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告状

    且说正月十二,燕临要从外书房搬回内院来住,正好黛玉送谢氏出去,顺道就到廊下走走,让紫鹃去书房里看看,也不知燕临有没有收拾好。

    她走到密密麻麻的扶芳藤下,觉察到这里站着一个男人。

    黛玉只觉心脏砰砰直跳,似乎跃到了喉咙口。她强装镇定,又踱步远了些,估算了一下距离,若是跑回后院,只怕没两步,就要叫人捉住。

    于是,她往书房去,还扬声问道:“世子的东西收好了么?”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

    紫鹃正收拾着,见黛玉进来,心里笑话:原来少奶奶这么迫不及待的,看来她也是想着世子的。

    黛玉走进来,脸色大变,转身就要关上门。紫鹃还有些奇怪,不是收拾东西、回内院么?在门要关上的刹那,一个男人重重的将门推开。

    黛玉摔在地上。

    紫鹃一声惊呼:“姑娘!”

    来人闪进书房,快速将门关上,一回身,见黛玉和紫鹃惊惧地盯着他。只见这个男人大约四十来岁,身材高大,行动敏捷,络腮胡子,看不清脸。

    黛玉知道自己着了相,大白天的关门,所以露出了破绽,一边又吃惊,不想这人武功也这么好,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和燕临一样。

    紫鹃扶黛玉起身,两人退至书房一角。黛玉警惕地盯着来人,问道:“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来人行了个礼,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夫人见谅。鄙人是想求见锦衣军指挥佥事燕大人!”

    黛玉平静地说道:“既如此,你放我走。我去通传,我夫君定然会见你!”

    来人想了想说:“不必了,委屈夫人呆在此处,等燕大人来了,我自会放你走。”

    紫鹃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你让我们少奶奶走,我留在这里。我们少奶奶寻着世子,就让世子来这里见你。”

    来人笑了一下,道:“你们主仆都在此处,算不上孤男寡女,何况事出紧急,某得罪了!”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道:“少奶奶是明白人,只要你们不做声,我便不会伤你们。见到燕大人,我即刻让你们走。”

    黛玉恐他偷袭燕临,嘴上应了,心里却在想着怎么示警燕临。她对紫鹃说道:“既如此,给客人上茶吧,我们一起等。”

    书房这里,炭火、火折子、水壶、茶具一应俱全。

    紫鹃听得黛玉吩咐,勉强镇定心神,真的烧起水来,倒让来人暗暗称奇:不愧是锦衣军家的少奶奶,真是好胆色。

    且说燕临呢,临近午膳,他随燕牧回到家里,首先就是回内院寻黛玉说话。不料雪雁抱着金鳞站在院子里,也是在找黛玉。

    燕临问道:“少奶奶呢?”

    雪雁道:“刚送九少奶奶出门,还没回来。奇了怪了,怎么没见人影呢,难道不是走这条路?”雪雁两头张望,自言自语起来。

    燕临想了想,莫非是去书房等他了么?

    燕临往书房走,一抬头,见到门窗紧闭,便要往回走,忽然又觉得不对劲。透过细纱糊的窗子,隐隐可见水壶悬在炭盆上,水滚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书房里确实有人。

    这书房连着内院,今天二门又开了,书房里应是黛玉无疑。

    但黛玉煮茶,是要开着窗的。她们林家从前有个长辈,烧着炭盆取暖煮茶,又没有开窗子,一晚上过去了,竟然人没了。后来他们林家便有了这条规矩:冬天再冷,若生着炭火,必要开一点窗透气。

    这门窗紧闭的,是怎么回事?

    燕临觉得奇怪,悄悄上前,探察究竟。原来……是有不速之客。他抬脚就要踹门,不料来人也察觉到了,竟然大大方方把门打开了。

    燕临一边戒备,一边扫视一眼,见黛玉冲他微微点头,放下心来。

    黛玉道:“这便是我夫君燕临,你可以让我走了么?”黛玉深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呆在这里只会让燕临分心,所以果断说要走。

    那人居然应了,侧身让出一条道来。紫鹃连忙扶着黛玉跨出书房的大门。

    燕临紧紧盯着这个陌生男子,余光瞥到黛玉出了外书房的院子,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黛玉回到内院,连忙和紫鹃合力关上院门,又问蒋嬷嬷,家里可来了陌生人。

    蒋嬷嬷道:“没有啊,这是怎么了?”

    黛玉道:“满汀在么?”

    蒋嬷嬷道:“昨儿个摆完宴席,咱这里终于歇下来了,满汀告了假,回乡下老家去了。少奶奶您忘了?”

    黛玉这才想起来,于是把事情跟蒋嬷嬷一说,蒋嬷嬷赶紧护着黛玉回到屋里,让丫头们和王嬷嬷陪着黛玉,她往燕牧院中搬救兵去了。

    黛玉无奈应了,和婆子丫头待在屋里,紧锁房门,等着消息。

    燕牧正要用午膳,见蒋嬷嬷慌慌张张进来,一听事情原委,提起宝剑,就往书房奔去。书房门开着,等他进入,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血流了一地。

    燕临握着一张白纸,站在一旁,有些愣神。

    燕牧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燕临定了定神道:“他跪在地上,举着一张纸,说‘有冤’。我接过纸一看,一张白纸,什么字也没有,我抬头正要问他话,他却举刀自刎了……”

    燕临完全不明所以,看看手中的纸,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男子,一头雾水。

    燕牧上前探了探脉,啧,真死了,下手是丝毫没有犹豫的,燕临离他有点近,他自刎时喷出的血,还溅到了燕临的脸上。

    “无字状…这事有些棘手,暂时不能声张,”燕牧想了想,道:“你且去问问你媳妇,她看出什么来没有。还有,你这衣服也换了吧。”

    燕临回了内院,见门关着,敲了敲门,说道:“别怕,是我!”

    吉翊和佳鲤赶紧上去开门,把燕临迎了进来,燕临便叫丫头们出去。黛玉上前一看,他脸上有血迹,吓了一跳,问道:“你可是受伤了?”

    燕临说不是他的血,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黛玉也不由得沉思起来,把方才的事又想了一遍,然后才说道:“他功夫不差,尤其轻功不错,我一个转身,他就飞身上来,落地也没有声音。他肯定是踩点了几回,就在书房附近侯着你。我们有护院,可是谁都没有发现。”

    燕临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黛玉又道:“我听他口音,离我们湖州不远。”黛玉是姑苏人,却又在扬州长大,后来又去了京里,因此吴音、江淮官话和北方口音,她都听过。这次随燕临回湖州老家,没几日,湖州一带的南音,她也能学得惟妙惟肖。

    听黛玉这么一说,燕临又有了几分眉目,追问道:“还有呢?”

    黛玉替燕临绞了帕子,递给他,然后一气说完:“他递一张无字的状纸,肯定是有重大冤情,否则为什么不上湖州府去告,再不济,今儿个杭州锦衣军的百户大人还还来了呢。他蹲了些时候,也必是知道的,怎么不去找他们?此其三。第四条便是其出身了,我看他并非奸邪之辈,见了我和紫鹃,并无越礼之举,也不多看,可见是懂规矩的,也是与贵人打过交道的,绝非江湖草莽。”

    燕临听罢,连连点头。

    黛玉又拿来干净的衣衫,让燕临换了。燕临一瞧,是一件宝蓝色素面湖缎夹袍。黛玉道:“你要办事,不好穿得太花哨,引人注意就不好了。”

    燕临见她想得周到,十分感动,抱着她嘱咐几句,又让她把满汀叫回来,黛玉都一一应了,燕临这才回了书房。

    燕牧还在守着,又仔细翻查了尸首,还把状纸在炭火上方热了一下,依然白纸一张。

    等燕临回来,把黛玉的话转告燕牧,燕牧点头,这个儿媳妇心细如发,她的观察与论断都是可信的。

    燕牧便说:“我刚看了他手上的茧子,确实是练武之人。你在这儿守着,我去请你大伯,他在湖州多年,官面上、市井里乃至江湖中都有人脉。”

    一会儿燕敢来了,听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瞧了瞧尸首,沉思片刻,道:“习武之人,听你们所说,似乎应该是个武官,又是湖州附近的人,多半只有两个去处,要么去云南投‘燕家军’,要么投东海的‘齐家军’,当年齐少保麾下,不少江浙子弟。看他年纪,倒也对得上。”

    燕牧点头,说道:“我任云南节度使那些年,麾下士兵,无有不识的,更别提武官了,他绝不可能是我‘燕家军’。”

    “齐少保?”燕临当然听过他的大名,本朝大将齐先勇,曾经大战倭寇,九战九胜,扫平闵越海患,加封为少保。

    燕临又一想,可是齐少保病逝,这其中能有什么冤屈呢?难不成齐少保是被毒死的?没听说呀。

    是夜,燕敢、燕牧和燕临将尸体抬走,放在凤凰山一僻静处的石屋里。燕临又给死者刮了胡子,仔细查验了一番,最后命人守山人看着。黛玉这里,自然让丫头婆子将书房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痕迹。

    燕敢是识得几个‘齐家军’里解甲归田的人的。燕临连夜画了死者的画像,打算第二日跟着燕敢去问问,打听他的身份。

    黛玉接过画像一瞧,缓缓点头道:“你这寥寥几笔,也算抓住神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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