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薰挂断了电话。

    意识到时,她的手指已按下红色的圆点,滴嘟声响了两下就消失在房间,可还是在她的耳旁徘徊。

    起初,她的脑袋空白一片,四仰八叉倒在榻榻米上,翻滚了好几下,没哭出来,心脏却在哀嗷。

    夏油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刀割,割破名为幻影的网,将现实展露在她的面前。

    好像,原来,一直是她会错了意啊。

    一半月亮挂在天上,另一半被树影遮蔽,她在这不足一月的时间,是否也只望见了一半。

    是她真没发现,还是有意忽视?

    她见他动动手指就为贫困信徒除去烦恼,未收取分毫,也见他眼睛未眨就从贪婪之辈处获得钱财。

    这难道违背了世间的公理,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她还站在幕后观看了一次信徒的聚会,那样的狂热她从未体验过。

    所有人都崇敬着唯一一人,好似他们的身心都已是一体。夏油杰被人为地套上了多强烈的光环,可他不过表现得比平日难以接近些,差别没有大到判若两人。

    集会结束后,他还带着她和两个女孩一起去了甜点店,一如往常。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觉得电话里黑暗一片,眼前也是。

    灰原薰坐起身,将降暑汤大口吞下,翻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她做了个梦。梦中她不断下沉,没有绳子绑住她,她的四肢却直挺挺地往上,身体呈“凹”形。

    水下很深,不知要掉多久才能触底,她失去呼吸的能力,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灰原薰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气到发出声音,好似刚才差点儿在梦中窒息。

    洗漱后去到客厅,步鸟一见她就大叫:“你们两个怎么了!”

    灰原薰打了个哈欠,视线从步鸟身上移至旁边的真琴。真琴同她对视,看到对方眼睛下的黑眼圈,相对无言。

    步鸟抓着这件事不放,真琴才说:“做了个梦。”

    灰原薰接道:“我也是。”

    今天只有她和真琴要出门,早饭时听步鸟的祖父说昨天为打通下水道,不少人都忙到半夜。怪不得今早的街头也因作夜的疲劳,显出一丝荒凉。

    有村奏也从后方接近,在他开口前,灰原薰完全没意识到有人。

    少年身上的绿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情况不明,不过是好事吧,应该。

    有村也还记得灰原薰昨天去到他家:“我听说你们做的帽子丢了,用的是一样的竹条?”

    灰原薰没给他肯定答复。

    祭典在明日就要开始,众人忙得不亦乐乎,在做最后安排。

    编织部匆匆赶完工,灰原薰的手指被磨得有些发疼,比看不见时给伤者缝针还要难。

    年长者笑说每年都是如此,紧迫些才有仪式感,将手霜借她涂抹:“神会感知到我们的心意。”

    回去路上,她问真琴和有村:“说起来,这是什么祭典?”

    “海陆川三神啊。”真琴说:“不过,说起来只有一个。”

    “恩,”有村附和,“是掌管海陆川的龙神。”

    传说,这片土地从前属于鸦天狗,鸦天狗看中此处,是因其靠山环海,又有长川。天狗一族作恶多端、四处劫掠,将抢来的近金子埋在这片土地下。时间久了,从金子中生出了龙,附身于人身上,替人昭雪,灭去了天狗一族,还赐予人富庶田地和繁茂海渔。

    龙神冬伏夏出,冬季的雪是龙神的吐息,到了夏季,便是其活跃时期。

    这场祭典年年办在鳞片最艳的满月,也是对龙神的感谢祭。

    “听上去杂糅了很多神话。”灰原薰说。

    “可能是因为靠海有船。”有村奏也解释:“这个地方的鸦天狗,据说是来自海外的商人。因为长相和我们不一样,所以被当成了传说。”

    到了绫鸟家,两人和有村道别。

    灰原薰一再确认了,有村还是那个有村。

    “薰姐姐,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真琴说着,两根手指戳在灰原薰的脸上,要拉高她的嘴角:“总觉得你的心情不大好,一整天都没笑,还没从噩梦里醒过来?”

    灰原薰隔着墨镜,睫毛颤动。

    有这么明显么,是平日笑得多还是今天笑得少,她也搞不清了。

    “你做了什么梦?”灰原薰转移话题。

    “唔嗯,掉进了湖里。”真琴边换鞋边说:“就是后山上的湖。”

    灰原薰动作一顿,手按住门边:“不过你会游泳吧。”

    “当然,我可是游泳好手。”真琴嘻嘻笑说:“而且后山的湖是死湖,也不深,没可能溺水。所以大家都说梦和现实相反嘛。”

    晚上吃了饭,灰原薰拉着真琴去散步,路过有村家,没堵水,有村也还是原样,不见咒灵踪迹。

    她昨天看到的简直就像幻觉。或许……是怪异走了?若是如此,再好不过。

    睡前她还接到爸妈的电话,问她怎么样,让她在外小心。

    但是,她没有等来,她想要听到的那个声音。

    也是,灰原薰难得反省了下自己,她不过是在打工,不像菅田真奈美和两个女孩,跟在夏油杰身旁好几年了。

    他待人的温和感,限定于对方拥有能力吧。

    自以为哥哥是他的后辈,他就会对她特别照料,他可能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对她抱有同情。

    将一般人的性命视作草芥,斤斤计较,唯利是图……都成了教主,又拥有强大咒灵,只要他想,什么事不能做到,又为什么要在乎她。

    同情过去,就只有麻烦了。

    人心都是这样的,她难道没从电影和小说里学到?

    灰原薰左右翻滚,用枕头盖住脑袋,又踢了几下空气。

    说到底,其实是她付不出代价。

    也不用再想下去,想一个远在东京、和她没有半点关系的人。

    身旁的大家平安,是最重要的。

    隔日,她还是去到岗亭,向治安人员说了最近发生的怪事。

    *

    祭典从白天开始,当地人看多了,不少都已懒得参加,最多在晚上出门走走,例行仪式。

    但绫鸟家有小孩,雪子和猛一早就嚷着要出门。

    年纪大些的收拾得慢,步鸟干脆说要复习,打算晚上再出去逛一圈。真琴也选了白天轮班,拉着没见过祭典的灰原薰,在正午后离开绫鸟家。

    “其实晚上我和有村约好了。”真琴红着脸说。

    “啊,恭喜。”在真琴诧异的视线中,灰原薰疑惑:“是打算告白吧——”

    在真琴捂住她的嘴前,灰原薰的脑袋就往后仰。真琴的手落了个空,只能后缩,垂下脑袋,就简直和小狗一样,好似身后有条尾巴在打转,很是可爱。

    灰原薰忍不住笑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噢。”

    真琴看着她的笑容,也弯起眼睛,交叠手指:“可能……是需要你和步鸟帮忙……”

    八点河川附近会放烟花,放到八点三十,真琴想在结束时和有村告白。

    她为此做了计划考量:靠近烟花的地方太吵,在电视剧里,声音动不动就被淹没,什么都听不到,所以要去远一些的地方。祭典附近的神社那边会被不少情侣占据,所以真琴想和有村一起去近山的神社,那边还有一棵据说祈求恋爱运很灵验的树,要是在满月夜于树下告白,必然成功。

    “那不是会有很多人?”灰原薰问。

    真琴点点头,她就是希望告白的时候周围没有其他人,如果灰原薰和步鸟能阻止每年这个世界都到处乱跑的游客,还有乌拉哇啦大叫着要管束外地人的当地居民就好了。

    “只要五分钟,烟花结束时的五分钟。”真琴说。

    “就这个?”

    “不好意思,”真琴扭捏起来,“我是想创造一个好的氛围……”

    灰原薰还以为是什么需要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事。

    都是辰野俊子天天给她讲少女漫画的情节导致的,什么为了男女主在一起,朋友们殚精竭虑让两人凑到一起,还掐准秒表在某个时间放气球,就像一切都没有人为的痕迹般自然,这样两人的爱情就能获得上天眷顾一样。

    “完全OK!”灰原薰朝真琴比出拇指:“交给我吧,保证完美。”

    祭典也就是看个热闹,灰原薰白天自己逛了一圈,晚上和步鸟边吃着摊上卖的小食,边和其他人一起为舞蹈拍手叫好。

    不得不说,看到自己编的帽子戴在表演者的头上,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祭典上也有咒灵,不值一提,两个女高中生耍了一路,不过有个将灰原薰的头绳抢走,一下没了影。

    过了一阵,却是那些整天观察着她的白团子将头绳拾了回来。

    “谢谢。”灰原薰望着它们。

    刚将发绳拿到,这群小家伙们就匆匆跑走了,像是在害羞。

    “砰”声令人抬起头,第一朵烟花绽放。

    薰和步鸟往神社走去。

    从河川到近山的神社,走得再慢不过二十分钟,计划是灰原薰假装介绍的导游,将神社里的人都引到旁边,假装有活动。步鸟则控制好负责治安的当地熟人,为真琴和有村创造空间。

    为了妹妹,步鸟表现出了熬夜看悬疑侦探小说的劲头,灰原薰也莫名有干劲。

    可能马上要离开学校了,总想做些和平常不一样的事,纪念这段时光。

    具体会发生什么,没人清楚。

    总之,两人比真琴和有村先到了神社,灰原薰朝步鸟挥了下手,爬上台阶。

    “要小心哦,”步鸟提醒,将背包递给薰,“山里很多骗人狸猫,指不定就会被拐跑迷路。”

    步鸟家养的就是一只长得像狸猫的狗,她曾将自家的狗和狸猫弄混,跑了一路差点儿找不回来。所以养成了一到可能出现狸猫的地方,就提醒其他人注意的习惯。

    但是自己已经被骗了一次,灰原薰想,应该不会有第二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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