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由秦兄带着人去那客舍探寻一番吧。”梁端向着侧首说道,“总是会有不合规制的地方的,届时将人抓了,直送进石兄掌管的私牢中。也算是将人敲打一番了,待到那陆子梧主动找上门来,就万事皆可商榷了……”

    秦虎听到这,忍不住出声刺他:“得罪人的事儿就让我们干了,你呢?”

    “我还没老到那头昏理不清事儿的年纪,倘若我没记错的话,那陆子梧一来,占得是你想谋划的位置吧。”他是半点不在旁人面前给梁端留脸面的,“来鹤一走,教主就将一个外来的丫头给推了上去,要着急也是你急。我和石兄顶多是看不惯一个都不满双十的孩子骑到我们头上来罢了。”

    “可梁兄此前的筹谋,怕是尽数作废了吧。”秦虎笑着,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唉,也不知白日里被处刑的,究竟有多少是梁兄手下之人啊?”

    梁端的笑脸有些端不住了,出声找补着:“我自是,另有筹谋,必不会让诸位平白出力,我却稳坐高台的……”

    “嗤——”

    秦虎笑他装模作样,却还是端起了酒杯,筹划着明天要带多少人去砸场子。

    石超却是一反常态地沉静异常。

    不过此时,也无人在意他了。

    夜深了,西市仍旧灯火通明。

    此间中人俱是整夜整夜地不归家,在一声声高喝中,消磨着钱财与漫漫长夜。

    孟必先跟着喝了几杯浊酒,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可神志上还留着几分清明。

    他有些后悔,后悔贸然前来赴宴,后悔如此轻易地就和梁端他们站在了一条船上……甚至后悔当日究竟为何要揽下给那陆仙师送东西的活计,原以为是他青云直上的好时机,可眼下来看竟是泥足深陷,难以脱身了。

    无论众人再如何心思各异,面上瞧着却是宴饮正酣。是以,没人看见原先贴着门边站着的一个精瘦黑影,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

    翌日。

    洛都城。

    廖悬刚送完信,拜别外祖父和外祖母,从陆府出来,就看见原本站在马车边的侍从迎了上来。

    是他父亲院中之人。

    “长公子。”

    那人略施一礼后,凑近廖悬身侧,附在他耳旁,小声说着什么。

    廖悬眉头紧蹙,他侧头望向前来报信之人。

    “死了?”

    羿正明竟然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对方垂着头:“就在昨日夜间。”

    这人不是号称仙颜永驻,寿元无量吗?

    廖悬敛眸暗自思忖,问道:“怎么死的?”

    “这……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据宫里传出的说法是,窥探天命,为我朝规避灾祸,以至寿元消减……”

    “我知晓了,父亲现在在何处?”

    “家主还在留宫中,正与陛下议事呢。”

    廖悬颔首,正欲上车归家,将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回信交予母亲,却被那从身后侧门处小跑而来的人拦下了。

    “廖廷尉!”

    廖悬闻言回首,来人是早年间就跟在他外祖陆良身边,四处征战的亲信。自数年前,外祖父自请致仕后,没过多少时日他就随着一同卸甲归田,继续跟着外祖父了,如今在陆府中为一管事。

    他转身拱手:“华叔。”

    行的是见长辈之礼。

    华仓一路紧赶慢赶地跑来,颇有些气喘。到底是年岁大了,不得不服老。

    “还好廖廷尉并未走远,夫人托我将此物交予您,再由您亲自转交到女公……廖夫人手中。”

    廖悬伸手接过。

    那是一个皮质的口袋,托起时相当坠手。虽然还未打开,但他莫名觉得这东西异常熟悉,像是诏狱中某些常见之物。

    “这是?”

    “哎,不是什么要紧之物,是廖夫人打小就颇爱搜集的一些小玩意儿。”华仓一脸坦荡,“这不是上回我家那小子从边关回来,说是那边出了个有奇思巧技的铁匠,夫人就托人打了这一套东西,说是能让女公子高兴高兴。”

    廖悬打开口袋一看,果然。

    交股式的翦刀,薄如蝉翼的单柄刀片,细铁针……还有那一旁不知由什么东西制成的线绳,看起来虽细如发丝,却相当坚韧。

    华仓瞧着廖悬那惯常见不到笑意的面庞,难得有些心虚。

    “就是……莫要让廖丞相知道了,不然约莫是又要吵起来了。”

    廖悬面不改色地将东西收了起来,贴身放好。

    “请华叔安心。”

    “哎……”

    华仓摸着后脑勺,目送着廖氏的车马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踪影。方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府中回信。

    “怎么样,那孩子说了些什么没?”一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远远看到华仓回来,便急忙上前将人半道拦住,“可应下了?”

    “夫人放心,廖廷尉没多过问,收下东西便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妇人拍着心口,“这孩子还是向着他母亲的。”

    站在不远处,亦是满头华发的陆良见状,背着手冷哼了一声。

    “就说当初不该让顺之嫁给那姓廖的,那廖氏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吗?如今倒好,女儿家喜爱弄些个刀兵都要偷偷摸摸的。但凡当初多听听我的,也不至于被那廖家人给欺负这么多年。”

    “叨叨叨!都说道个多少年了!”那妇人懒得听这些牢骚话,高声怼了回去,“顺之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真想干点什么,除非把她腿打断,不然你还能拦得住她?倒是她姐姐易之,是听了你的,嫁到了魏氏,是个能任你摆弄的好人家,可如今呢?”

    一时间院中无人再能出声,有风拂过林叶,擦出了阵阵哀泣之音。

    陆良伸手扶住了廊柱,那原本还能直挺的脊背瞬间弯了下去。

    他这一辈子就这一对双胎女儿,早些年间带着一家人一起戍守边境,日子过的是苦了些,可也没什么风浪能把家给冲散了。

    给女儿起名易之顺之,就是祈望人一生能过得容易些,顺遂些。

    可如今……

    一个被困在廖家,也不知那廖家人是从哪掏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规矩,竟让女儿连娘家都归不得。他们想要亲自去多见人几面,还要生怕都城中传出对女儿不好的名声。

    外人说些什么也就罢了,毕竟他如今虽已无官职在身,但好歹还是个金印紫绶的关内侯,旁人再怎么样都不敢嚼他的舌根。可顺之却在廖氏,每日听那族老给她念规矩,好好的人都给念叨疯傻了。

    而另一个已经随了那魏氏,再无人敢当面提起了。只余下一双苦命的儿女,在外流离……

    那妇人走到他身边,拿起了桌案上廖憬托人送来的书信,不禁开始哀叹起自己的孙辈们。

    “唉,这没半点消息时,整日就担心他们兄妹俩的安危。可如今得了消息,忧心的事倒是更多了……子梧从小就养在咱们身边,哪让她吃过苦啊,这些年杳无音信的,不知受了多少罪。更何况,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她兄长就算再怎么上心,也难事事周全。”

    她抬头看向丈夫:“若是能将人接到身边来……”

    陆良摇了摇头,沉声道:“这洛都城也不是太平久居之地。”

    “那要是能去亲眼看看这俩孩子如今过得怎样也好啊。”

    陆良闻声不语,与之对视良久。

    ——

    洛西城中,陆子梧倒是没有那距她千里之遥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所想得那般,过得孤苦无依,冷落清寂的。

    反之,自打今日一早,她院门外都快热闹地要翻了天了。

    起先是天还没亮时,就听闻门房来报,通天教的石超命人拉着几车几车的东西守在了院门外。

    门房也是按照陆子梧的吩咐,今日无论是谁来送东西,都先拒之门外,晾他们几个时辰,再将人给请进来议事。

    可架不住这天越来越亮,门口来的人越来越多,车架也都成堆成堆地停靠在路边,都快将太平坊的路给堵死了。门房这才不得不来向陆子梧请示,接下来该当如何。

    就在陆子梧收拾好了衣饰,准备亲自出门迎接诸位热情异常的同僚们时,就听见外头有人先一步吵了起来。

    她驻足院前,听了一耳朵。倒也不是什么直白粗鄙的街角巷落间骂街的污言秽语,更多的是文人之间那种互揭老底的明嘲暗讽,相当有意思。

    但陆子梧也没忘正事,让人从后门绕过去,悄悄看了一眼都是些什么人。

    果不其然,是林氏和喻氏两家对上了。

    就在他们快要动上手脚之时,沉寂已久的院门被手持长刃的管夙和萧佑轰然推开。

    日光照射在那白刃之上,夺目刺眼。

    许是这一出来的太过突然,又或许是管夙面上故意端出的血煞之气太过摄人,是以他分明只是平等地扫视了一圈,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那已经将手伸出,凝滞在半空中的林氏中人身上。

    另一侧,缩在角落里,挤挤挨挨在一起看热闹的通天教众人当中,都有几个不自觉地小小后退了一步,面露惊恐。

    “我还当是谁呢。”

    陆子梧带着笑意从门内走出。

    管夙和萧佑见状,略微收敛了气势,围在陆子梧身侧。

    “今日一早便不得安宁,扰了邻里休憩。原是我的罪过。”

    她将目光放在了喻氏和林氏众人身上,面露不解。

    “诸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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