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年在医馆仔细验看了祁文尸身,意外发现此人生前患有疫症。

    “尸体泡在荷塘中,自然过了疫气,也不知近日多少乡邻曾饮下塘水!”

    一旁倚在墙边的祁武咬牙切齿道:“那夜偷袭后,鹤监命我兄弟二人半途折返,来别院左近蹲守,兄长不慎染上疫症,鹤监竟要我将兄长沉塘,可换来银狩印抵过,我自然死活不肯,可还是被他们下了毒手!”

    众人闻言,均被驭鹤所残忍手段惊到,罔顾人伦不说,企图驯养出一批利欲熏心的死忠杀手。

    所谓银狩印仅次于金狩印,是他们给手下暗卫的记功状,凭此可擢升权限,获取额外酬金,抑或将功抵过免于被内部处死。

    “沉塘也是鹤监连环计之一?意在扩散时疫,令饮用塘水的百姓染疫身亡?还是冲着奉朔侯府来,欲灭口而后快?”

    叶韫眼神冰冷不怒自威,俨然有了小侯爷的气势。

    “啧啧啧,好狠毒的计谋!无毒不丈夫这话得改改,阉人更毒,毒死了!”

    申狸砸着嘴冒出这句,惹得李浔悄声反问,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苏醒了。

    申狸闷不做声,李浔懒得理它,相伴这么久摸清了脾气,这货憋不住话总会说的。

    祁武显然不认为替鹤监做事多么光明正大,就算要沉塘的不是他亲兄长,此计亦是灭绝人性伤及无辜。

    奈何他除了抽身而去还能做什么,结果遭了毒手重伤难愈,居然还被敌方救下,阴差阳错之中似有冥冥注定。

    他正声回道:“回小侯爷,刺杀为其一,扩疫为其二,动摇奉朔侯府根基为其三!”

    此言不假,朝堂皆知奉朔侯自班师回朝后,一度远居棠城,名为照顾爱妻,实则明哲保身。

    彼时,皇族凌氏、后戚韦氏与权臣柳氏等几大家族争斗得水深火热,叶靖渊虽因军功受封,毕竟不如世家大族根基深厚。

    叶靖渊从不自诩清流,多年来,征战沙场抵御外敌,刀光映甲血影染衣,哪来闲情与一群官宦缠斗日久。

    他确有退隐之心,可容栩公主一生一次的托付,不得不令他陷入两难。

    既不能退江湖之远,惟有居朝堂之上护佑家人挚友。

    这等令一向目中无人的鹤监也心折的主,不是没受过各方招揽,譬如驭鹤所背后的主子三番两次示好,奈何石沉大海。

    就连嘉峘帝本尊,亦揣测不出奉朔侯,究竟这些年来在预谋何事。

    谁知渐渐传出流言蜚语,有说奉朔侯当年根本没有解散无远军,而在棠城某处布下驻地,将士们平日作百姓装扮,掩于攘攘市集。

    也有说弗届卫即是无远军中百里挑一的精英,熟谙兵法武艺高强,只待战事一发便披甲上阵。

    “放肆!”赵管家一时忍不住,脱口大骂,着实被祁武所言气得不轻,这年头污蔑侯爷的真不少。

    叶韫却意味深长盯着墙边那个身影道:“你为何要说这些,想告诉我们什么?”

    “小的知晓不多,不想再替驭鹤所办差,如不弃,愿为侯府效命!”

    祁武脑筋转得甚快,只不过此刻表明心迹,多少落了刻意,一个不慎反倒惹祸上身,他想赌一把再说。

    “弗届不养闲人!”翟季忽然开口道,一针见血点出祁武的盘算。

    为侯府效命无非是想加入弗届卫,那么倒底是来维持生计,还是刺探敌情?

    众人疑窦丛生,祁武心知对方不会轻易信任他,便不卑不亢道:“小的不才,却也并非闲人,我兄长染疫沉塘,坏了附近乡邻饮水,诸位可曾想过没有,没了水源该当如何?”

    李浔闻言悚然一惊,各家各户吃水用水不是取自塘堰便是逢泉掘井。

    师父常提起,开的药方起效不同,或与何处饮水有关,十里八乡难怪会迷信荷塘神水了,师父倒不是“神水”这个意思。

    显而易见,掘井乃是头等要事,叶韫之前有想到过,曾与赵管家商议此事。

    棠城郊外本就偏旱难找水源,两人又不会识泉掘井之技艺,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能人巧匠来。

    “你会掘井?”翟季又冒出一句,料想祁武提及此,想必胸有成竹了。

    果然听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回翟统领,我兄弟二人蹲点之时,早已勘探过附近地形,何处有泉心中了然,诸位若不信,请随我来!”

    翟季留了个心眼,封住祁武两处要穴,免得他伺机动作,随后向叶韫禀告:“小侯爷放心,我会看好这个家伙!”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起去后山找水源,恰巧在离药田没多远的山坡下停步。

    只见祁武带伤艰难挪向一棵小树,蹲下身去翻看树旁草丛,喜不自胜道:“找到了!天气如此干燥,此处却徐徐涌出清水,地下定是个源头!”

    众人围上前一看,草丛茂盛堪堪遮住了涌水,翟季掬水在手饮下一大口,朝大家点点头,算是过关了。

    数日后,乡邻们便在此处掘深几丈,砌成一眼深水井。

    说来也怪,此井水质甘冽,李岩年与王栄用此水煎药给病患服用,见效甚快,不免令众人对祁武心生好感,不知不觉淡忘了之前沉塘惨事。

    祁武跪在叶韫与翟季面前,重重磕头道:“小的不敢邀功,但求戴罪赎过,亦是替兄长报仇!”

    翟季拍了拍他肩膀,平静如常,也不再多言,只等叶韫发话,是去是留有个决断。

    “既然如此,你且跟着翟大哥,不愁报仇无门,望你好自为之!”

    叶韫虽无十分把握,但留下祁武或能套出鹤监其他意图来。

    毕竟内心深处,他始终不解那毫无来由的追杀,身世扑朔迷离也罢,倘若仅是安济堂弃婴,为何这么多人护着他或要杀了他,岂不是咄咄怪事。

    安葬祁文之际,叶韫嘱咐赵管家,要下人们格外小心,选了一块僻静处,将尸体仔细用布裹实,焚烧后拢灰入土。

    虽有违祁武最初所求,眼下治疫为重,不得不作此处理,祁武亦不敢再多言,垂泪拜别兄长。

    连日来,棠城郊外疫情难以遏制,叶韫日夜难安,他想及某书曾记载过收治麻风病人的“疠人坊”,忽觉第一要务是将染疫病患与常人相隔绝。

    夜半不知风露重,他披着一件墨色大氅,急于去找王老大夫商榷,想问出当年张太医在旻西,是如何建“安疠坊”的。

    行至半路,却不料抄手游廊闪过一道人影,叶韫心中起疑。

    待进到客房中,王老大夫闭目仰躺在塌,叶韫试图摇醒他未果,一探鼻息骇然失色,显然已不在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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