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突然像是即将要溺死的人,突然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一反颓丧,瞬间变得神色激动,以言语相驳,驳斥李孟羲言说汉室将亡之语。

    天命,便是刘备最后的底气。

    天命之说,李孟羲丝毫不信,但是,古人深信不疑,刘备深信不疑,关羽张飞亦然。

    李孟羲惊讶。

    三国之中,刘备不过之织履贩席之徒,不想却博闻强记若此。

    竟然真的被刘玄德在片刻之间找到了一个极其有力的反驳的个例。

    刘备所说的什么“夜有流星坠营中……吏士皆厌伏。”乱七八糟的一长句,翻译起来是这个意思——

    王莽和刘秀大军对峙,夜里有流星落到了王莽军营。在白天有像崩塌的山一样的云,朝着营地落下,离地面不到一尺的地方却散了,王莽的官员和士兵都吓得趴伏到了地上。

    文化功底不够的李孟羲此时根本未能完全理解刘备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李孟羲敏锐的捕捉到了两个三个关键的词——王莽,刘秀,流星。

    说到汉光武帝刘秀此人,当真是神异伴身,用来当做阐释大汉天命在刘这一命题,论述极其有利。

    以西汉末年动乱类比今时黄巾动乱,西汉末年,王莽之乱,汉室将倾,而后有光武诛王莽,存续汉统;那如今黄巾之乱,哪怕之后,又动乱不休,又怎么就能断定汉室必亡,会无有当年如光武一般的人物光复汉室?

    刘备的论据,几无懈可击。

    李孟羲眉头微微皱起,他感觉到了棘手。

    李孟羲自付,今晚大胆论述天下大势,于刘关张三人面前说汉室将亡,这要是,辨赢便罢了。

    话虽刺耳,但以刘关张三人心胸,不会因此责怪自己,反而会对自己高看三分。

    可万一,最后要是没能辨倒刘关张,最后若是功亏一篑,不仅,不会被刘备三人高看,反而,刘备会觉得自己眼高于顶,是夸夸其谈之辈,不知天高地厚,而且还毫无忠义,目无尊卑之人。

    若是败了,后果严重,必被刘备三人所恶,不复之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孟羲有些紧张了,额头上开始冒汗。

    嗒。嗒。嗒。

    李孟羲的手指开始轻扣矮几。

    天命,光武,他喵的偏偏是光武这个挂。

    光武帝刘秀一生,简直传奇。

    逃命的时候,快被追兵追上了,突然发大水,阻挡了追兵。

    然后后来又跟王莽打仗,又有陨石砸到王莽军中,王莽军直接士气崩溃。

    如此一个神迹伴身的帝王,简直是论述“天命所归”一词,最有力的论据。

    脑海中急思对策,越着急,李孟羲脑海就越混乱,越想不到对策。

    甚至李孟羲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开始想这会儿关羽张飞两人是不是已经把兵器拿出来了,准备砍了妖言惑众的自己。

    这么一想,李孟羲如芒在背。

    也算李孟羲运气好吧,或者是前世接受的信息比较多,思路开阔。

    忽然之间,李孟羲灵感突来。

    “非也!”想到辩驳思路的李孟羲一拍矮几,他抬起了头,枯瘦黝黑的小脸上,一双澄澈的眼睛,目光自信而从容,“玄德公以前汉末年王莽篡朝之乱来类比今日黄巾之乱,却是大谬。”() ()

    刘备似笑非笑,稳坐着处之泰然,刘备拱手一礼,“愿闻其详。”

    “某听闻,得仁义者得天下,失仁义者则失天下,玄德公以为此话如何?”

    “确是如此。”刘玄德受儒家熏陶极深,仁义之说,刘备自然大加赞赏。

    “孟子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玄德公以为如何?”

    “先贤之言,真知灼见。”刘备颔首称道。

    “某又曾听闻,民如水,而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前汉末年王莽之乱,始于朝廷内乱,是外戚之乱,而非是民乱。

    而今黄巾起义,四海嚣嚣,今跨州连郡之贼,昔日安分守己之众民也!今民怨沸腾,是水将覆舟!”

    “王莽之乱,不过皇权易手,汉祚尚可存续;黄巾之乱,却是大厦将倾,根基崩塌,难以为继。”

    “玄德公以为如何?”

    李孟羲一番话说完,他对自己的口才极为满意,话说完,李孟羲直视不过半步之距的刘备,他要等刘备,看刘备能如何反驳。

    “这……这……”刘备失却从容,言语结巴,双眼震惊的睁大,手在颤抖。

    李孟羲唇枪舌剑之间,直接击溃了刘备依为救命稻草的天命之说,刘备信念崩塌。

    (难道,我大汉当真要亡……)刘备内心哀嚎一声,眼前一黑,整个人颓然欲倒。

    勉强用双手撑住了矮几,刘备欲要振作再辩。

    “玄德公是否想说,天命玄谈,非我一个黄口孺子可置喙?”

    刘备愣住了,然后默然。

    看刘备默然,李孟羲便知道,自己猜到了刘备的心思。

    他缓缓站起,一手背在身后,举止间,仿佛腹有百万兵机,从容不迫,“天命?呵呵。”李孟羲颇具讽刺意味的呵呵两声,“玄德公岂不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纵有天命,五世亦斩!”

    “秦亡之时,百姓揭竿而起,共抗暴秦。”

    “今百姓揭竿又起。”

    “昔日秦失其鹿,今汉亦失其鹿,秦末路如何?汉末路又当如何?彼时彼刻,不恰如此时此刻?”

    “玄德公。非是某出言不敬,妄论大汉国运,只是,有病而岂能畏医之言。

    某和幼弟二人得玄德公所救,无以为报,某即知大汉危难,又岂有不言明之理?”

    见时机差不多了,“玄德公,夜已深沉,某去了。”

    语毕,李孟羲拱手告别,径自走出大帐,神情复杂关羽和张飞并未做何阻拦,也并未出来相送。

    直到李孟羲走出很远,回到了俘虏之中,呆若木鸡的刘玄德突然掩面嚎哭,“苍天啊!当真不佑我大汉?”语罢,泪如雨下。

    哭声之大帐中传出,离几十步外的俘虏们也能听到。

    其声悲切,闻之令人动容。

    走出帐外不远,李孟羲便听到了帐中传来的嚎哭之声。

    李孟羲不由停住了脚步,想了一下,李孟羲继续前走,脚步甚至加快了,并不打算回去看看。

    这会儿,刘备心神崩溃,必然哭的狼狈,非礼勿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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