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受害者”的反应很简单,哗的喷出一口血,然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后羿的伤很重,左肩几乎粉碎,这一撞到地上,肩膀处就塌软下去,衣衫上瞬间晕出刺目的殷红,很快便湿了他半截身子,而他本人即便晕厥过去,也疼痛得微微抽搐。

    到底是宝莲灯的全力一击,若不是杨芙出手时特意偏了几分,后羿早就死了。

    后羿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一听到杨芙颤声说“对不住”,知道自己赌对了,心口的气一松,哪里还支撑得住?

    伤错人了?

    杨芙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不觉踉跄后退几步,脑海中隐约间飞快的闪过些画面,她突然回过身,叫了一声“二哥”,同时扑进杨戬怀里。

    杨戬愣了一下,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抱住妹妹,顾不得其他的,有些担忧的问:“怎么了?”

    杨芙眼眶发红,咬着嘴唇,暗自告诫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忆就好了……

    听见杨戬询问,她赶紧摇摇头,但怕他疑心,又点了点头,缓了一缓才说:“二哥,我错手伤了人,怎么办?”

    声音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一点也不像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杨芙。

    “汪汪!”哮天犬见主人受伤,嗷地一声冲过来,对着后羿一通嚎叫,甚至跃跃欲试要在昏迷的后羿身上咬上几口。

    杨戬不及思考杨芙的异常,连忙喝止哮天犬,随后拍拍杨芙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急,二哥在呢。”过去查看后羿情况。

    杨戬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性命之忧,杨戬半扶起后羿,给他灌注些法力,以缓解他伤势。

    杨戬搀着后羿起身,打算先离开这里,杨芙自是跟着他一起走。

    这些天下来,她身上黑黝黝的颜色已经褪去,只是习惯了作为一只小鸟蹲在杨戬肩头,就一直没有恢复。

    后羿早知道杨戬家养了小红马、银合马和哮天犬,多一只小鸟也没有在意,结果……

    只能说作恶之人,咎由自取。

    路过放置仙丹的石桌时,杨戬不禁轻咦了一声,之前杨芙祭出宝莲灯,宝莲灯法力冲击下,石桌裂开,中间竟有一颗滴溜溜乱转的灵药。

    杨芙惊讶道:“还有一颗仙丹?”

    杨戬细察之下,见桌边小字:“急利非利,多欲自毙。鼎裂丹成,先天一气。”答道:“不,这才是真正的仙丹。”

    杨戬把后羿攥紧的药瓶丢掉,将灵药收了,心下感慨,幸好发生了意外,不然让后羿和嫦娥吃了假药,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杨戬自然是不知道后羿想要独吞仙丹。

    瑶姬告诉他们兄妹,后羿和嫦娥正是为了长相厮守,才下了凡间,两人皆在修炼,寿命不同于凡人,到如今已经数百年了。

    天上人间,已经恩爱了数千年的夫妻,谁能相信丈夫会突然起异心呢?

    杨戬不信,杨芙也不相信,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后羿昏迷前的那句话:“杨戬,你这个小人,连你姨母也喜欢!我呸!”

    杨芙犹豫半响,也没好意思问杨戬和嫦娥的事情,杨戬也头疼怎么处理这件事,两人都安静的没有说话,默默的离开山洞,向原路返回。

    气氛沉静得有些诡异,月光星光都是静幽幽的。

    杨芙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杨戬特别喜欢月光,尤其喜欢在有月亮的时候,望着月光发呆,而嫦娥姨母是广寒宫的仙子,广寒宫即为月宫。

    杨芙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二哥真的喜欢嫦娥姨母?

    其实杨芙并没有觉得杨戬喜欢嫦娥会是什么丑事。

    前世的郭芙出生在世外桃源的桃花岛,宋朝虽然礼教森严,却没有教育到她的身上,甚至她得知杨过喜欢自己师父小龙女的时候,也没有觉得那是伤风败俗。

    嫦娥是因为跟瑶姬是朋友,所以才占了姨母的辈分,杨戬和嫦娥事实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但是嫦娥和后羿恩爱了数千年,嫦娥会变心吗?杨芙很是担忧,自家二哥的一腔真情,会付之东流。

    可是,如果嫦娥变心了呢?

    杨芙忍不住偷眼瞥一眼杨戬,月光映照下,杨戬一袭白衣,面如冠玉,当真是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

    杨芙也是容貌绝美,她向来自持美貌,斩妖除魔的数百年间,不知有多少人为她容颜倾倒,她这般容貌,望一眼杨戬,心里便失去比较的信心。

    杨芙心下暗想,变心喜欢上二哥,似乎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杨芙还是担心,如果嫦娥真的变心,要抛弃后羿,和杨戬在一起,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她心中实在看不起,连带着杨戬在她心中风光霁月,令她崇拜无比的形象也会崩塌。

    杨芙双眉深深蹙起,她不希望杨戬和嫦娥在一起。

    同样蹙起的,还有杨戬的眉头,他已经不止一次发现杨芙偷偷瞧他了,甚至不用侧过脸去看,都能感受到杨芙复杂的眼光,杨戬颇感尴尬。

    杨戬看到下方一条清澈溪流,提议休息一下再走,两人一落地,就动作自然的一起在溪边觅地坐下,像平常一样取出兵刃,仔细擦拭。

    擦一遍,丢下一块布,又拿起一块,再沾点干净溪水,从头擦起。

    后羿就是这个时候醒过来的,眼看着这兄妹俩在溪边清洗兵刃,一样的姿势,一样的动作,微微嫌弃蹙眉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后羿:“……”

    虽然知道他们兄妹都有洁癖,但每次看着,都觉得洁癖得不正常。

    哮天犬趴在草地上,张大嘴,疑惑的望着洁癖一号和洁癖二号的两位主人,很是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每次动用了兵刃,就要反复擦洗无数次。

    杨戬和杨芙倒是很惬意,兵刃使用过后就应该清理干净,两人手上有活儿,就没有东想西想了。

    等到最后一遍清理完,杨芙提起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也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二哥,你真的喜欢嫦娥姨母吗?”

    杨芙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情窦未开,性子又霸道,生怕杨戬回答的是她不乐意听的,连忙道:“二哥,你不要喜欢嫦娥姨母,她已经有丈夫了,不应该喜欢你……”

    杨芙一股脑的把心里的猜测和想法都说了出来,若是换一个人,肯定觉得她是在硬逼着杨戬不准喜欢嫦娥。

    杨戬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已经想得明白了,他并不爱嫦娥,诚然,嫦娥如同月光一样美丽,曾让他心中一动,但这远远谈不上爱意。

    上一世的杨戬,也不是因为嫦娥的容貌而心动,而是因为她那充溢着太多喜悦的浅笑。

    在救母失败之后,他历经了数百年的孤寂,是那微笑让他知道,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竟也能给别人带来欣悦和快乐。

    但这一世的杨戬,没有经历那样绝望的孤独,他救出了母亲,斩杀了九日,数百年里他和妹妹治水平患,驱妖逐魔、护佑苍生,收获了太多太多百姓的喜悦和感激。

    在人间,他们庙宇如林,香火鼎盛,二郎神和三圣母的称号已经名扬天下。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有前世那样的心情,杨戬这一世又怎么会爱上嫦娥呢?

    杨戬道:“三妹,你放心,我不喜欢嫦娥姨母,她是母亲的姐妹,何况她也有恩爱的丈夫,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他们夫妻感情的事情。”

    杨戬转头看向后羿,这番话也是对他说的。

    后羿一愣,绷紧脸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杨芙刚高兴起来,便给败兴了,向他白了一眼,出言顶撞道:“后羿姨父,我二哥光明磊落,绝不会做那种小人行径,你大可放心,反倒是某些人,我今天才知道,他是背后伤人的卑鄙小人!”

    杨戬:“……”

    三妹,骂人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敬称后羿为“后羿姨父”啊?

    杨芙自己浑然没有发觉,对于长辈,她都下意识用敬称,除非对方是坏人,就像她先前直呼“后羿”名字。

    但不得不说,这样称呼,显得更加阴阳怪气了,后羿气得脸色涨红。

    后羿没办法反驳,因为他那样说是想要救自己的命,不然凭着杨芙冲动的性格和对亲人的重视,他的理由偏差一点点,杨芙那一剑都一定不会留情。

    他和嫦娥在天上做了几千年的夫妻了,当年王母嫉妒嫦娥,又遇上十大金乌作乱,王母乘机让他们下界平乱。

    结果他们一下界,十大金乌就归顺了天庭,再也没有一齐出现在天上。

    数百年前,好不容易发现十日齐出,他着急忙慌的过去,却发现十日被杨戬兄妹斩杀了九个,当时他就恨上杨戬兄妹了。

    后来杨戬救了嫦娥,他们相互认识了,他也没想过要做什么,他一直在想办法回天庭。

    他打听到了仙丹,一人吃了可以成仙,两人服用可以长生。

    他见杨戬来帮忙时还没有打什么主意,但真的得到仙丹的时候,他控制不住的想:有杨戬在,他就无法自己一个人把仙丹吃了,就算能,他成仙了,如果嫦娥请他们帮忙报复他,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杨戬他们两个人?

    趁杨戬现在只有一个人,杀了他,再回去骗杨芙过来,把他们两个都杀了,剩下的嫦娥、瑶姬能把他怎么样呢?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杨戬身上有法器,竟不输于杨芙的宝莲灯,杨芙也跟着来了,却偷偷不告诉他。

    杨戬性格上有一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一出问题,先找自身的原因”。

    只见他思忖片刻,向后羿叹道:“虽然你出手偷袭,但追究前因后果,大约是我的行为让你误会了,这场误会,我难辞其咎,不如这样,你偷袭我,芙儿打伤你的事情扯平了,事情到此为止,也不用让嫦娥姨母他们担心。”

    后羿神色一动,要不要答应,成仙的事情以后可以再想法子,先度过眼前这关?

    他还没说话,杨芙却不乐意了。

    但见杨芙漂亮的眉眼微微扬起,吃惊的瞧着杨戬,仿佛瞧见一个傻子:“二哥,这关你什么事情,照你这么说,如果人人都喜欢嫦娥姨母,后羿姨父是不是都可以杀了他们?”

    杨芙第一次觉得完美的杨戬有一点毛病。

    杨芙补充道:“他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就对你出手,难道只因为他心有怀疑,我们就不能反抗?”说着说着杨芙想起杨戬受伤吐血的模样,眉间如聚霜雪,杀气顿生。

    后羿瞧得心惊胆战,大声道:“杨戬,我同意你所说,事情到此为止。”

    杨芙怒目而视:“我不同意,要解决这件事,就到嫦娥姨母和娘面前去解决,我打伤你难道毫无道理吗?”

    她之前害怕,是因为事发突然,她一下子重伤了后羿,但这会儿她想明白了,她出手是不轻,但她是平白无故下手的吗?谁让后羿暗算二哥的,后羿法力高强,二哥如果是一个人来的,身上如果忘记带宝莲灯,今天只怕会死在此处。

    而且自从她略微回忆起上一世的事情,她对这样的事情就深恶痛绝,她记忆里的父亲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他根本不相信她伤的那个人欺辱了她,强行定下她的罪名。

    这辈子,就算是挨罚,她也要被罚个明白。

    杨戬望望说不出话来的后羿,叹了一口气,拉过杨芙的手,杨芙气恼已极,扭过脸不看他。

    杨戬暗叹一声,知道杨芙气他不肯跟他统一战线,说到底,杨芙是帮着他说话,喊一声“芙儿”,还没有说些什么,手掩在胸口,低声呛咳不止。

    杨芙忙转过身来扶住他,叫道:“二哥,你怎么样?伤还没好,就别说话了。”又横后羿一眼,全都怪他!

    杨戬眼中微含笑意,拉着她坐下,温声道:“三妹,我知道你很生气,此事说来,错综复杂,我和后羿都是次要的,关键在于嫦娥姨母。”

    杨芙微微一愣,皱眉道:“二哥,你才说过,你不喜欢嫦娥姨母的。”

    杨戬笑道:“二哥没有骗你,但是芙儿,此事源头正在于此,我有错,后羿有错,但嫦娥姨母没有错,可是此事最大的影响,就是嫦娥姨母的名声,以及她和后羿的感情。你如果冲动的把事情都说出来,你让嫦娥姨母怎么再和我们相处,又怎么和后羿相处呢?”

    杨芙不由地低头沉思,女孩儿家清清白白的名声能由得乱说吗?这样的事情本就难以启齿,真说了出来,为难的不止是嫦娥姨母,二哥也更是为难。

    半响,杨芙道:“好,我听二哥的。”

    见杨芙同意,杨戬转向后羿,道:“但愿你在嫦娥姨母面前,仍是个英雄。”

    杨戬如何不知后羿暗算之举多么卑鄙,只是他曾经对嫦娥流露了欢喜之情,又怎么能怪后羿生了嫉妒之心呢?

    杨戬兄妹将后羿送回嫦娥家里,见后羿受伤归来,连射日神弓都断开了,嫦娥担心得不得了。

    杨芙冷冷道:“后羿姨父的伤都治疗过了,只要他少思少虑,过段时间就好了。”后羿脸色微变,就怕杨芙说漏点什么,好在杨芙是答应了就绝不会反悔的性格。

    嫦娥点点头,杨芙又取出灵药来,交给嫦娥,想了一想,背着后羿,叫杨戬给灵药施加的阵法,除非是嫦娥本人,其他人碰都不能碰灵药。

    她是答应了不追究后羿,但生的气可以慢慢再跟后羿算帐。

    嫦娥送杨戬兄妹离开,不解的望着杨戬的背影,心道:“戬儿怎么这次对我冷淡很多?”

    “戬儿”这个称呼,嫦娥是跟着瑶姬一起叫的,不得不说,这个称呼,也是杨戬这辈子对嫦娥没有动心的原因之一。

    此次一别,杨戬兄妹再也没有见过后羿。

    因为大约三个月后,嫦娥服用灵药,独自飞升成仙了。

    杨戬兄妹和瑶姬遥遥望着嫦娥飞升月宫,瑶姬疑惑道:“嫦娥妹妹怎么一个人飞升了,后羿呢?”

    三人前往广寒宫询问,嫦娥只淡淡道:“后羿来抢灵药,他伤势未愈,给灵药上的法阵所伤,我便独自服了灵药,回月宫来。”

    瑶姬和杨戬三人唏嘘不已,杨芙不知道哪根筋搭得不对,朝杨戬低声提醒道:“二哥,嫦娥姨母他们的感情破裂了。”

    杨戬:“……”

    关我什么事情?

    杨戬很快反应过来,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嫦娥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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