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十二年,六月初七。

    卫宅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随风摇曳也在诉说着喜悦气氛,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大道上,伴随着欢快的喜乐,卫臻身着古朴典雅的玄色礼服骑在马上,迎亲的队伍跟随其后,带上了一尊铜雁前往韩府迎接新妇韩音。

    车架驶往卫府时满天的爆竹声与欢呼声此起彼伏,韩府已灯火通明,未来三日都不会熄灭烛火。

    卫渺跟着喜娘妇人们一同在洞房内撒帐后,又跑去门外迎接新嫂嫂进门。

    韩音穿着蹑丝履,头上顶着华贵的玳瑁束发,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看着韩音的长相和气质,卫渺再次感叹是卫臻高攀了。

    直到黄昏时分,他们夫妻二人庄重神圣的完成了拜礼,又回了洞房完成行盥礼,共牢而食,合卺而酳。

    卫臻去了前院招待宾客后,卫渺却不肯走,又去求过了杜芳如,让她能够留下来和韩音说说话。

    “嫂嫂累不累呀?刚才的礼数繁杂,嫂嫂站了那么久,腿可酸?”卫渺看着韩音身着繁杂的三重衣,凑到她跟前笑吟吟地开口。

    韩音脸色红润,羞羞地应答:“我不累呢,皎皎也站了很久吧,快歇歇!”

    卫渺动了动身子,又要往喜桌旁走去,边走边说:“那嫂嫂你饿不饿?这里有很多喜糕,要不要尝一尝?”她实在是个颜控,看着美丽大方的韩音,真是十分喜欢这个大嫂嫂。

    韩音自从定亲之后便一直在家中接受女师的教育,再未出过家门。虽知未来夫婿卫臻文采斐然少年成名,父母也说他人品卓然,但要嫁于从未见过的男子做新妇,来到一个陌生的宅院里生活,还是不免心中怯怯。

    今日见卫臻器宇轩昂,容貌亦是俊美,行止妥帖又温柔,此刻卫渺也如此亲切好相与,她这才放下心来。

    “谢谢皎皎,我现在还不饿呢。皎皎你来,我有一份见面礼要赠与你。”韩音轻身吩咐侍女拿出她早就备好的首饰盒端了上来。

    听见她如此说,卫渺又赶忙去迎,光看这鎏金嵌宝的首饰盒就觉得不一般了,再见盒中放着一副精美的花枝步摇,形似花似枝宽大,吊着金叶子做点缀,还配着一对摇叶耳饰,这种摇叶戴着时会随着佩戴者的动作摇晃,翩翩舞动。

    卫渺知道这是如今时兴的首饰款式,工艺复杂造价更是昂贵,立刻明白韩音的亲近用心,于是开口道:“多谢嫂嫂,给我选了这么华美的首饰,嫂嫂你对我可真好!”停顿片刻又笑着打趣,“现下我收了嫂嫂的赠礼,往后若是长兄敢欺负嫂嫂,我一定站在嫂嫂这边!不过呢,嫂嫂如此貌美,想必长兄定然是舍不得的。”

    韩音想起今日卫臻的模样,脸色红的不行赶紧低头,难掩羞涩之状,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卫渺本来还想要与她多说些话,就听见门外有侍女来寻自己。

    杜芳如还是有些担心她将刚娶进门的新妇给吓坏,没过一会就遣了人过来叫她回去。

    卫渺应了一声,只好依依不舍和韩音道别:“嫂嫂,那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找嫂嫂玩。”韩音害羞地应承。

    ……

    卫臻和韩音的婚宴结束十日后,卫渺就忙喊着阿兰一块准备着出发的行囊,卫渺是欢欢喜喜地收拾,杜芳如却愁云满面坐在一旁。

    如果不是晋王李嵩都开口了,杜芳如是决计不会同意让她去寿春的,看了看她的脸还是不舍地说:“皎皎,要不还是别去了好不好?阿母实在是不放心你啊,我的乖乖,这一去一回还不知道要多久呢,你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过我身边啊。”

    卫渺知道杜芳如是舍不得自己离开,听她如此说眼眶也湿润了。上一世里她亲情缘浅,父母早早离婚后又各有家庭,算是从小自己胡混散养着长大的,还好她心智坚强一个人也能将日子过好。

    这一世这老天对她已算是颇为不错,虽然父亲早逝但有母亲的悉心爱护,还有祖母与二位兄长关心。

    说来也觉得可笑,现代社会里沟通交流的渠道那么便捷,却无人关心她,来了这样的古代社会却把上一世缺失的亲情全给她补齐了。

    但毕竟在现代社会里生活过,自立自强惯了,让她老老实实的在后宅里憋一辈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卫渺咬了咬牙,伸手抱住了杜芳如腰肢,轻声说:“阿母放心,王上都说会派卫队护送女儿去寿春,不会有事的。这次机会难得,女儿真的很想出去见见世面,您不是也说了孙舅父来了信,说从寿春派了人出发来接我,应该刚进齐国就能碰上了。”

    杜芳如看卫渺如此期盼这趟出行,只好叹了口气道:“你就是非想要出去玩,也罢也罢!现在能出门也好,往后要是嫁作别家新妇,就真没如此方便了。”她知道卫渺是个喜爱玩闹的性子,想到将来嫁人后一定被拘束的难受,心中更是一酸,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稚嫩的脸庞,“你大母说了,还是让阿衍与你一块去,阿衍这些年尽得孟将军真传,你们一道同去,我也放心些。”

    卫渺微愣,很快又问道:“阿兄不是应该很忙吗,听闻孟将军马上要出发去东郡驻扎了,阿兄平时都跟在孟将军身边,这次不一同去吗?”

    前些日子卫渺听卫衍提起过此事,但是后面想说的话她没说出来,怕吓到杜芳如。

    她认为晋国此时派大将领兵驻扎晋齐两国边境东郡,怕是有意图谋齐国的兖州、徐州等地,更有可能是与楚国建立了盟约共谋齐地。

    不过她此行应是无碍,从洛阳直接往东南方向行进能直至寿春,不会经过东边的东郡,而且就算晋、齐两国真的开战了也祸不及寿春,起码没有这么快,等打到寿春时她早回来了!

    除非……齐国都是些白痴守城。

    “听你大母说是阿衍自己提的,他不放心你独自去,阿衍真是个好孩子呢。”杜芳如不禁感叹,虽然卫衍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他从小都不争闹,性子沉稳又孝顺懂事。

    卫渺拉着杜芳如的手立刻点头道:“阿兄是心疼我的,有阿兄同行,阿母你更不用担心了。”她觉得卫衍不去东郡更好,本来还担心打起仗来,卫衍在战场上会不会受伤呢。

    夕阳已去,皎月方来。

    “我再去给你多拿些金银带着傍身吧,在外可别委屈了自己。”杜芳如又突然起身。

    吓得卫渺又赶紧拉住她:“可不能再带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外面世道乱,带上太多钱财才更会招到祸事。”

    杜芳如不是无知之人,不过是因为太过忧心才如此行事,此刻听了她的话,便也就此作罢,依依不舍地陪着卫渺去睡觉。

    再过了三日,卫渺终于要出发前往寿春了,此行毕竟要跨越晋齐边境,山高路远他们只做简装出行。

    卫臻带着一队做普通护卫打扮的军队士兵过来,开口给他们介绍领头之人:“这位是别部司马冯中,冯都尉,王上亲自派遣冯都尉护送你们此行。”卫衍、卫渺二人和冯都尉见过了礼。

    要不是还顾着是在卫家所有人地注视下,杜芳如差点拂面而泣。随后卫衍和卫渺带着阿兰上了一架马车,一行十数人护送往寿春方向去了。

    刚驶出洛阳城外,卫渺就兴奋得不得了。

    七年前迁居时她一直被杜芳如关在马车里,这可以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出远门,看到什么都很新奇,一个劲地往车窗外张望。

    在靠近晋国都城洛阳附近的地界,民众如今较为富庶,较大的城镇村落里很多人都在制作手工产品以此生存。

    在略偏远的地区也能看见大片种满农作物的土地,农民都在辛勤劳作着,期盼着秋天的丰收。

    然而,越往晋齐两国边境线上驶去,就越来越荒芜。

    战乱频繁导致土地荒废破坏,农民失去土地常常面临着食不果腹的困境,还有战争带来的疾病瘟疫也使得民生艰难,恶劣天气蝗灾等天灾更是频繁,为了生存,许多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流浪。

    晋国这一路好在安稳地走了过来,但一走进齐国地界上,现状比卫渺听说的还要严重得多。

    一眼望去都是破败的茅草屋,十室九空,就算看到了一户人家,也是干瘦贫苦的幼子与老人。甚至还有易子而食,以人充粮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

    家家有伏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亡,或覆族而丧。如此残酷的现实真相,在卫渺的心灵上重重一击。

    就算世人都已知是如此世道,诸国还在不停交战,各国主君鼓吹那所谓的“天命”,肆意杀戮抢占版图,争夺权力穷奢极欲。

    这个时代带给底层百姓的好像只剩下了血与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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