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应宸起的很早,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暮云重”的房门,他淡淡一笑拉上外套拉链,仍像刚来小院的时候那样,精力充沛的开始晨跑。

    两圈下来回到小院,同样是在树下石台池盆边洗脸,裴应宸环视几圈却仍未发现那抹熟悉的身影……

    云朵在湛蓝明净的半空中卷起小小的片片白浪,却为北风驱散开却,日上三竿,万里无云,热浪滚滚,仿佛连空气都在燃烧一般,炽热的气浪让人直觉透不过气。

    水龙头一滴滴溅落的细小水珠,滋润着巴掌大一隅为烈日晒得蜷曲起的草叶。

    裴应宸面色平静的伏于案前,目光在纸页间快速扫过,屏幕上的数据不断变化,他眼神专注而犀利,似轻易就能洞察一闪而过的数据秘辛,做出精准的判断。

    可也只有他自己才晓得,虽没有时不时的动手掀开面前的百叶窗帘,耳朵却一直倾听着屋外一点细微的动静。

    日升日落,斜阳已西坠,天际却被残余的霞光淬上了一层温暖的蜜色,余晖将半空映得透亮,干净而明媚的香炉紫烟融于万丈赤金涟漪,纯粹得让人只想捧于手心,小心呵护珍藏。

    裴应宸曲起一腿靠在墙边,于小院楼上无人的角落,独自欣赏天边彩云。

    尽管绚烂多彩,时隐时现,却似乎又比任何一刻,都更令他感到震撼同渴望,那种翘首以盼的朝思暮想,融入了和煦的微微一阵风,轻抚过他的额发,皆化作天际线边的潮汐,涨涨落落……

    他缓缓动笔,多想将这波澜壮阔的瑰丽景象描绘书写成诗,在只有彼此的时刻,同她分享这似梦般的仙境之美!

    借着微弱一缕霞光,裴应宸一手撑着下巴,垂目看另一只手的掌心,时间悄无声息的自指缝间默默流逝,好像等她的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目光流转间,淡淡扫过手臂,早前因为护她而被小电驴划伤的那一处,只余细微一点浅色疤痕,而她惊慌失措,一双美目饱含眼泪将落未落的模样,轻而易举就让他记忆犹新又难以忘怀……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他已半身麻木,楼下终于传来一点细微的说话声:

    “你那个意中人,来头可不小……”

    “是嘛……”饶星辰语气平淡,波澜不惊。

    “怎么,不晓得?”穆贞偏头看她,面上是一点将信将疑。

    “……不然,这么无趣一男的,除了皮相还可以,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这带了一丝调侃的嘲讽话头自楼下远远的传入裴应宸耳边,惹他淡淡一笑,忽而就联想到陆晏铭的那个小舅舅,说他们这帮人是“论学历和能力只能勉强算过得去”,当时沈渡还很不服气的想反驳,结果直接被归到了游手好闲的那一类里。

    “青梅竹马都上赶着追到人鼻子底下了,没点家世背景,可能吗?你真不晓得啊?”穆贞怒其不争的看着面前的“颜狗”饶星辰。

    可她却一副不欲同他多解释的样子,并没有接茬。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是非要从他裴家的孙子辈里面挑一个,按照你家老爷子的喜好来看,怎么选也应该是老大那个出了名的‘儒商’才是……”

    饶星辰翻了个白眼,道:“同老板的买卖还没谈明白?才刚结束,这会儿又搁这谈二场呢?!这么敬业,你家里人知道吗?”

    穆贞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为着躲家里头要给安排的那一位……‘门当户对的对象’?”

    这几个字,穆贞念得饶有兴致,揶揄味儿十足,却让隐于暗色之中的那一人徒然蹙起了眉头。

    “……急着找我来出主意,刚好就借了项目的名头,猫这里来求安生!如今一晃眼,在村里待了也快小半年了吧?现下莫不是住上瘾了,不打算回去了?”

    饶星辰嘴角一翘,也不反驳,甚至觉得确实有那么点意思在里头。

    穆贞忽见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于长夜之中一抹娇羞入她眸中,星星点点的清浅淡笑好像黑暗里的暖光一泄,骤然暖了人间芳菲。

    他冷笑一声:“阿星!玩儿玩儿就得了……还当真?”

    “我劝你,见好就收吧,别过火……你家老爷子那个脾气,既认准了一人,定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即便是他裴家!”

    “啧,别整得到时候彼此下不来台,连累一群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今天话怎么这样多?我妈在你那又花了不少钱买东西吧?让你巴巴的赶来这边当说客?亏我还以为是真来同我聊工作的!”

    饶星辰走开两步,停在为绿茵遮掩,缀满鲜花的一面墙边,驻足欣赏。

    翠绿枝叶覆盖住整个墙壁,繁茂的藤蔓扭曲盘旋,直延伸至屋顶之上,又自檐下垂落,形成丰茂的天然垂帘,绿叶掩映间,点缀着一朵朵开得热烈的橘红色喇叭样的六瓣娇花。

    自初夏开始,便悄悄挂满枝头,枝梢蔓延间,此落彼开直到秋天,微风吹拂而过,美得明艳若霞,飞扬明丽,蓬勃而炽烈。

    饶星辰仰面静观,眼前却不自觉浮现那长夜一臾间,她将凌霄簪于他鬓边的模样,满树繁盛芳菲,竟不及他月下惊鸿一影。

    “时间到了,我自会回去,该见的人,我也自会去见,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事,我还是清楚的……”

    从枝上摘下一朵凌霄花,饶星辰语气极是平静,难辨喜怒。

    “……那他呢?”穆贞又追问一句。

    “他……”

    她转动指尖那朵凌霄,花瓣轻颤间,色彩由淡黄渐至柔和的金红,花香独特,欲迷人眼。

    这长久的沉默,换来裴应宸隐于暗夜之中离去的清冷背影,就像依附在花瓣上的晨露,终于散开在冉升的初阳之间,徒留缕缕边缘破碎不堪,难辨字迹的纸片纷纷扬扬随风而逝,散出去老远,悄无声息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阿宸……”

    “我见云卷云舒晕染开一川山月,又见碧湖澄澈荡漾出你似水眼眸……”

    “阿宸……”

    “我曾一见你便心上多秋……”

    “自此庭前花开花落,皆伴你入我梦来……”

    那声音宛若天籁,何其动听,更胜仙乐,那笑容堪比芍药初绽,何其鲜活,让人忍不住只想一再沉沦。

    然……

    “该见的人,我也自会去见……不该做的事,我还是清楚的……”

    令人心醉神迷的告白,几分真假,已然分辩不明,院外翠绿依旧盎然,万籁俱寂,他枯坐两晚只为见她一面,却因她的犹豫,于漫漫长夜里,轻易惹了他,耿耿于怀……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穆贞却也不急,怡然自得间静待她悠悠回神。

    饶星辰面上,是鲜有的少女虔诚的爱慕,她微微一笑,美目似喜含情,娇俏玲珑挺翘琼鼻,肤若凝脂一点樱桃唇,颊似粉霞,娉婷袅娜的倚在一墙凌霄花下。

    眸里水光潋滟之中,是惊艳于这份惊艳,烂漫美好到让人无法忘怀。

    她说:

    “于这个夏日里的小院中,遇见他、中意他、等待他、拥抱他和爱慕他……

    皆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切,饱含令人迷醉的心动。

    年幼时读不懂《诗经》,直至现在,才真正体会其中那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含义……

    这是不是自成年后遇见的最浪漫的事儿?

    阿穆,若真这样认真算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她笑容温暖,梨涡若隐若现,平添一份娇俏可人。

    “当真入了心?”

    “是!”

    “那你刚刚还说要去见别人??”穆贞无语。

    饶星辰理所当然道:“作为那不着调的老爹的掌上明珠,看在家族荣誉的面上,我也该出面为他收拾这烂摊子啊!”

    她突然拔高的思想境界让穆贞不屑一顾。

    “呵……你收拾?谁收拾谁还未可知呢!”

    饶星辰并不理会他:“……同阿宸在一起后,我总要全力以赴一次,努力处理好那些以前全不在意,也不想理会的事儿吧……免得他忧心~”

    “啧……”

    穆贞一咂嘴道:“我竟品出了一些吃味的酸涩?”

    饶星辰瞥他一眼,认真道:“阿穆,他是我的!”

    “饶星辰,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现在你却想喂我吃狗粮?”

    “穆穆!你值得更好的~”

    听她这样说,穆贞倒也不讲话了,唇角微弯,笑容潋滟仿若阳春三月桃李花开。

    而另一头,容色寡冷的裴应宸,眼神凛冽如同冰封的湖水,深邃而疏离,看似光华却无法触及。

    心绪不宁下的彻夜难眠,致使他两日未歇,然不经意入耳的话语,却让他徒生芥蒂,头昏脑胀几近将他压垮。

    自心底里生出的那些嫉妒、钝痛、猜忌同落寞,皆化作无名之火熊熊燃起,烧得他酸楚阵阵,难以言表,心情瞬间直坠谷底,倍感失望。

    裴应宸一个人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到了小屋门口,他摸出钥匙,半晌才推开房门。

    于黑暗之中闭了门,桌案上的电脑屏幕,正散发着的幽幽蓝光让他只觉刺目无比,一手按下电源,关掉手机丢于桌上。

    无力感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而至,瞬间将他淹没,强烈到只觉无法承受,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如此脆弱。

    他倒入床上,闭了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殆尽。

    旷野之上,月落无星,目光疲惫,蔚蓝终将黯淡成灰白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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