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申时,天边云霞滚得绯红,照耀着远处群山筋脉,雪覆在褐黄色山上,风吹来倒给它自己蒙上层冷纱。

    一双脚飞奔着,短小的袍子被风带起,裹挟着飞扬的尘土。

    他跑得极快,竟也未察觉这风竟这般冷。

    但他跑一会便躬身下去,双手抚着膝盖,胸腔剧烈起伏不住地喘息。

    竟跑至碉房前站定,伸出手用力拍门,“阿佳!阿佳醒醒,刑府出事了!”

    碉房里,趴在书案前似是入梦的女子眼睫微颤,眉头紧紧皱着。

    这人面容泯然众人矣,是种扔人堆里都难以令人瞩目到的容色。

    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来,脸边缘竟隐隐有脱落的痕迹。

    痛!

    只觉身体火烧般的痛,浑身骨头像是泛着酸水,快要融化般疼痛。

    心脏仿佛被人用钢针猛扎过来,猝不及防没入身体。

    埋头在卷宗里的珍措是被梦惊醒的,坐起来已然大汗淋漓。

    可方才那一张张带血的脸仍是那么清晰,年老的阿爹阿娘……被杖杀。

    耳边仿佛又呼啸起布尔氏出事那晚的声音,家里上下仆人全被诛杀,阿娘倒在血泊里……

    眼前猛地浮现阿娘血肉模糊的脸。

    珍措心尖猛地一颤,身体习于旧贯便是向后一仰,模糊中,手似乎碰到一把刀。

    她低头扫了一眼,忽然眸色一顿。

    那是阿爹的藏腰刀,已然布满划痕,尽是古朴之色。

    三年……她隐姓埋名在刑府做囊索小官已然三年矣,可当年灭门惨案至今仍无头绪。

    她抚了抚额头,将脱落的人皮面具贴回去,眸中已然藏了几分淡淡的悲凄。

    莫非真的无从查起了么?

    “阿佳!阿佳你醒了没!”

    外门被拍得震天响,珍措这才回神急忙下榻穿靴,将堆在一旁批红过的卷宗收起,跑到门前推开门。

    那男孩要拍门的手霎时停在半空,二人都微怔,珍措率先反应过来,“何事?”

    那男孩回神,“阗都花楼传来消息,说有花娘坠楼而死,死状惨烈,大囊索震怒,命人即刻追查!”

    闻言,珍措一刻也没敢耽误,忙翻身上马,“走!”

    马在城中街道上奔腾而过,带起飞扬的沙尘,马鬃在空中飞舞着。

    那速度极其快,一阵风似的令人看不清那刚刚过去的是何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阗都城是西藏王城的首府,全西藏最繁华的地方,琼浆玉液和佳丽姝色不胜其数,小鼓热舞绮丽非常。

    若无那声尖吼打破这平宁的话。

    珍措到时,此处已然云屯蚁聚了众多城中百姓,同僚和手下已经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身后的扎西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嗫嚅道:“阿佳,里斯大人也在……”

    藏语里的阿佳便是阿姐之意,珍措死里逃生易容改面却唯独没有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好在藏族不限制女子入仕,她也能借这张假脸再度为官。

    只是里斯这人好胜心极强,做何事都想压她一头。

    闻言珍措也霎时通晓其深意,纵目望去,那穿着低阶囊索官服的男子静静立于尸体面前,似乎在思忖着何事。

    这是她的竞争对手。

    按照这半年的政绩考计,若这个案子能破的话,她便很可能会升迁,为了能接触到更多卷宗,她必须解更多案子。

    珍措的手已经暗暗攥成拳头,许久,才缓缓松开。

    眼前红衣花娘倒在血泊中,身旁围着几个人,珍措走过去,只见花娘侧躺着,看不清面容,后脑勺却已经流出汩汩鲜血。

    里斯像是刚看到她,盯着她笑起来,“尧里大人也来了——怎么来得这样晚?”

    珍措拆招,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漾出一个清浅的笑,“可不敢这样说,我可是很在意俸禄的。”

    二人相视一笑,谁也没再多言,珍措蹲下身查看这女子的尸体,问身旁的仵作,“死于坠楼?”

    不等那仵作出言,里斯像是发现何物似的,跟身后心腹耳语几句,旋即,那扎着布巾的小厮恭敬颔首转身离去。

    听珍措问,那蓄着胡子的仵作沉思一瞬,又缓缓摇头,“是……又不是。”

    似乎是察觉到珍措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仵作指指花娘的手臂,“若是正常坠楼,她身上不会有这么多痕迹。”

    珍措这才察觉尸体的手臂上布满了小红疙瘩,在手肘侧一块密密麻麻地藏着,看得她打了个寒颤,才缓缓侧首相问,“是什么病?”

    “像是碰了何物所致的中毒。”

    ……中毒。

    她咂摸着这两个字,忽而唤来手下,“去把花楼主事找来,我有事问她。”

    那官员应声而动,回来时带过来几位身穿纱衣的姑娘,为首的便是花楼主事。

    那花楼主事是位老妈妈,头上裹着块镂花的红布巾,“大人,我便是花楼主事,这姑娘便是不慎坠楼而死——”

    “任其职尽其责,夫人,还请你如实相答。”珍措抬眸,淡淡地开口,“她跟楼里的姑娘干系如何?有无仇家?”

    “桑格这姑娘是三年前来的,她性子孤僻不爱跟人谈天,跟楼里的姑娘都合不来,这叫我如何说……”

    似乎听到了什么零碎的字眼,珍措像是突然被触动某根深埋心底的弦般,“你说她叫桑格?!”

    珍措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老妈妈听的也莫名其妙。

    她说这话时语气颤了颤,似乎在隐瞒何事似的,心中千回百转中。

    却听珍措已然平复下神色,“那她坠楼时有没有人看见她身旁有什么人?”

    一旁的红衣姑娘开口,“并未看到,二楼拐角那人少,况且她冷冰冰的,没甚么客人点她的牌子。”

    似乎陷入了僵局,珍措的神色登时沉了下来。

    忽然,楼边一角传来悉悉卒卒的声响,珍措警觉,“谁?”

    顿时有手下过去查看,随即三四个官兵押着个矮小的男人回来,“大人,便是他,这人在那边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何事。”

    那男人被猛地摁着跪在地上,里斯眯了眯眼睛,指着尸体,“你与此人相识?”

    “不,不认得!小人只是误闯进来,真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啊!”那男人急急地道。

    话音刚落,只听里斯抛过一物,那男人似乎一愣,“不认识?那这是什么?”

    “他是花楼里打杂的小厮,曾经收过桑格的钱助她逃跑,但被追回后便再没无交集,直至前几日他回来又与桑格见了一面——”里斯盯着那男人,“你见她做什么,杀她?”

    那男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大人明察,小人真的没有杀她!我只是给她送几件她买的衣服!”

    布包里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衣料。

    珍措缓缓转回视线,不再看那边,转过女子的头时,珍措只觉心中一阵惊涛骇浪。

    是桑格。

    那个陪她一同长大的小侍女。

    许久,她才压下心头的钝痛,当年失散后她竟沦落至此么?

    她摸了摸桑格耳后,只觉手感不对,似乎有个凸起的小东西,只见她摸了摸那地方,眼睛忽然一定,眉头紧皱,手捏住那凸起的地方,缓缓拔出一根针。

    那针身带着血,却已然有些发黑。

    真的是毒。

    她把那针递给仵作,“查查是何毒。”

    旋即抬首望向老妈妈,细细吩咐道:“把她生前所有之物都封存好带过来,还有生前用过的点心茶水,一并给仵作验过。”

    那老妈妈点头转身离去。

    刹那间楼里竟摆满了各色物品,仵作一一查验每件物,天色已然渐渐幽暗下来。

    不知是哪的窗没关紧,渗出比傍晚还冷的风来。

    门口聚集看热闹的百姓逐渐散去,沸反盈天归于晏然宁静。

    终于等仵作看过最后之物,珍措望过去,似乎在等待他的应策。

    却只见仵作眉头微皱,眸中闪过一丝凝滞,旋即摇首,“都无毒。”

    “大人!大人不好了!”

    忽然门口刑府的手下奔过来,语气急促像是出了十万火急之事,“花楼又有几个姑娘死了!”

    “什么?”珍措大惊,旋即很快收敛思绪,移步而去,“过去看看!”

    只见花楼后面躺着四五个姑娘,身上无一例外都有密密麻麻的痕迹,只是身上没有那根针。

    那针便像是单独给桑格的一般。

    毒和针,若真有凶手的话,那凶手为什么要杀她两次?

    珍措彻夜未眠,带着人彻查所有姑娘用过之物,但直到黎明破晓,仵作查到的也与先前别无二致:物品均无毒。

    她摁了摁眉心,里斯见她似乎有些疲惫,却笑了笑,“尧里大人若疲乏可先行回府,我自会查清此案。”

    “不劳,”珍措站起身来,挺直腰板直视着里斯,唇畔勾起一个浅笑,“在下可以。”

    侍女有眼力见地奉上茶水,珍措连忙制止,神色古怪地问,“这什么茶?”

    “回大人,此为南疆戈壁特有的罗布麻茶,楼里的姑娘都甚喜,每日都叫人烹。”侍女恭敬回话。

    这话似乎点醒了珍措,“你说楼里的姑娘都喝过?”

    仵作收到她的目光立刻会意,上前查验那茶。

    许久,珍措盯着仵作的动作,不禁开口:“如何?”

    “无毒。”

    不等珍措说什么,只听楼门口一阵喧闹,似乎来了什么大人物,车马浩浩荡荡,外面人声鼎沸。

    “外面发生了何事?”她狐疑地望过去,手下却急急跑来,对着她行了个藏族的礼,珍措认出这是高阶囊索的随从小厮。

    珍措只静静地望着他,杏眸盈盈,古井无波,“何事?”

    “囊索大人有令,今日三皇子殿下进阗都,命您封锁消息暂停追查待命!”

    珍措微怔,“三皇子?”

    方才想起,这几日连夜翻看卷宗,险些忘了前几日扎西跟她说过,三皇子周世卿因犯错被贬西藏。

    “三皇子是废妃沈氏之子,因触怒皇帝被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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