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珩还是把我们送出了城。他在晚膳中下了蒙汗药,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架马车上。马车疾驰着,我感觉我的五脏六腑快要颠倒过去。身边是婉儿和成墨两人,看样子他们还没醒。

    我张嘴想发出声音,但许久未进水,加上药劲还没过,发出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很快就被马车的吱嘎声掩盖。我手脚并用的爬到前端,用尽力气掀开帘子。

    突然看到一个人头露出来,马夫吓得抖了下。“夫...夫夫...人,您醒了。”在我的逼问下,我得知我们已经昏睡了一日,而此处距京城已有百里。

    “前方的镇子,给我买匹马。”我说罢,放下帘子,靠在马车内沉思。我们已经走了一日,马车总比不上骑马的速度,若是骑马回去,走的快些不出半日就能到京城了,应该可以赶上。

    不出一个时辰,到了镇子,我给了马夫写银钱,让他替我买匹马。而我去了客栈,将婉儿和成墨安顿好,将银钱全部留下又借了纸笔。

    对着面前空白的纸,思绪万千,我一时竟不知如何下笔。

    婉儿,成墨亲启:

    突逢乱世,山河飘零,京城将破,人人自危。日后万事都会变得艰难,此去谭州,虽有人照拂,但仍需时时小心,你们二人要相互搀扶,到谭州等我们,定会重聚。

    母云渺涕书

    写罢,放下笔,我起身离开,顺手拿走了桌上的小刀。

    翻身上马,许久没骑过马,差点掉下来。我稳了稳身形,向着京城疾驰而去。

    快到京城时,我感到天地在有规律的震动,像是黑云压来。起先我以为是地动,很快我就明白过来,这是战鼓声,叛军攻城了!这让我如坠冰窟,“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说好是三日后攻城的”我心里不住的想,最后几乎要呐喊出来。

    临近了京城,我心中的那点侥幸都不复存在。战旗堪堪悬在城墙上,一只箭刺破旗子,随风一起飘荡。尸体堆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敌我。呼吸间,腥甜的味道冲进我的鼻腔,血气弥漫,将天地染成了红色。

    城门大开着,看上去像是堕入修罗道的入口,如深渊般。

    我踉跄着下马,脚沾地的瞬间,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紧绷着的我在那瞬间几乎要崩溃了。但残存的理智提醒着我,不能倒在这里。

    打起精神,我进了城,鲜红的道路已无法辨别原本的颜色,血液渗透了鞋底,黏腻腻的。在士卒的尸体中穿行,有些士卒还有微弱的呼吸,不时呜咽着。

    脚步骤然停住,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道路中央,似是要用身体阻挡住敌军,血液凝结在身上,将衣服染成深褐色,他的佩剑是我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此时掉落在手边,刀尖还残存血的痕迹。

    裴煜珩死了,我拖着他向城外走去,总不能留他在这里。

    “美人儿,去哪啊?”一个士卒挡住了我前进的路,心中暗道不妙,向四周观察了一下,只有他一个人,看来是落单的。

    我轻轻放下裴煜珩,迎了上去:“军爷,我丈夫死了,来给他收尸,您行行好。”矫揉造作的把我自己都恶心到了,若是裴煜珩还在,定会讥讽我一番。

    “行啊,美人,你陪陪爷就放你走。”说着他就要来搂我,在他恶臭的嘴要碰上我的一刹那,我从袖子中抽出藏了很久的刀子,对着他的脖子砍去。我杀了一个人,他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到我的脸上,手中的刀吧嗒一声掉到地上,我慌忙擦擦脸,扶起裴煜珩继续向前走。没时间思考别的,我走的每一步都心惊胆战的害怕再有人出现。好在距城门不算太远,总算出了城。

    将裴煜珩放在马背上,我牵着马向山上走去。京城西侧有座青城山,来年春天桃花开满山坡,给山披上粉色的外衣,我想长眠于此他一定会喜欢。

    给坟添上最后一抔土,紧绷着的神经卸了劲,泪簌簌地落下来。过去的时光如箭般,齐齐射向我,一时间我好似看到了数个裴煜珩冲我笑着。

    那日,我坐在坟前陪他一夜,絮絮叨叨地同他谈起我们的故事。

    最后天边翻出鱼肚白时,我知道我该走了。站起身,对他说:“该走了,等我带孩子们来看你。”风吹起落叶,回答了我声好。

    老天总爱跟人开玩笑,此时的我不知道的,还有更大的噩耗等着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乱世之中,我终于理解了这句话。明明一日前我路过时还祥和的村庄,此时已一片狼藉。盗匪趁着世道乱,到处□□烧,被烧成黑炭的房屋,沿路哭号的百姓,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夫人!夫人!您行行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叫住了我,“求您带上我小孙女吧,只要给口吃的就行。”见我停下,她颤颤巍巍的走到马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给我磕起了头。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看年纪也就一岁左右。

    我没有回答,看出我的迟疑,她继续道:“家中的人都死干净了,只剩我和她,这个世道我护不住她啊,夫人,求您了。”

    我知道老妪说的是对的,心生不忍,还是带上了女孩。

    女孩很安静,一路上很少哭闹。但她终归还是个小孩,经不起颠簸,路上还是耽搁了些。

    我心中不免有些着急,突然间锦衣玉食的生活破灭,也不知道婉儿和成墨能不能安稳到达谭州。

    沿路一直着打听二人的消息,可百姓都忙着流亡逃命,哪有心力去关注别人的去向,他们摇摇头,继续赶着路。

    数不清多少次后,终于有个妇人同我说,见过他们往谭州方向去了。终于有了一点消息,我高兴地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从包袱的最底下掏出三两银子递给了妇人。

    告别了妇人,我继续赶着路,但心里总算松一口气,看着路边的树飞过的鸟都无比顺眼。

    等我到谭州的时候,已是一月之后。

    裴煜珩说过让我们投奔京兆府尹吴越,进了城,我直奔吴府而去。

    但吴府大门敞开着,透过门向里望去断壁残垣、一片狼藉,没有一丝生机。

    我心下暗道不好,吴家怕是遭了大变故,吴府的线索断了,我只得四处打听婉儿和成墨的下落。

    几经周折,我终于从一个叛军伤兵处得到了消息。

    半月前,一队叛军奉命占领谭州,他们冲进城内官员家中洗劫一空,其中吴家最惨,因为吴越出言讥讽了叛军首领,痛骂他是个奸佞小人,而被屠了满门,连不出月的孩子都不放过。

    婉儿和成墨到吴家的时候,全族人已经一个不剩了,为他们安了葬。二人商定要替吴家报仇,因此带领百姓奋力抵抗。但很快成墨被就当街虐杀,叛军砍下了他的头颅,用以装酒。而婉儿被掳去做了军妓,她抵死不从,咬破了舌头,不出几日尸体就被人从军营中扔出。

    听到这里,我大声笑起来,疯魔的样子将伤兵吓了一跳。

    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这世道啊,他才不管你是王公贵胄、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呢?在刀剑下人人都是尘土。

    后来,我带着女孩辗转去了很多地方。直到新朝建立,我用仅剩的银钱买下了一个小院,在院里种了棵枇杷树。江南的水土养人,枇杷树的长势喜人,没过几年就结了果。果子各个饱满,一口咬下去,甜腻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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