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阴,大风,古榕镇的千百株榕树遭风摧残,像极了群魔乱舞。

    路上行人寥寥,紧衣裹面,神色匆匆,往日里出摊讨生活的无踪无影,路边的一些门面店铺也紧闭门扉,人语声难闻,鸡犬声也鲜少听见,青山绿水环绕的古榕镇一时间成了一座荒镇。

    因大风之故,仁安医馆虽还看诊,门却是从里面闩上了,小学徒七芹留了几分心神在门上,以免贻误病人看诊。

    陆续走了几位病人后,敲门声又响,只这回与先前的大不相同,之前皆裹夹着急切之意,这次的却是不疾不徐,如同山上红叶寺僧人每日撞得钟声一般,让人难免怀疑来意。

    七芹心内纳罕,小跑到门前拉开门闩,方才看清一片黑色,就被狂风卷起的尘土糊了一脸,他呸呸两声,来人已越过他走进医馆。

    七芹觉得一股寒意侵来,全身汗毛立即竖了起来,他打了个哆嗦,揉揉两肩,又抹了抹眼睛,随手拴好门,才终于看清来人。

    是个气势强大的男子,身形颀长,体魄精健,风姿如松,一袭黑色劲装,衣上绣着星斗暗纹,再不知事的人也能看出其价不菲,不是古榕镇的富户能穿得起的,只是过于单薄了,七芹听着门外鬼哭狼嚎的风声,忍不住又打一个冷颤,那是他四五月间的穿着,如今不过二月初,早桃花刚起苞而已。

    男子腰侧挂着一把朴拙玄剑,满载年轮之感,似是于高古生成,剑柄处刻着异兽獬豸,两只眼睛闭合着,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便能睁开,散发着不明气息,令人望而生畏。七芹不识得异兽,只略略瞄了一眼便飞速移开了目光。

    因男子戴着皂纱帷帽,那垂下的皂纱想是加了异人手段,里面能看清外面,外面却看不清里面,七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也能感受到男子冷淡的目光,此时他心里已隐隐有些猜测,这男子极大可能是个异人,忙打起心神招呼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您是看诊,还是抓药?我们仁安虽比不上京城的大医馆,在本地还是数得上名号的,尤其是馆内的莫大夫,不仅人生的好,性格温柔,医术还很高超,镇上的人都求着来找她看诊。您看那几位排队的,都是在等莫大夫呢!不管什么疑难杂症,由莫大夫看了,保管药到病除。”

    男子淡淡道:“我正是慕名而来。”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只是有些冷,不见情绪,想是个内敛之人。

    七芹心里嘀咕:听声音,这人中气十足,不像有病的样子,难不成是莫大夫的故人,又或者来找茬的,也没见谁看病还带着把剑来的。不过,要说找茬,也不太像啊!东家今天不在,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个小伙计可挡不住啊!如果,如果那人真是异人,我不是顷刻变飞灰吗?啊,日日新大神保佑,莫大夫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别出什么事啊!

    七芹越想越心慌,面上带了几分出来,额头也渗出了些细汗,遭了馆内另一名小伙计的几句调侃,七芹不理,一边给病人抓药,一边暗暗留意男子。

    男子自解下剑,在候诊区坐下,姿势一直未变,腰背挺得笔直,望着诊室,也不知他累是不累。

    又送走三位病人后,终于轮到那男子。

    青微起身时,神色有些复杂。诊室里的一言一语,他听得一句不漏,这位莫大夫当得起细致有礼,耐心平和这个评价,可据他掌握的信息,那位的性格并非如此,应也不屑装出这副模样。

    但他们的气息是一样的。他的鼻子从不会出错。青微想定,握剑走进了诊室。

    这边七芹也忙竖起耳朵,凝神去听,虽然他什么也没听见。

    干净,是青微对室内女子的第一印象,这净甚至影响了他的心神,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无垢之人,从而心生欢喜,片刻,他晃过神来,内心生了些戒备,一双冷目驻在了女子面容上。

    女子生得极美,这美不妖,不艳,不媚,不俗,极清,极洁,像是自雪中初生绽放的青莲,却无一丝凌人的冰寒之气,也并非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气,它是入世的,积极的,充满希望的春之气息,隐隐还流露出几丝稚儿的懵懂与好奇。面上未施粉黛,妆容于这张脸来说是不洁,愈发加重了这份干净。

    让人生不出丝毫恶念的一张脸,这样的脸多属于婴孩,没想到能在双十年华的女子身上看到。

    女子的眼睛清澈透亮,简单明达,青微看着她,她也在看着青微,明眸中毫无疑问只有一个信息,坐下。

    青微看懂了,不理会,俯视着女子,看眼她顺滑如极品绸缎的青丝,开口笃定地道:“玉白衣。”据说玉白衣有头比女人还要顺滑的乌发,现在他倒是可以理解了。

    女子有片刻疑惑,眨了眨洁如春水初生的清目,道:“我听说过他,怪医玉白衣,医术出神入化,只是行踪飘忽,公子若是寻人,我爱莫能助,若是看病,我尚能为你诊一诊。”当真是声如其人,清如山涧春雪初融,干净地过分。

    青微冷目盯着女子:“我说你便是玉白衣。”

    女子挑眉:“我姓莫,名令,是个女人,而玉白衣是个男人。不过,还是谢你能将我认作那位,虽然他性格有些怪,但医术方面,确是我辈杏林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楷模。”

    青微油然而生出一种怪异感,漠然冷僻的玉白衣竟也会自卖自夸?有些荒诞,他道:“传闻中的玉白衣是个男人,并不表示她实际不能是个女人。大风洲浪离岛爆发了行尸之祸,你可知晓?”

    莫令不禁凝神屏息:“昨日听了一两句传闻,以为是谣言,不曾想竟是真事。”

    “目前岛上行尸已达五千之数,失踪人口小百,岛屿虽已封锁,却不能排除行尸跑到内陆的可能性,若是不能及时止损,将又是一场祸事。”

    莫令起身:“公子寻玉白衣是为了治疗行尸?”

    青微瞥了一眼身高到他鼻尖的莫令,还有未穿耳洞的白皙耳垂,冷冷道:“行尸生机已失,神仙也回天无力,我寻玉白衣,是为求证行尸之毒可是她下的。”

    莫令愕然:“怎会?怪医虽不近人情,却并未真正做下什么恶事,相反,他惩治了不少恶徒,医治了数不清的病患。他行事虽怪,但绝非丧心病狂之辈。”

    “你不是没见过她?”

    “我虽不曾见过他,近来听七芹说过不少他的事,我觉得他不是恶人。”

    青微隔着皂纱直视莫令的清目:“你应该知道玉白衣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药,也从未停止过炼药制药,药制出来后,自然需要人来试。”

    莫令觉得好笑:“天底下炼药制药的不止玉白衣一人,虫师毒师蛊师也会炼制,公子可怀疑过他们?”

    青微打量着眸色染嗔的莫令,道:“行尸之祸爆发前,去过浪离岛的制药师,只有玉白衣一人,并与岛上民众发生了些不愉快。再者,那毒,毒王也未能研究透彻,你说我该不该怀疑玉白衣?”

    “如此,是该寻一下玉白衣。不过,公子与我透露这么多没问题吗?”后知后觉般地,莫令瞪向青微,“你们查案,应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吧?我当真不识玉白衣,更不会与他通风报信!”

    不及蜂鸟扇动一下翅膀的时间,莫令突感颈间被压了一重物,冰冷而气势咄咄,她低眸看眼并未出鞘的玄剑,又看向剑的主人:“大人何意?”

    青微道:“你早知我的身份。”

    “在茶楼听了些异人司十二地支的故事,知道些你的特征,再看到你那黑剑上闭合的眼睛,实在不难猜出,年仅二十三便跻身十二地支第三位,如今也不过二十六,代号寅虎的狗鼻子青微青大司擎,对吧?”

    异人司主要由异人构成,虽是由七大国主张而成,却独立于国家之外,主司异人之事,也会应国家的请求帮它们处理一些或与异人有关的棘手事务。

    青微手中的剑纹丝不动:“莫再让我听到那个称号。”

    莫令了然地点点头:“这剑便是执徐剑吧,大人可否把它移开,已经离我这么近,那双眼睛也未睁开,大人信不过自己的剑吗?”

    传闻执徐剑为匡正规则,守护秩序之剑,剑内有灵,见恶则眼开。

    青微沉默一会儿,收回了剑。

    莫令道:“大人既不治病,可以走了。我们该吃午饭了。”

    青微淡淡道:“你生气了。”

    莫令有些莫名:“没有,的确到饭食了,大人要留饭?异人的胃都是无底洞,怕是不够大人吃的。”

    青微道:“谈到怀疑玉白衣时,你眼中的火苗可不是假的,为何生气?”

    “想来,大人心中应也有敬服的人,若是他被人诽谤了,你定也会生气。大人既不留饭,还是快些走吧,说不准何时会落雨。”

    青微道:“你得与我一起走。”

    “我不是排除嫌疑了吗?”

    “你医术尚可,被异人司征用了。”青微说着,手上现出一墨色令牌,材质似金似玉,线形流畅,外围镂着威风凛凛的卧虎,卧虎中心为风骨刚健的“大司擎”三字,另一侧刻着个金钩铁画的“令”字,他向莫令展示一下便收了起来。

    异人司的确有便宜行事,就地征召人力的权力,莫令看到大司擎令知道自己躲不掉了,也想着去看看那些行尸,遂点点头:“是用过饭去,还是即刻出发?”

    “现在便走。”

    莫令心道:看来情况真的很糟糕。

    “劳大人等我稍稍收拾些东西。”

    青微探听清楚关于莫令的一切方才行动,知她吃住皆在医馆,也不怕她逃走,轻颔首,由她去了。

    莫令并无逃的心思,很快收拾好,一药箱,一包袱,交代了七芹几句,跟着青微走出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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