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时疫来势汹汹，数日内便在棠城郊外如野草般生长蔓延开来，乡邻们已多年未遭此等祸患，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医馆本就人手不足、药材匮乏，李岩年忙前顾后竭力救治，奈何实在收治不了这么多病患。
况且还有源源不断涌入的，他愁眉苦脸显是无计可施了。
起初，赵慕灵是在医馆附近的榆树底下，看见那对衣衫褴褛的农家夫妇。
老伯将碗颤颤巍巍递到老伴嘴边，好说歹说劝她再喝口水，大娘却倚着枯树干紧闭双目，执拗地摇了摇头，剩下最后一口气勉力支撑。
不知他们歇了多久，老伯吃力地搀扶起大娘，想往医馆门口挪一挪。
赵慕灵见状，忍不住上前帮忙搀扶，言谈之间方才得知，有种怪病突如其来，害死了诸多乡邻。
待三人缓缓同行至医馆门口，才发现压根挤不进去，遍地皆是唉声叹气的病患。
大娘再也经不住折腾，面颊潮红唇色青紫，浑身发烫昏了过去，眼见是不行了。
慕灵想起李浔还在易安别院，便掉头一路小跑找她回来。
李浔对近日所谓怪病一头雾水，她留在深宅大院内陪伴叶韫和翟季，医馆还是由师父负责打理。
谁料宅院之外正水深火热哀鸿遍野，直至亲眼得见乡邻倍受疫症折磨，才深深体会到情势不妙。
“浔儿！你俩进来怎么不蒙上面巾！”
李岩年满头大汗抬起头，瞥见李浔和慕灵直愣愣闯了进来东张西望，情急之下便喊出口，“疫病易传染！口鼻要捂住！”
这番话清清楚楚传入在场乡邻耳中，不免引起一阵小小骚动。
“李大夫，您说的可当真！这病一传十、十传百的防不住？”
“挨家挨户得了病倒下，田谁种？别说烧饭做菜浆洗衣裳，连喘口气都难，咳咳……”
“可不是，家中就剩一个小娃娃还活蹦乱跳，哎哟，谁来照顾呀……”
乡邻们本就病恹恹虚弱不堪，听到李岩年这么一说，自然七嘴八舌起来，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顿时整个医馆乱糟糟的，弥漫着沮丧，猜疑，不甘，惶恐与焦躁。
李岩年意识到心直口快失言了，作为医者本不该在眼下厚此薄彼，或加深病患担忧。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安抚道：“乡亲们别慌！瘟疫自古便有，但凡医治得当，要相信是挺得过去的！”
实则他内心并无把握，替前面几位病患把脉问诊后，他极力思索着应对之策，蓦然发现今朝疫情与史书记载有所不同。
确切来说，所谓怪病，怪就怪在它的症状层出不穷。
譬如，前村的梁叔高烧难退浑身打颤，食欲全无口干舌燥，整日迷迷瞪瞪一问三不知。
后村的巧婶红疹突起瘙痒难忍，口鼻犹如用土封住一般，上气不接下气。
又譬如，远乡李家二姑娘头痛难忍视物模糊，近乡周家小儿高烧难退多次惊厥，诸如此类难以枚举。
一上午堪堪照料完七八个病患，李岩年不敢多歇一会，知道徒儿李浔闲不住，便由得她在旁协助。
按方开药也好，安置病患也罢，所幸李浔从小医馆长大，小小年纪倒也沉得住气。
可赵管家女儿慕灵毕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师徒二人相劝几句，让她先回别院。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放心不下，李浔只好笑着挥手，示意忙完医馆的事就去找她，这才赶她走了。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度过，李浔始终有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分明症状不同，为何师父确诊都是疫症？”
“你说呢，这不废话！”申狸犹如瞌睡醒了一般，跳将起来接口道，“那些前几日来看病的乡邻，事到如今都怎样了，丫头你得连起来好好想想！”
这番话直比醍醐灌顶，将她从迷惘遐思中速速拉了回来。
那些乡邻们都凄惨病死了，包括慕灵偶遇的那位大娘，临走前症状惊人一致，无论之前是否高烧、咳嗽、惊厥，最终皆是一夜间急转直下。
垂死病患如干涸的鱼拼命张口换气，双目赤红密布血丝，手脚僵硬再无知觉，气若游丝直至生机全无。
李浔本以为，除了缚魂症这般世间罕见的疑难杂症，人间瘟疫不过是沧海一粟。
偏偏机缘巧合，在她重生为人后，同理之心不知不觉日盛起来，加上猫魈附体灵体重塑，共情能力更是瞬息扩张数倍。
常言道，懂得方慈悲，便是这层意思了。
她仍视师父为救世能人，诚然，李岩年称得上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杏林奇才，可生之为人，便无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妙手回春之理。
事实上，时疫蔓延以来，师父所仰赖的多为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之类传统医书，若论治疫经验尚存不足。
“狸爷，你说这疫症到底该怎么治，十里八乡病患遍地，医馆如何一一顾得过来，倘若放任自流，棠城怕也要保不住！”
申狸还没答上话，门外先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浔浔，你说得对，是得好好想个法子了。”
她回头探去，不是赶来看望的叶韫还有谁。
李浔眼前一亮，忙道：“阿礼，这几日翟大哥可好些了？鹤监找你们麻烦没有？”
“鹤监偃旗息鼓中，翟大哥左右无妨了！据大夫说，过几日便能下地行走。你猜，那位大夫可是谁？”
偏偏这个时候，叶韫还不忘卖个关子。
“无聊，不就是凉城暮云医馆的王栄大夫！”申狸干脆抢答道，不屑之意溢于言，它最不喜的便是猜来猜去耗时间。
李浔捂嘴偷乐，心想猫魈还真是个毁气氛小能手。
每逢他们交谈之际，它就会意想不到插上一嘴，偏偏还一针见血，害得叶韫讨了个没趣。
叶韫吃了憋，果然讪讪道：“没劲，话都让你说了！确实是王大夫，有他照顾翟大哥，哪怕你师父忙不过来，总有个安心的。”
李浔这才注意到，他倒是也蒙了面巾，看来侯府上下均是知晓时疫凶险，防患于未然。
正想接着往下问，叶韫却截断了她的话头，肃容道：“浔浔，慕灵妹妹回别院后，不幸感染了疫症，我从未见过赵叔伤心成那般模样，她……”
他似有不忍暂且住了口，忐忑等待李浔是何反应。
她神色掠过显而易见的惶然，急急捉住他的手问道：“慕灵她怎么了，快说呀！那位王大夫给她治了么？”
叶韫目光黯然，默默扶住她微微发抖的肩头，示意不必过于担忧，王大夫已在尽力医治。
随后，这位小侯爷咬牙道：“纵然老天为难，我绝不放弃，赵叔这个女儿非救不可！棠城郊外这些百姓我也非救不可！”
医馆本就人手不足、药材匮乏，李岩年忙前顾后竭力救治，奈何实在收治不了这么多病患。
况且还有源源不断涌入的，他愁眉苦脸显是无计可施了。
起初，赵慕灵是在医馆附近的榆树底下，看见那对衣衫褴褛的农家夫妇。
老伯将碗颤颤巍巍递到老伴嘴边，好说歹说劝她再喝口水，大娘却倚着枯树干紧闭双目，执拗地摇了摇头，剩下最后一口气勉力支撑。
不知他们歇了多久，老伯吃力地搀扶起大娘，想往医馆门口挪一挪。
赵慕灵见状，忍不住上前帮忙搀扶，言谈之间方才得知，有种怪病突如其来，害死了诸多乡邻。
待三人缓缓同行至医馆门口，才发现压根挤不进去，遍地皆是唉声叹气的病患。
大娘再也经不住折腾，面颊潮红唇色青紫，浑身发烫昏了过去，眼见是不行了。
慕灵想起李浔还在易安别院，便掉头一路小跑找她回来。
李浔对近日所谓怪病一头雾水，她留在深宅大院内陪伴叶韫和翟季，医馆还是由师父负责打理。
谁料宅院之外正水深火热哀鸿遍野，直至亲眼得见乡邻倍受疫症折磨，才深深体会到情势不妙。
“浔儿！你俩进来怎么不蒙上面巾！”
李岩年满头大汗抬起头，瞥见李浔和慕灵直愣愣闯了进来东张西望，情急之下便喊出口，“疫病易传染！口鼻要捂住！”
这番话清清楚楚传入在场乡邻耳中，不免引起一阵小小骚动。
“李大夫，您说的可当真！这病一传十、十传百的防不住？”
“挨家挨户得了病倒下，田谁种？别说烧饭做菜浆洗衣裳，连喘口气都难，咳咳……”
“可不是，家中就剩一个小娃娃还活蹦乱跳，哎哟，谁来照顾呀……”
乡邻们本就病恹恹虚弱不堪，听到李岩年这么一说，自然七嘴八舌起来，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顿时整个医馆乱糟糟的，弥漫着沮丧，猜疑，不甘，惶恐与焦躁。
李岩年意识到心直口快失言了，作为医者本不该在眼下厚此薄彼，或加深病患担忧。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安抚道：“乡亲们别慌！瘟疫自古便有，但凡医治得当，要相信是挺得过去的！”
实则他内心并无把握，替前面几位病患把脉问诊后，他极力思索着应对之策，蓦然发现今朝疫情与史书记载有所不同。
确切来说，所谓怪病，怪就怪在它的症状层出不穷。
譬如，前村的梁叔高烧难退浑身打颤，食欲全无口干舌燥，整日迷迷瞪瞪一问三不知。
后村的巧婶红疹突起瘙痒难忍，口鼻犹如用土封住一般，上气不接下气。
又譬如，远乡李家二姑娘头痛难忍视物模糊，近乡周家小儿高烧难退多次惊厥，诸如此类难以枚举。
一上午堪堪照料完七八个病患，李岩年不敢多歇一会，知道徒儿李浔闲不住，便由得她在旁协助。
按方开药也好，安置病患也罢，所幸李浔从小医馆长大，小小年纪倒也沉得住气。
可赵管家女儿慕灵毕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师徒二人相劝几句，让她先回别院。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放心不下，李浔只好笑着挥手，示意忙完医馆的事就去找她，这才赶她走了。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度过，李浔始终有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分明症状不同，为何师父确诊都是疫症？”
“你说呢，这不废话！”申狸犹如瞌睡醒了一般，跳将起来接口道，“那些前几日来看病的乡邻，事到如今都怎样了，丫头你得连起来好好想想！”
这番话直比醍醐灌顶，将她从迷惘遐思中速速拉了回来。
那些乡邻们都凄惨病死了，包括慕灵偶遇的那位大娘，临走前症状惊人一致，无论之前是否高烧、咳嗽、惊厥，最终皆是一夜间急转直下。
垂死病患如干涸的鱼拼命张口换气，双目赤红密布血丝，手脚僵硬再无知觉，气若游丝直至生机全无。
李浔本以为，除了缚魂症这般世间罕见的疑难杂症，人间瘟疫不过是沧海一粟。
偏偏机缘巧合，在她重生为人后，同理之心不知不觉日盛起来，加上猫魈附体灵体重塑，共情能力更是瞬息扩张数倍。
常言道，懂得方慈悲，便是这层意思了。
她仍视师父为救世能人，诚然，李岩年称得上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杏林奇才，可生之为人，便无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妙手回春之理。
事实上，时疫蔓延以来，师父所仰赖的多为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之类传统医书，若论治疫经验尚存不足。
“狸爷，你说这疫症到底该怎么治，十里八乡病患遍地，医馆如何一一顾得过来，倘若放任自流，棠城怕也要保不住！”
申狸还没答上话，门外先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浔浔，你说得对，是得好好想个法子了。”
她回头探去，不是赶来看望的叶韫还有谁。
李浔眼前一亮，忙道：“阿礼，这几日翟大哥可好些了？鹤监找你们麻烦没有？”
“鹤监偃旗息鼓中，翟大哥左右无妨了！据大夫说，过几日便能下地行走。你猜，那位大夫可是谁？”
偏偏这个时候，叶韫还不忘卖个关子。
“无聊，不就是凉城暮云医馆的王栄大夫！”申狸干脆抢答道，不屑之意溢于言，它最不喜的便是猜来猜去耗时间。
李浔捂嘴偷乐，心想猫魈还真是个毁气氛小能手。
每逢他们交谈之际，它就会意想不到插上一嘴，偏偏还一针见血，害得叶韫讨了个没趣。
叶韫吃了憋，果然讪讪道：“没劲，话都让你说了！确实是王大夫，有他照顾翟大哥，哪怕你师父忙不过来，总有个安心的。”
李浔这才注意到，他倒是也蒙了面巾，看来侯府上下均是知晓时疫凶险，防患于未然。
正想接着往下问，叶韫却截断了她的话头，肃容道：“浔浔，慕灵妹妹回别院后，不幸感染了疫症，我从未见过赵叔伤心成那般模样，她……”
他似有不忍暂且住了口，忐忑等待李浔是何反应。
她神色掠过显而易见的惶然，急急捉住他的手问道：“慕灵她怎么了，快说呀！那位王大夫给她治了么？”
叶韫目光黯然，默默扶住她微微发抖的肩头，示意不必过于担忧，王大夫已在尽力医治。
随后，这位小侯爷咬牙道：“纵然老天为难，我绝不放弃，赵叔这个女儿非救不可！棠城郊外这些百姓我也非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