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取下了银框眼镜,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月亮泛着白色的光,就和路灯的光一样刺眼。他叹了口气,翻身睡下了。然而他面对着斜边的白色木门,只觉得月亮透进来的光更加令人烦闷,青年不满地咂舌,只能将整个头都蒙进被子里,尽可能努力忽略掉刚才的一切。

    青年名为向子方,是某个公司的分部经理。职位不高,但酬劳收益不低。

    青年最近似乎是失眠了,每天都很难入睡,哪怕睡前会喝点热牛奶或是听听白噪音,这些都徒劳无功。向子方猛地睁开眼睛,直直盯着房门,他忽然感到恶心的呕吐感,于是闭上眼翻个身。

    那扇白色的木门,和过去的他的房间的木门是一模一样的。这充满了回忆的替补物件让他每次看见时都忍不住心跳加速。每晚都是如此,每晚都要因此折磨自己。他始终向任何人都隐瞒着这一秘密,哪怕是对向子笙,他也只字不提。因为这是他主动获得的痛苦折磨。

    “哥,你睡了没?”“你什么时候能来学校看看我呀?”“哥,我想吃你公司那边的牛肉饼子了QAQ…”手机忽然震动,随之而来的便是向子笙所发来的消息。他打开看了,本想习惯性回复个“好”,却最终放弃了回复。他在反思自己对向子笙的好与妥协。青年再次翻身,盯着聊天页面,又不时瞥一眼那恶心的木门,这一切都让他烦躁地想要死去。

    直到入睡,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心烦意乱。在青年熟睡后的梦里,出现了夏日的蝉鸣与暑气,那是快要被遗忘掉的过去。

    “这几天没空,项目刚接手没稳定下来”他边刷牙边给向子笙回复着消息。他知道很多男性敷衍女性时确实都会用“我很忙”这种毫无违和感的台词,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是这群男性的一员,他同样以靠工作来敷衍自己的妹妹。“下次能来的话就给你带两个饼”他补充了一句,这句与上一句的发送时间相隔了两分钟 ,幸好微信没有显示这两分钟的差别,否则他会因此担惊受怕一整天。还没有秒回这消息,就证明向子笙还在睡觉,但现在已经六点半了,她要是再不起床绝对会迟到。向子方咬着牙刷思考了一会,决定打电话叫她起床。

    “喂?子笙?起来没?”向子方尽可能稳住自己那有点颤抖的声线。“喂...”向子笙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哥?我在穿衣服...”“你要迟到了哦,快点吧。”向子方顿了一下,打开卫生间的窗子,探头看了看,“你今天可以穿凉快点,外面很热,太阳也很大。”

    卫生间的门窗都是敞开的,所以夏日清晨的微风能够光明正大地溜进来。他厌恶这要命的热风,也厌恶这开合两难的门窗。

    青年住在离公司不算太远的公寓里,从来到地下停车场发动汽车引擎算起,差不多八分钟便能开到公司楼下。向子方早早整理好了一切,便提着一件薄款西装外套出门了。他先是去停车场发动自己的小轿车;再是把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早餐铺子停下,随即下车去买早点。

    “哥!大门对面新开一家包子铺,虽然小贵但是真的超好吃,你下回要来试试哦!”向子笙忽然给他打电话说道,“快到校门口了,拜拜!”她的电话十分简短,两句话加在一起不超过十秒钟便挂断了。向子笙的分享欲永远这么强,向子方听着这只有两句话的电话,直到对方挂断,他仍旧将手机举在耳边,思绪随着电话一同逃跑。他放空着自己,忽略了身边的一切。包子铺的老板喊了他几次,见他没反应只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子方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接过袋子有些惭愧地笑着。

    我啊,根本就不配她这样对我......青年痛苦地想着,转过身率先看见了一旁路人手中的香烟,青年愣了几秒,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香烟。

    夏日的清晨,尘土飞扬的街道,与身上沾满烟味的青年人。这是向子方最厌恶的时刻,因为夏日闷热、街道飞沙、而他正身处其中。

    直到青年终于来到公司门口时,他发现门口花坛边上坐着一位长发女性,他想忽略掉对方,可惜对方也发现他了。“来这么早啊。”女性转头朝他微笑,随后抬手示意他过来。“你也,现在七点都不到。”青年回应道,目光尽量不接触到对方,并往那边走去。“你早上吃包子啊,要不要试试我的馄饨?”女性问道,同时朝他坐下的地方挪近了一点。他抬眼瞥向对方,看见对方因笑而微微眯起的双眼,一股呕吐感瞬间冲上喉管,他的面颊瞬间变红。“不用了,谢谢。”他拒绝道,刻意与对方拉开了一些距离。

    女性名为张玲玲,是他邻座的同事,同时也是他的追求者。

    “说起来,这周你妹妹是不是放假啊,我刚好有些小礼物想送给她,你帮我带给她吧。”女性生硬地说着,她看向向子方的眼神飘忽不定。青年又一次抬眼瞥向对方,即便知道她是在说谎,却也没有拆穿她。向子方点点头,以此表示自己装出来的善意。

    活着真累啊,他苦涩地想着,暗中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肉。

    现在的向子方愿意每隔两周与向子笙见面还是在最近一个月才开始的。毕竟就连见面,也是由向子笙先开始主动的。正常的兄妹或是关系好又或是关系不好,至少不会像他们这样一个追一个逃。向子方厌恶来自妹妹那过于炽热的爱意,厌恶被他人毫无保留地付出,也厌恶被他人不求回报地爱着的自己。

    青年始终紧闭着心的大门,尽力忽略他人砰砰砰的敲门声,也尽力忽略着自己的感受。

    “哥!快吃糖,是万京给的,很好吃!”向子笙甩开万京的手,奋力朝向子方跑去、也奋力地大喊着。上上周周五中午十二点,他去接向子笙放学时,校门口率先看见了彼此的向子笙这般行动着,他记的很清楚。

    总有人说,很羡慕被人真正爱着的人;可是真正被他人爱着的青年,却难以自拔地想要逃离这种无私的爱。向子方害怕被妹妹那般在意,害怕被她那般敬爱,也害怕被她那般爱着。这沉重而由衷的爱,快要将他扼杀。

    他努力露出笑容,朝向子笙招了招手。一阵呕吐感瞬间直冲喉管,他强行压制住自己。他看见向子笙的笑脸与过路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悄悄掐了一下腰间的肉。青年想起曾经,将向子笙的脸与张玲玲的脸重叠。

    他忽然想起过去,过去在那所学校的高中时光,除了不满与麻木,似乎什么也没能留下。在那之后,过了将近十年之后,他仍旧无法忘记这里为自己带来的心理创伤。虽然原生家庭的不幸会紧随着人一生,可其他环境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人。就比如他因为他自己的过去,选择了逃避向子笙。他是个懦弱胆小的人,除了不成熟的逃避与演戏,他什么也不会。

    为了减少尴尬与怀想过去的时候,他曾问了一句最平常的话语,“晚上想吃什么”,青年故作温柔地问道。他一贯说出这般模棱两可的话时,既是掩饰自己不会说话的缺点,也是为了将话题转移到他人身上。无论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妹还是对待自己的父母,又或是其他和自己没有情感连接的人,他都会因为害怕和他人的交往而努力逃避着自我,努力遗忘自己和他人的联系。

    就像风能透过门缝吹进门里,却无法凭借微弱的风力撬开大门。

    然后,回到现实。六月夏日的热风一刻不止地吹拂着他,闷热的风夹杂着水潭的气味一并袭来,比水生调香水更让人头晕。青年一边和同事聊着苍白无趣的话题,一边不时想着现在向子笙的动向。例如她是不是在早读上偷吃早饭,例如她是不是趁老师不注意在偷偷和万京聊天,又例如她会不会因为自己敷衍的对待而难过。他其实根本就离不开向子笙,无论物质生活或是精神生活,缺一不可的并非他自己的感受,而是来自亲妹妹的饱满又炽烈的爱意。

    他心口忽然一阵绞痛,也不在乎现在向子笙还在上课,他便冲动地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头传来的嘟嘟声与心跳声恰好合拍,他焦急等待着,心跳不止。青年脸颊上的汗珠顺着轮廓下滑,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他太过紧张。明明打过去才几秒,可这几秒却漫长得好似夏昼。

    “我上课呢。”电话那头来自向子笙的声音悄悄传来,青年扑通扑通的心跳终于慢下了几拍。他没有去分辨对方说话的语气,只是暗自因为小小的快乐而窃喜。或是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接他电话,或是他总算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又或是因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缺爱感;总之他很开心,就像是吃到棒棒糖的小孩子那般。“我知道,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一定会来接你的。”他说着,心跳又一次加快。“好哦!挂了哦!”尽管相隔很远,他也能感受到向子笙的语气里充满了兴奋,就和他一样。

    夏季的风只有清晨才不至于那么闷热,青年尽力忽略身边一切原本会令他不满的事物,让大脑充满他所能体会到的夏日幸福。夏日的风,夏日的街道,夏日的人们,这一切都被夏日的气息包裹着,却也能让人意识到这就是夏日。比如澄澈的天空,比如早早离家奔波的人们,又比如被悸动压制住的焦躁感。青年猛一抬头看向天空,看见不算强烈的太阳光和稀少的云朵,他忽然明白,自己正活着,缺爱又敏感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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