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皇宫行廊里挂着的灯火并不明亮,照耀在皇帝陛下和辛其榴的身上,拖出或长或短的影子。

    宫女太监们,只敢敛声静气,远远地跟在后面。

    辛其榴在庆帝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宽大的薄氅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两人边走边聊,大部分时候是庆帝说话,辛其榴静静地听着,不时应和两句。就这样闲聊着,上了一座高楼。

    从高楼往下看去,侯公公正带着范建,陈萍萍,太子和二皇子在后宫花园里搬花。

    李承泽拿着个小铲子,蹲在地里挖呀挖。不知从哪来的虫子打扰了他,李承泽抬手挥开,不小心打了太子一巴掌。

    看两个小学鸡拿着小铲子你一下,我一下,辛其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看起来,这两兄弟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庆帝看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对赖名成的死,你是不是还心有怨气啊?”

    被这突兀一问,辛其榴呼吸一滞,

    “陛下问起,臣女不敢不答。”

    辛其榴退后一步,直直跪了下去,深吸一口气,说道:“臣女自出生以来,就失去了父亲和母亲,彼时,哥哥尚且年幼,是外爷将我拉扯大,然而,子欲养而亲不待。外爷是我至亲之人,他死得这般凄惨,即使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又怎能不怨呢?”

    “你倒是坦诚。”庆帝观察片刻,很满意辛其榴的回答,伸手扶起她,说道:“雪雨天,见朕不用下跪,这是朕即位之后就定下的规矩,今儿下了雨,地上仍是湿的,你不用跪。”

    “谢陛下。”辛其榴松了一口气,缓缓起身。

    庆帝松开手,若无其事地走到窗边,开口说道。

    “你在《庆国农业发展规划》,提出了‘耕战策略’,通过投资农业科技、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加强国防和军事训练等措施来提升国家的整体实力。朕深以为意。”

    庆帝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曾经,有位故人也对朕说过,农业是庆国的基本盘,朝堂论证都绕不开“耕地”二字。”

    “陛下的这位故人对农业社会的理解,颇为透彻,臣女自愧不如。”辛其榴恭敬道。

    “她确实拥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和无可阻挡的力量。”庆帝的声音有些怀念,“叶轻眉,她就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光芒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辛其榴身形一顿,身侧的手紧紧握拳。

    庆帝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某种程度上,你和她很像,都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

    “臣女自然是比不上叶轻眉的。”辛其榴低头轻声应道。

    “不用妄自菲薄。”庆帝轻笑一声,略带深意的说道:“在神庙那,你可比叶轻眉重要多了”

    辛其榴猛地抬头,鼻尖起了一层薄汗。

    庆帝一步步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恨陈院长,他也是职责所在。”

    辛其榴连忙下跪,慌忙道:“臣女不敢。”

    “你这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真该改一改。”

    庆帝一把拉起辛其榴,两人凑得很近,呼吸可闻。

    庆帝十分平静,却又十分认真地问道:“小六,神庙到底是什么?”

    辛其榴的愣住了,没想到,第一个对她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居然是庆帝!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庆帝收回手,轻声问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今晚的庆帝格外的温和,辛其榴想,这几个月的优待与特权,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陛下,您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在我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能否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

    辛其榴迟疑片刻后,抬头直视庆帝,鼓起勇气问道:“陛下心目中,神庙是什么呢?”

    庆帝哈哈一笑,不在意道:“这个问题很重要?”

    辛其榴十分郑重地说道:“陛下的回答,也决定了我的回答。”

    “神庙,传说中是先人供奉神祗的所在神庙,是整个大陆最神秘的所在,是人们幻想中的一片乐土。”庆帝面色微沉,声调转冷。“但是,它也是人们内心深处无尽恐惧的源泉!”

    “千百年来,神庙利用他的神秘,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并要求人们应该相信它,爱戴它,畏惧他,服从它的统治。”庆帝眼睛微眯,说道:“可是朕认为,神庙不是全知全能的,它有对权力和控制的渴望,也就有了弱点与恐惧。”

    “我猜,你的行为可能触犯了神庙的某些禁忌或规则,但神庙对你有所忌惮,所以才会施加压力,借我之手杀了赖名成。”庆帝摩挲着掌心的一块静心玉,目光望向辛其榴,笑道:“小六,在神庙那,你的地位比叶轻眉高。”

    辛其榴心头震颤,苦笑一声,说到:“陛下敏锐的洞察力和分辨力非常人能及。我确实是叶轻眉从神庙中带出来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逃避,就是为了不再回到那个地方。”

    庆帝静静地看着她,“神庙到底是什么?”

    辛其榴扶住了一旁的雕梁画柱,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了。

    “您猜的没错,神庙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它只是上个文明时代的遗存。”

    “上个文明时代?”庆帝重复着辛其榴的话,眼睛渐渐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眯了起来,

    “准确的说是十六万年前,那时候大陆上已经有数十亿的人类,他们有自己的社会结构、生产方式、科学技术、文化传统,也发明出很多很多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突然有一天,爆发了大规模战争,人类互相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人口数量快速减少,从数十亿减少到几亿、几千万、几百万、几十万。到最后,只有不足一万的人类存活。

    曾经繁华的城市只剩下一片废墟,高楼大厦变成了断壁残垣,街道两旁的树木被炸得枝干断裂,只剩下焦黑的树干矗立在那里。

    文明被毁灭,整个世界被冰雪覆盖,陷入了漫长的冬天……”

    辛其榴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一个沧桑的老者。

    庆帝的目光始终在辛其榴身上,这个故事太过离奇,太过恐怖,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但庆帝没有打断辛其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的迹象。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无时无刻不再分析故事的合理性。

    “在文明彻底毁灭之前,有识之士为保留文明的火种做了很多努力。他们在位置偏僻的北极造了一个很大的宫殿,来保留文明的种子。而幸存下来的人,则一代代生活在那里,守护着神庙。”

    “很多很多年过去,大陆上重新出现了人类。神庙就派遣使者出来,传授人类知识、协助人类劳动,顺便……监视、控制他们。”

    辛其榴顿了一下,接着道:“神庙中很大一部分人不喜欢战争,尤其是大规模的战争,历史的教训告诉他,战争只会带来毁灭。”

    故事终于在一片死寂中结束,灯光忽明忽暗,一阵风吹来,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这就是他们选择支持北齐那个小皇帝的原因,因为害怕我发动战争?”庆帝轻嗤一声,以一种平静或者说是冷漠的声音,说道:“真是懦弱、卑鄙又短视。”

    “叶轻眉曾经做过一首诗,朕很喜欢。”

    掌心的静心玉早已变成了粉末,庆帝信步走出了房间,清声吟诵的声音在房间中回响。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宫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魏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西蛮大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

    庆帝终于走了,辛其榴深深呼出一口气,瘫软在地。

    “这个老东西,果然开始挑拨离间了。”Hope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幸灾乐祸道:“陈萍萍把你卖了?”

    “再瞒下去,院长处境就危险了。”辛其榴锤了锤酸软的腿,不动声色地在脑海中回应它,“而且,我必须得让庆帝看到我的价值!”

    “也对,你掌握着神庙的秘密,还是现在唯一能联系神庙的人,那个老东西一时半会儿不敢对你怎么样。”Hope分析道。

    辛其榴双手撑住地面,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花园里,李承泽还在拿着小铲子,把一株株菊花移栽到花盆里。

    辛其榴在心里小小地腹诽:下手轻点啊,李承泽,你这样会铲断菊花根系的!

    “666,那个老东西现在信任你了吗?”

    “Hope,你是运算出故障了,还是系统该升级了?等我回到神庙,非得给你好好检修一番。”辛其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讥讽道:“庆国这位皇帝陛下,这一辈子,除了他自己,谁也不信。”

    Hope:……

    辛其榴扒在窗边,一边看李承泽挖土,一边在脑内和Hope交流

    “我最近抽不开身,悬空寺的计划就全部交给你了。”

    “嗯。”Hope答应道,“到时候,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

    楼下,李承泽明显累了,动作慢了下来。

    辛其榴眉眼间都是笑意,活该,叫你平时养尊处优,移了几株花就把你累得气喘吁吁。

    李承泽,只有在看不见的地方,我的目光才能大胆地投向你。

    ……

    突然,李承泽抬头,目光直直地射了过来。

    辛其榴吓了一跳,赶忙蹲下后,才想起:“不对,我干嘛要躲,这么远,他根本看不到啊!”

    ……

    李承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某个方向。

    太子拿着小铲子走过来,“二哥,你看什么呢?”

    李承泽挑了挑眉,“总觉得楼里有人在观察。”

    “是谁?”太子心下一惊,左顾右盼后,小声道:“难道是父皇在监工!”

    李承泽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没有恶意,有些亲切,有些温暖,甚至还有点熟悉。

    “除了父皇,还有谁能上那座楼。”

    太子越想越觉得是父皇在监工,拿起铲子,撸起袖子就是干。

    然后,扬了李承泽一脸的土

    李承泽:我这辈子就是给这个傻子当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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