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后赶来的人没给她们任何单独交流的余地,喻有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被一个个带走,她却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左耳贴着石砖,她听见了鞋屐寸寸扣地,由远及近的声音。

    “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来人的声音喻有仪异常熟悉,且恶心。她闭上了眼,那拿着腔调的字句还是一个不落地钻进了胸腔中,死死将人堵着。

    “林夫人可是我们的贵客,还不快将人扶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处翻涌的呕意压下去,借着身后原本压着她的手臂,将自己支撑起来。

    稍稍拂了拂衣摆上的灰尘,面无表情地望向来人。

    “潘净远,你要将她们带向何处?”

    潘净远没接她的话,甚至错开了眼神,绕着喻有仪转了一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将人打量了个遍。

    喻有仪捏紧了双手,指甲嵌在了肉里,好险没扑上去,将人眼珠子抠出来。

    “林夫人啊,在下是着实没能想到。”他指了指自己,“我等怎么说,也能算得上是你半个恩人。若不是喻氏将你藏匿在此,由我等小心庇护,你怕不是一早就被林家的人打杀了去。”

    “可如今,你就是这般恩将仇报的吗?”

    “来。”潘净远转身向后招了招手。

    原先低垂着脑袋的瘦弱人影踌躇着向前挪动了几步。

    他不耐烦地一把将人扯过,塞入他和喻有仪两人之间。

    “还要多谢这位姑娘明辨事理,我等才能将这恩将仇报的恶行提前制止。”

    说罢,他就在喻有仪的视线下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半步,声音含着笑:“我得嘉奖这位姑娘呢,林夫人觉得,我赏她些什么好呢?”

    “锦衣罗缎,金银珠宝,还是屋宅良田?全凭林夫人心意。”

    喻有仪没被他的言语迷惑,转移矛盾,紧紧盯着对方逼问:“你究竟要将她们带去哪?”

    “既然林夫人不愿意给她奖赏,那潘某也别无他法了。”

    潘净远看着那瘦弱姑娘不可置信的眼神和喻有仪愤恨的神态,只觉自昨晚起接连得知噩耗后,便在胸中堆积的郁结之气一散而尽。

    他背上了双手,转身离去。

    喻有仪正要冲上前,将人拦下,衣角却被从后拖住。

    “喻姐姐。”

    那瘦弱的姑娘开口。

    “住口!”喻有仪回首怒喝,“你不配这般唤我。”

    对方被她眸中冰冷厌恶的神情摄到,手上力道稍松,但又想起昨夜潘净远吩咐她将喻有仪拦住之事,就极快地反应过来。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你一起逃出去的!”

    “你什么意思?”

    她们终于对视,于是那姑娘一字一句道:“你以为,告密的,只我一人吗?”

    听见这话,喻有仪只觉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嘴唇翁张:“你,你说……什么?”

    对方步步紧逼:“离了这儿,我们又能去哪呢?回家吗?又等着再被卖往何处?”

    她下意识解释道:“我说过,我可以庇护你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真认为自己瞒的很好吗?”

    喻有仪察觉到什么,摇着头,被人寸寸逼退至门旁。

    “你杀夫杀子自身难保!”

    “不……不是的……”她反驳的声音没什么力道。

    “让我们跟着你,也一起被林氏追杀吗?此处,好在尚为一安身之所,你在这里待久了,怕是不知道外面是何种景象吧。我不觉得被人当做牛羊一般使唤后吃掉这种死法,比之被好吃好喝侍候一段时间,当做祭品被献祭掉好到哪里去。”

    “所以……”声如细丝,弱到几乎听不见,“你觉得,是我挡了你的路?”

    “不是吗?”

    “所以你便……为鬼为伥!”

    “我只是不想死,也不想就这样活着而已!我有什么错!”

    “轰隆!”

    一道惊雷劈下。

    “快!快来人!将她拿下!”

    屋中的两人骤然被这番动静给吸引了去,而后便是一片鲜红刺入眼中。

    方才转身离去的潘净远此时已然倒在了一片血泊当中,扒在他身上的灰黑色人影,正手持一块形状尖锐的石块,一下一下,狠狠凿进他的太阳穴。

    直至血肉模糊,与那散落在地的红袍不分彼此。

    “小顺!”

    喻有仪仔细看去,正是昨晚来向她报信的小姑娘。她再也顾不上面前之人,飞快地扑身向前,赶在不远处的仆从冲上来之前,将人彻底拢在怀中。

    洁白的衣袖浸在血渍中,格外扎眼。

    “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那些仆从当真被一时震慑在原地。

    “可……”有人想要上前将潘净远救出。

    下一刻,又一阵雷声通天彻地。

    “通天教仙使授命捉拿贼人!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缚!”

    教徒开道,陆子梧手持血刃上前,一群披甲执锐的兵卒随之冲进庭院,将身着红袍之人困到一处,与喻有仪她们隔开。

    只一眼陆子梧就将面前的景象辨了个分明,她的目光落在庭院正中,跪坐在地,紧握石块,浑身染血之人身上。

    而后上前,向她伸出手,“敢问阁下名讳?”

    对方用手蹭了蹭脸上被迸溅上的血迹,眸光先是落在了她手中沾了鲜血的白刃上,再抬眼与之对视。

    片刻后,咧嘴一笑,将石块儿一扔,握住了那递过来的手,借力站起身。

    “程平顺。”

    雷声滚滚。

    灰蒙的云层后时不时劈出一道亮白扭曲的长光。

    陆子梧抱臂站在廊下,看着张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她带来的穆山村的信徒们将红袍人一个个拿下,再从各处清点出被困的女子,将琐碎之事安排得妥当。

    小八站在她身侧,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那位白衣妇人的身份。

    “喻氏长女,喻有仪?”

    “不错。”小八点头,“不过如今应该还能算作是林氏曾经的家主夫人。”

    “发生了何事?她怎会被困在此地?”

    小八沉默了片刻。

    “怎么?有难言之隐?”陆子梧侧头看她。

    “不是,只是此事我也是道听途说……林氏和喻氏对外都替她称病,说是在城外养病。但有曾在林氏做工的仆人私下传言,说是这位夫人杀夫杀子,已然是被鬼魂附身疯了,被送往别处看管了起来。”

    “但是……”小八抬头,将目光停驻在对面的回廊上。那白衣妇人正轻声安慰着方才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们,全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又病又疯的。

    陆子梧的视线与她落在了一处,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晓了。”

    她调开了喻有仪的面板。

    「姓名:喻有仪

    身份:喻氏长女;林氏前任家主夫人

    体质:9(-7);武力:2;智力:7;政治:8;统率:3;理智:-7」

    非常难得地看见了理智值显示了出来……

    再结合着这个身份和经历,她大概能明确这人的身份了。是在洛西为异族扫荡后,借通天教的残余声势重新于北地突起的一方势力,号称鬼姑神。

    就在她自己回忆着这位乱世中难得一见的女性首领的事迹时,张余到近前来报。

    “女公子,已经清点过了,此处被困女子只有五十二人。”

    陆子梧闻言蹙眉,这可比她们事先预计的要少上太多了。

    “确定上上下下都搜查一遍了吗?”

    “已然着人内外搜查过两三回了。”

    她拿出阳慈事先整理好的名册,交给张余。

    “按照这名册上的去一一核对姓名,事先在名册上的就做个标记,不在的就另行记录。”

    “是。”

    将事情交代下去后,陆子梧走向了站在长廊另一侧的卢怀远。

    “劳烦卢使者早起,陪我跑上这一趟了。”

    “分内之事,不必介怀。”

    卢怀远盯着来来往往,被捆缚住压下去的红袍人。

    “这些人……”

    陆子梧知道他要问些什么,提前将话头截断,以免他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来,而后语气笃定道:“这些人自然是假冒我教名号,欺瞒信众,以邪异手段,聚揽私财的贼子。待将他们交予官衙,按律处置,广而告之,我等也算是为洛西除害,为我教正名了。”

    卢怀远听到这番言论,不再言语,只是视线下移,落在了陆子梧腰间挂着的银铜两佩上。

    沉默许久后,才道:“蠹众木折,为我教正名,祛除败类,是我等应尽之义。”

    听见这话,陆子梧有些诧异地挑眉,这人也没想象中的那般不通人事嘛,她还以为要搬出时正申和时寂才能让他闭嘴呢。不过确实也有可能是时正申提前与他交代了些什么,以她目前所打听到的卢怀远此人对教主盲从的程度,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她现在也是在为教主办事。

    若不是在那卷竹简上看到来鹤众多藏匿在野的私宅后,就意识到这老东西狡兔三窟,定不会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自己手中能调动地起的一二百穆山村信徒怕是不太够用,她也不想让别人掺和进来。

    “不过,按照眼下的状况来看,此处应当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接下来,还要劳烦卢使者再与我一同前往别处搜查了。”

    卢怀远转身颔首:“寻令从事,敢不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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