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梦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她还叫“艾米丽。”

    她有许多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她们都是“艾米丽”。她们一同在庄园里学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经历严格的体检和测试,他们将她们分为“残次品、合格品、优良品”。每一次考试过后,新的“残次品”就会从庄园消失,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十五岁之前,她一直是那个“优良品”。

    可是十五岁之后,哪怕她仍然在每一次的考试中获得高分,却次次被评为“合格”。

    他们说:“基因劣势,她的寿命不会太长,也无法承担高强度的脑力劳动。”

    “可她每次测试都是A,她反应很快,脑子很聪明。”

    “人工筛选胚胎的不确定性,就是在各个阶段都可能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我不过是根据基因结果预判罢了。”

    十六岁,她在体育课上越跑越慢,记忆力也不如从前,其他的“艾米丽”只需要看一遍就能记住的知识,她却要看两遍、三遍。

    她被带到了父亲面前,他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真遗憾,艾米丽,你开始枯萎了。”

    她变成了“残次品”。

    她被送到了另一个庄园,在这里,她见到了从前那些消失的“艾米丽”,这里没有老师,没有体育场,没有图书馆,她每天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跳舞、练瑜伽、在花园里抱着猫喝下午茶。

    原来“残次品”的生活是这样的。

    苏月觉得有些无聊,又有些轻松,从前她每天都有学不完的知识、一场接着一场的考试,她从来没有时间好好逛逛花园,也没有和小动物亲近过。

    有一天,她的小猫跑到庄园的围墙边,卡在了灌木丛中,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救出来,却被它抓了一爪跑了。

    她沿着围墙找了一路。那里很是偏僻,植物疏于修剪,葱茏而又杂乱,她仔细地拨开草丛,搜寻它可能藏身的地方。

    直到太阳快要落下,她不得不回去了。

    她的左手手背有三条明显的抓痕,有细微的血丝沁出,她回到房间,仔仔细细为自己消了毒,然后换上一件长袖,袖子的长度刚好能把手背的抓痕遮住。

    自从来到了新的庄园,管家们十分注意他们的外貌,晒黑了、吃胖了、皮肤粗糙了,都会被严厉训斥,甚至被禁闭惩罚。若是被管家发现她被猫抓伤,可能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小猫了。

    一直到晚上,小猫都没有回来,她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管家和仆人都很忙,不会帮她找猫。说不定还会因为猫发现她手上的伤口。

    第二天,小猫还是没回来,她找遍了整个庄园,都没有找到。

    第三天,第四天,她照常去花园里喝茶,没有再去找猫。

    第五天,管家通知她好好装扮,她要和另外几个艾米丽一起去别的庄园做客。

    无论在哪个庄园,离开的艾米丽,再也没有回来过。

    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上了车,她们之中,有人打扮得性感成熟,有人活泼可爱,还有人温柔娴静,一样的脸,硬是折腾出了不一样的风情。她们都隐约能猜到,这一趟出去是干什么的,车厢里鸦雀无声,气氛低迷。

    车子行驶了很久,终于在一座漂亮的庄园里停下。

    她们被带到一个宽敞的会客厅,不一会儿,有人带着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进来。

    “去吧,去挑选你们的艾米丽。”

    语气比她给她的小猫挑玩具还随意。

    她有些发冷,木然地站着。

    几个少年也没有什么的兴致,他们随意指了指,很快决定了她们的归宿。

    本来就长得一模一样,选哪个好像也没有区别。

    她跟在她的“男朋友”身后,跟着他走出会客厅。

    他说:“我们叫安德烈。”

    这个“我们”就很灵性。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引得安德烈回头看她,“你笑什么?”

    他们走过长廊,光线透过彩色的玫瑰窗照射进来,地面被渲染得五彩缤纷、光怪陆离。

    她站在两扇窗的阴影里,声音很轻,“我笑我们,何其可笑。”

    窗外有鸟儿飞过,她被吸引得侧头去看,“我是你的奖励吧,安德烈,你这次考了第几名?”

    安德烈没有回答,他十分体贴地安慰她:“你会喜欢这里的生活的,我会照顾好你。”他提醒她,“我们该去上课了。”

    他们被安排进一间有投影仪的小房间,紧挨着坐在小小的沙发上,灯光一暗,气氛就开始显得有些暧昧。

    尽管有所预料,但当课程突然播放的时候,她还是被其内容的直白和大胆吓了一跳。

    她不忍直视,缓缓把头扭到了一边,身旁的安德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像樽雕塑。

    尽管没有看画面,但音响设备十分优秀,在狭小的房间里,仿佛令人身临其境,它在努力地营造靡乱旖旎的氛围。

    可两个当事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空气中只有沉默和尴尬。

    直到画面熄灭,灯光亮起,安德烈神色如常,他第一时间安抚她:“上课不过是例行公事,你放心,你是自由的,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经过短暂的相处,苏月想,她有点儿了解“安德烈”了。

    他们温和、礼貌,非常有分寸感,不会让人为难。他们始终一副温柔亲和的模样,但其根源是因为他们克制、谨慎,不愿流露出真实的内心。

    简单来说,是假面先生呢。

    苏月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的神情,感激地对他点点头,“谢谢你。”

    既然他的假面是绅士,那她就愉快地收下绅士的友好和体贴了。

    安德烈是“优良品”,他拥有自己独立的一栋别墅,除了佣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居住。

    在这座新的庄园里,苏月确实如他所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是安德烈的所有物,他对她宽容,她就不会被限制。

    “安德烈”得到的特权,比“艾米丽”高很多呢。

    是多么优秀的基因呢?竟然让“父亲”这样看重。

    在这里,苏月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然后仆人为她热好早饭端到房间,有时彻夜追剧,一整个白天都睡过去。有时候她会在庄园里到处闲逛,路过训练场,能看见好多个“安德烈”在那里跑步、踢球或者骑马。

    她偶尔会停在树荫下看一会儿,实在分不出哪一个是她的“安德烈”,估计他也认不出她,从来没有来“相认”。

    放纵的日子很快也让人厌烦,她问安德烈借了图书馆的卡,去找几本书看看。她慢悠悠穿梭在书架间挑了几本有趣的野史小传,正准备回去时,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白衬衫黑毛衣,头发比她家里那位剪得更短。

    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微皱着眉,像是在生气。

    真稀奇,她以为,“安德烈”永远不会这样无礼地盯着一位女士。

    窗外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在地面上留下明明灭灭的斑驳树影。

    浮动的尘埃漂浮在他们之间。

    “我见过你。”他说。

    “这有什么稀奇?”她笑,“我来这儿已经一个星期了。”

    而且,这儿可不止我一个艾米丽。

    “不。”他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去抓她的。

    他动作很慢,姿态自然,在他得逞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甩开他的手,甚至转身离开。

    但鬼使神差的,她没有。

    他像作吻手礼一般握着她的左手,放在眼前端详片刻,在她忍不住要把手抽出来之前,他说:“你的伤口恢复得很好。”

    然后——他真的吻了上去。

    苏月把手抽回来,“你很无礼。”

    没人知道她的手背受过伤,他没有说谎,他真的见过她,在艾米丽的庄园。

    可是如她家里那位名列前茅的“安德烈”都没有权利离开过这里,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座庄园以外的地方见过她?

    无礼的安德烈看着她,“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并不讨厌我的无礼。”

    “你有名字吗?我是说,艾米丽之外的名字。”

    “我叫陆衍。”

    “我保证我会认出你,再见面时,你也要记得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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