

    门侍替众人将殿门拉开,正午的日光恰好直直射入,驱散了几分萦绕其中的陈腐之气。

    时正申盯着几人的背影,尤其是那正中间的玄袍女郎,端的是少年锐气,势不可当。

    “时寂。”

    时寂闻言回首:“叔父?”

    “你先留下。”日光倾泻在他的面容之上,刻痕深深,“城中信众许久不见圣子,难免议论。明日你便往教坛处讲经,安抚信众。”

    “……是。”

    陆子梧转身,对着分明兴致不怎么高昂的时寂道:“那我便来日再寻圣子,商议庆贺天圣帝君诞辰之事。”

    时寂微微颔首。

    时氏叔侄二人留在通天楼内,来鹤又一早与聂诩陆子梧两人分道扬镳。

    陆子梧沉思之际,便听身旁之人调侃道:“此时,应当恭贺小友,旗开得胜?若依照此番进程,还望小友日后飞黄腾达之时,莫要忘了我这牵线搭桥的寸进之功。”

    “府君说笑了,左不过是在洛西郡内折腾罢了,又怎敢越过您去?”

    陆子梧见他这幅异常之相,便知这人要索取报酬来了。这些日子是既出钱又出力的,她可没真敢将他当做冤大头。

    果然,在返回聂氏宅邸的马车上,聂诩打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开口。

    “小友今后是如何打算的呢?”

    “什么打算?”陆子梧反问。

    “自是谋求晋升之路啊。”聂诩笑道,“依我所见,小友之能,远不止于此啊。若是白白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上消磨时光,岂不是暴殄天物?”

    陆子梧沉默片刻,拱手道:“还望府君明示。”

    “小友应早做打算才是。这通天教可不同别处,若是真觉得这高位乃是能者居之,也不至于如今留在城中教主身边的是来、卢二位使者了。”

    “子梧愚钝。”

    “啧。”聂诩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懒得装了,直言道,“越是一早跟随通天教的教徒与信众,便越是认死理。他们可不管别的,只知道传教之初跟在教主身边的就是这二人,他们二人的神力,乃是天上帝君亲授。这后来的凡人又怎有这般能力,去对抗帝君呢?”

    “是以只要他们二人不做出背叛之事,即使是教主也难以摘去他们的头衔。”

    陆子梧挑眉:“既是如此,府君还能指望我一介凡人,去对抗民意不成?”

    聂诩摆摆手,倾身向前,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教主正因圣子流离之事,对那来鹤颇为不满,若是能在此之上,推波助澜。小友这晋升之路,便是畅通无阻了。”

    “如何推波助澜?”陆子梧望向对方眼中。

    聂诩从衣袖中摸索出一张黄符,其上是密密匝匝的由朱砂所书的复文。

    “小友可曾见过通天教所售卖的符箓?”

    “于古关时,曾见过有教徒向信众售卖此物。”

    “这便是了。”

    聂诩将黄符一角折起,而后上翻,最终折成一个三角,示意陆子梧伸出手,放进她的手心。

    她打量着这被折起后,便看不清其上复文的符箓。

    “洛西的通天教原先并没有这种号称能驱邪挡灾,祈福招财的玩意儿。这是近些时日,来鹤为招揽信徒,敛财所制。”

    “至于教主,你今日也见到了,已然是病骨支离,无力再处理教中琐事了,怕是至今不知。”

    “府君既知此事,为何不亲自告知教主呢?”

    聂诩笑而不语。

    陆子梧适时闭嘴。

    “小友方才不是问我如何推波助澜吗?”他点了点陆子梧手上的黄符,眼中的笑意俞盛,“你手下有三百余人,支使他们干些什么事都简单得很。不若我与你一笔钱,你去让这些人去尽可能多地购买此符。而后,往符中添上一些恶言恶语,再将它们转手售与城中民众,直接砸了来鹤的招牌,将这件事捅破天后,亲自报与教主,岂不妙哉?”

    陆子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人说完,就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向后仰去。车外,嘈杂的人声透过车板,钻入二人耳中。直至前方的仆从将车驶入宅邸后院,朗声请贵人下车。

    陆子梧释然一笑,恭敬道:“府君才思敏捷,我不及也。”

    ——

    待陆子梧三人回到院中,她对着身侧的管夙道:“去将张余先生与小八姑娘请来。”

    “是。”

    陆自遥看着自家妹妹没什么表情的脸,问道:“可是那太守难为你了?”

    “难为?”陆子梧倏尔一笑,“怎能说是难为?是提点才对。”

    没过多久,两人刚入内休息,连茶水都未曾喝上一杯,就听见院外来人,说是府君有物相赠。

    陆子梧让人进来后,看着那盖着红布的托盘,上前掀开,一片璀璨耀眼的金光照得她眼角直抽抽。

    真是着急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快死的不是时正申,而是他聂诩呢。

    她笑着对来人道谢。

    “淑女言重了。府君让我等传话,说是对淑女为人处世分外欣赏,不知淑女喜欢什么,只能借这些俗物来聊表心意了。”

    陆子梧扯了扯嘴角。

    “还望阁下代我向府君道谢了。”

    望着仆从匆匆离开的的背影,她蓦然想到,这是一场围猎,针对来鹤的围猎。

    只不过她陆子梧不是身居高台的看客,而是一柄被握在猎人手中的长刀。

    若是她这柄刀不能如猎人心中所愿,一击必中,那猎人便可随时将之丢弃,另换长弓。

    可若长刀沾血又不能除尽,便只能任由鲜血腐蚀其身,再难锋锐如旧。其下场,很难说与前者相较孰优孰劣。

    陆子梧跪坐在桌案旁,伸手接过她哥递来的茶水,拇指反复摩挲着杯盏口沿。

    说实话,解决来鹤这件事,就如聂诩所说的那样,对她来说并不难,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她身侧。要是办不到,才真是惹人笑话。

    但于她自身来看,最重要的是,如何用这次机会,为身旁正观察着此事的“人和”们,演上一出里外皆尽兴的好戏。

    倘若她真按照聂诩所说的那样做了,待教主处理完来鹤,怕不是就要将她这个,还没来得及捂热乎的中层教徒的身份给抹下来了,而她自己也别想在通天教混了。

    收拾完他们这两个人还不算完,经此一事,通天教的信誉和名声都被开了个豁子,等到时正申一病死,作为那个躲在众人身后干干净净的聂诩,就可以稳坐高台,坐收渔翁之利了。

    在此之前,他连人都不用在洛西城中的百姓面前出现,只需最后趁乱,进一步削减通天教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郡中的势力从通天教手中,收拢到自己手中。

    而如今这是,好不容易抓到了她这个合乎心意的水鬼,迫不及待了吧。

    “女公子,人已经来了。”

    管夙于门外站定,身旁正是恰巧今日来寻陆子梧汇报客舍之事的小八和张余。

    “快进来吧。”

    几人褪去鞋屐,步入室内。

    “是客舍经营上出了什么问题?”陆子梧问道。

    “经营上并无问题,客舍诸事皆已步入正轨。”张余回着,神色间有几分踌躇。

    小八看着着急,径直开口道:“是财货上有所短缺。先前所估算支取的财务,已尽数投入客舍经营之中。而今为时尚短,还未能有所盈余。故而,于人情上下打点上,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陆子梧点头,是在她预料范围之内,便指了指那被掀开了一角的红布托盘。

    “拿去用吧。”

    “这!这!”小八看得两眼发直,平日里灵巧利落的唇舌都打了结。

    “别高兴地这么早。”陆子梧在旁幽幽开口,“我要你用这笔钱,帮我去办件事。”

    小八当即坐直了,正色道:“请女公子吩咐。”

    “你拿着这些钱财,去将城中售卖的通天教符箓,尤其是有关于转运一类功效的符箓尽数买下。而后,赠与前来客舍听经之人,记得告诉他们,这符箓是来鹤使者亲自加持过的,十分灵验,需随身佩戴。”

    小八不明其中真意,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干事,于是点头应下。

    “再者就是,将这拿有符箓之人的名单抄送与我。”

    张余在一旁记下。

    “暂且先这般去做吧,途中若有异样,及时来报。”

    “是。”

    陆子梧盯着杯盏中,因她的动作而荡漾出的水波,思绪神游。

    她是个人,并非真的是一柄毫无自主意识的刀。尤其是聂诩既然想龟缩到底,那也就别怪她阳奉阴违。毕竟只要结果如约达成,那么过程如何,也就并不重要了。她只需稍稍做些改变,便能借此事彻底实现聂诩口中所说的青云之上。

    她看了眼已经完全解锁的职业发展图鉴。

    「通天教教徒升职路径(升职方式还请玩家自行摸索):炮灰教众—底层教徒—中层教徒—高层教徒—教主座下使者—分区首领—教主」

    她会一步步登至顶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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