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城寂翕庵后院,一名蒙面黑衣人垂首禀告:“大人,人已带到,途中未见追兵。”

    “好,退下吧。”丘效岳转过身来,给李浔她们摘去了蒙在头上的布袋。

    他定晴一瞧,分明是两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子,不由得气恼手下糊涂。

    “你们是侯府什么人,怎地混入了马车里?”丘效岳喝问道。

    李浔昂起头,直视对面乖戾阴鸷的男子,理直气壮反问道:“你又是何人?我是奉朔侯之子,叶韫!”

    自成为宫中红人后,朝臣们见到鹤监丘效岳尚带着几分畏惧,不料这无名少女竟不惧怕他。

    他挑了挑眉戏谑道:“敢问小侯爷,你可听说过驭鹤所么,咱家就是那里的主事。”

    李浔听得一脸茫然,她对宫中一无所知,驭鹤所又是什么鬼地方,难不成是专门养白鹤的?

    一旁害怕得瑟瑟发抖的赵慕灵,贴近她耳边细声细语提示了一句:“他……他是个太监。”

    丘效岳是习武之人耳音灵敏,接口道:“不错,咱家便是宫里最厉害的太监了,连小姑娘都知道,小侯爷居然没听说过,啧啧啧,不应该呀!”

    所谓驭鹤所,是先帝设下的特殊机构,以宦官为主,原先是为君主探听情报,监视有异心的朝臣或世族。

    可到了嘉治年间,由于嘉峘帝不喜宦官,便将驭鹤所交给皇后管束。

    谁知韦皇后另外收养了一批武艺出众的暗卫,悄悄壮大了这支力量,干起了铲除异己斩尽杀绝的脏活儿。

    其实李浔敢冒充小侯爷,是在被绑来的路上想好的。

    她自认绝不会是第一目标,肯定对方绑错人了,至于对方意欲何为,十有八九和奉朔侯府脱不开干系。

    师父说过,侯府于他有恩,而师父对她有恩,那么侯府的事不能不帮。

    即使再害怕无助,一想到有人要加害叶韫,她不知不觉多了份勇气。

    稍稍敛了敛神色,她坦然道:“没听说过又如何,父亲行事光明磊落,只关心朝政大事,更不会与子女谈论宫中势力。”

    “说得好!”丘效岳假意拊掌而笑,阴阳怪气道,“小侯爷巧舌如簧,咱家倒是冒昧了。”

    说来也怪,眼前的少女总让他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明明寂寂无名,谈吐行止中显出几分从容不迫来。

    饶是见过无数王侯将相,宫中各色主子,也未必个个有这份天然的气场。

    “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既已请你们来,送回去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漫不经心踢远了脚下挡路的残枝败叶,语带要挟道: “咱家替主子办事不能不尽心哪!”

    少女们闻言皆是一惊,鹤监竟不把侯府放在眼里,明目张胆挑衅上了,究竟是得了谁的旨意。

    “不怕得罪我父亲么?你别忘了,我母亲是容栩公主!”

    李浔想再搏一搏,她对侯府内情知道得不多,只得堂而皇之抬出公主来。

    丘效岳忍不住大笑道:“是了是了,不过咱家主子和公主向来不对付,小侯爷还是趁早歇了这个念头吧,至于奉朔侯么……”

    又是一名蒙面黑衣人疾奔至他面前跪下,颤声道:“大人,奉朔侯带着人马往庵堂来了!”

    丘效岳瞳仁一缩,寂翕庵是他一个隐秘据点,竟被叶靖渊抄了个底,眼下顾不得细想,思忖着如何对付弗届卫。

    人人皆知奉朔侯统帅了两支队伍,无远弗届,无远军是镇守北疆的主力,弗届卫是叶靖渊的私卫。

    宸国与历朝历代规制不同,允许异性王侯手下有私卫,但须先向朝廷报备造册,人数亦不可超过皇宫禁尉卫。

    无远军早在班师回京后就地解散,而弗届卫留在了侯爷身边,行事极为低调,却个个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叶靖渊一人为首迈步进了庵堂,远远对着丘效岳朗声道:“敢问丘大人,为何无辜绑我侯府的人来此?”

    “侯爷深夜大驾光临,咱家不胜之喜!”丘效岳微微拱手作揖,“今日街肆旁有人竟敢冒充小侯爷,这才带过来审问。”

    李浔略感心虚低下头,只察觉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徐徐扫过她的脸庞。

    “原来丘大人是为了维护侯府名声,好意心领了,这等事还是交由本侯来做,免得越俎代庖不是。”

    叶靖渊不容置疑下了定论,示意身边侍卫给少女们松绑,先带回侯府。

    其实听闻奉朔侯亲自前来,丘效岳已知绑架一事败露,饶是他再行事乖戾,亦不想于此时得罪圣上最得力的肱股之臣,更何况正主并未绑到。

    一想及此处,他便适时换了一副面孔,假意恭顺道:“侯爷折煞咱家了,多是市井小女孩儿胡闹,不妨交由侯府处置,如何?”

    “好,丘大人爽快,那本侯就先告辞了。”叶靖渊一挥手便头也不回带弗届卫撤出寂翕庵。

    站在丘效岳背后的几名黑衣侍卫不禁拭了一把冷汗,他们未与弗届卫交过手,曾交过手的已无法开口说话了,此番算得上死里逃生。

    丘效岳深知为了主子,迟早有一天要正面杠上奉朔侯府。

    他竟隐隐有些兴奋,凤眸微睁,自言自语道:“咱家倒要看看,北疆叱咤风云的血战神,在这四四方方京师城里,究竟玩不玩得转!”

    待回到侯府,李浔便跪倒在地向叶靖渊磕头道:“侯爷恕罪,小女李浔不该冒充小侯爷。”

    谁知叶靖渊温声道:“快起来,何罪之有?那般境地你完全是为了替韫儿挡灾,真是个有胆有谋的好孩子。”

    一旁的赵管家见到女儿平安归来,不免喜极而泣,当场跪谢侯爷救命之恩,慕灵则攥着爹爹衣袖小声啜泣不已。

    “行了行了,都哭哭啼啼的作甚,有惊无险就好。”

    叶靖渊长叹了一口气,遣散了众人,独留下赵管家。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赵管家深知他的心思,便道:“侯爷,依小的看,鹤监分明是要除掉小侯爷,不知哪来的胆子!”

    “胆子可以借,他主子动了心思,手下自然要尽心尽力,幸亏翟季盯得紧。”

    叶靖渊沉思片刻,神情凝重道:“当年之事,所知之人极少,个中缘由连本侯也未曾完全想通,知嫣细细安排下一切,难为了她一番苦心。”

    “翟统领不亏为弗届卫第一号人物!”提到容栩公主,赵管家也不免叹气,“公主外柔内刚,心思细腻,重情重义,决意了的事便要做到底,可何尝不是牺牲了自己,可怜那……”

    他惊觉多嘴了一句,当下住口。

    却不料叶靖渊毫不介意接口道:“可怜我们的亲生骨肉了,她若还在世,与韫儿差不多年纪吧。”

    屏风后躲着偷听的叶韫,他生怕被父亲发现,又不得不全神贯注思索他们的对白。

    亲生骨肉……牺牲了自己……差不多年纪,云山雾罩之中仿佛一个真相呼之欲出。

    他不敢往深处细想,内心隐隐感到秦姨娘吐露的或是实情,要不是一心揭发她下毒论罪,她手上的人证物证便多了几分可信。

    倘若他确非奉朔侯嫡子,那他到底是谁?父母何人?公主为何要大费周章将他带进侯府?

    千头万绪犹如倏然收紧的密密丝线,缠得他透不过气来,一时心如擂鼓,跌跌撞撞往东厢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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