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侯爷叶韫病愈后,一连数日,李浔静静坐在医馆里,专心致志翻着师父留下的医书挑灯夜读。

    连围观的申狸都啧啧称奇:“看来丫头是想通了,这般用功倒是罕见,不错,不错!”

    半晌,申狸见少女不搭理它,故意拿前爪点了点书页,倨傲地指出那里有极大的谬误。

    “错了错了!桑寄生与槲寄生两者相似不假,然桑寄生侧重于祛风湿,槲寄生则侧重于益肝肾与安胎,怎能混淆一气!”

    李浔歪了歪酸涩的脖子甚是烦躁,得,安安静静看个书都不成了,双耳时不时倒灌进申狸的碎碎念。

    “湘淮本草经一派胡言,还不如学濒湖脉学……”

    “诶诶诶,你该不会误以为徐长卿是个人名吧……”

    越来越心浮气躁,惹得李浔实在忍不住拍响了桌子,怒道:“有完没完!叫你狸爷行不行?这些书本来就晦涩难懂,一再打断我都看不进去啦!”

    申狸讨了个没趣,哼哼唧唧兀自跃上房梁,蹲在一隅,异色瞳映出烛火摇曳的微光。

    李浔一直在为师父担心,此去滇南,孤身一人,水土不服,加上查证想必是困难重重,传递消息极为不易。

    她生怕叶韫病情又生变故,只得拼命补习医书,好多一分胜算。

    想及此,李浔方觉刚才对申狸的态度恶劣了点,毕竟人家也帮过她。

    她颇有几分歉意,撇撇嘴道:“好啦,狸爷,别生我气,近来变故实多,我……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欸!”

    月色正圆,万籁俱静,申狸不知是否起了安慰她的意思,背对着墙幽幽说道:“浔丫头,爱听故事不?”

    少女一听有故事,顿时精神焕发:“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你可听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没有?”

    “那个,知道知道!戏文里演了八百遍了,最后破了案水落石出,真太子入主皇宫,还迎回了亲生母妃嘛。”

    一个脍炙人口的坊间话本而已,李浔略有些失望,还以为猫魈能讲出什么精彩绝伦的故事来解闷。

    “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世人只关心太子被调了包,可曾在意过那只被剥了皮的狸猫没有?”

    它忽然神色凄楚又悲愤,爪痕入木三分。

    “这……”李浔不由得暗暗心想,太子才是正统,谁会关心狸猫怎么样啊。

    “也是,小小狸猫算什么,宫中就是死个把人都不稀奇!”申狸很是忿忿不平,特别是注意到李浔不以为然,心头不免无名火起。

    可它转念一想,李浔尚不知身世内情,此刻也不好怪她懵懂。

    于是,申狸按捺不满,缓缓述说了一个更匪夷所思的故事。原来狸猫换太子确在十余年前发生过,不止是坊间话本。

    真相如长幅画卷般,从猫魈口中徐徐展开:

    宋静妃,柳淑妃,玉杳,玉己,迟铭,还有圣上……人物形形色色轮番登场,结局凄凄惨惨戚戚,好不教人唏嘘。

    “难道,玉杳跟你一样,也是猫魈吗?”李浔冷不丁插嘴道。

    她见申狸瞳色难辨,明明讲着他人故事,却不知不觉染上几许无奈,情不自禁猜测起申狸与玉杳有着何种关系,踟蹰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一样,也不一样,你不也说了,我没变人形么。”似答未答,申狸巧妙避开了对方疑问,各种缘由还不便说。

    屋内蜡烛悄无声息燃尽了,淌下的无数烛泪堆红,升起的袅袅白烟似在诉说玉杳满腔悲愤与不甘。

    李浔听到她患上了一种诡异绝症,在中原极为罕见,在滇南称作缚魂症,最终大仇未报含恨归天。

    “缚魂症到底是什么,医书上都没有任何记载,真会有人得这种怪病吗?”

    话一出口,李浔意识到未免有些冒失,玉杳某种意义上毕竟不能算是“人”。

    “医书没记载的多了去了,真是孤陋寡闻!”申狸语带嫌弃。

    它身子倏地一转,迅捷无比凑到李浔跟前几寸,瞪视着她发问:“浔丫头,玉杳病发前中过沉水香与苍藜,这几样可令你想起什么没有?”

    “沉水香,苍藜,发病……”她悚然一惊,轻呼出声,“小侯爷这是得了缚魂症?”

    “区区柏子仁能治得了缚魂症才怪,那小子眼下岂会如此好过,你动动脑子好不好!”申狸摇了摇头,埋汰了一句。

    李浔很是不服,连师父都未诊断出的怪病,她不胡乱猜测有什么办法?

    申狸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继续说道:“不过,世间下毒手法倒是多少年重复陈词滥调。呵,这次对手怕是学艺不精,照猫画虎差了意思,少加了一味叫杜鹃啼血的东西。”

    世间药材浩如烟海,医治手法层出不穷,懂术之人若是心术不正,救人与下毒便是转念间的事。

    譬如杜鹃啼血之类的异药一般大夫闻所未闻,可有人拿来当毒物害人。

    夜风一吹,李浔不寒而栗,难以想象高宅府邸之中勾心斗角暗流涌动,致人死地有的是稀奇古怪的阴毒法子。

    小侯爷叶韫作为嫡子身份尊崇无比,明枪暗箭平白受着,怕是他也习惯了吧,李浔再次产生了怜悯之心。

    不知何时起,少年瘦削身影已悄悄深植于她心里,带着三分怜悯七分暖意,她总想为他做点什么,便打起精神对申狸倔强道:“师父定能找到法子,小侯爷治得了!”

    “呵,凭你师父那点微末医术,就算等他回来,怕也救不了人咯。一口一个师父,离了他你便没辙了么!要解毒,怎能不先学些相生相克的道理。”申狸嬉笑一声,溜下了桌子。

    “相生相克,师父好像说起过,难道这个才是解毒的关键?”李浔自言自语,顷刻陷入沉思。

    凭她对毒药的微末了解,解毒该是要找个解药之类的,难道说滇南药材这么邪门,连个效果立竿见影的解药都没?

    苍藜,杜鹃啼血,异药天生就是来害人的么,可沉水香分明是常见香料而已,又怎地成了“助毒为虐”的帮凶……

    李浔第一次深深感到学医无涯,臻境难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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