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苏姑娘来了。”

    景禄一溜小跑到了内堂,程秋桉的笔立刻放下了。

    他越看自己写的这几句诗越觉得不怎么样,干脆团成一团丢到篓子里。

    “她说了要来,自然是会来的,”程秋桉压抑住嘴角的笑意,“我与延舟也有几日没见了,我去找他聊聊。”

    “公子,您就别嘴硬了,赶紧把握机会吧,等去兵部任了官,还不知得有多少卷宗要看,又耽误了。”

    “要你多嘴,”程秋桉又开始玩纸老虎那一套,斜了景禄一眼,但正衣冠的动作的确做的更快了,“让你说的跟我娶不到人户似的。”

    “公子,够好看了,您自己不知道,外边的小娘子,近日最喜欢您这一款。”景禄替程秋桉扯了扯袖子,顺便顺毛摸,夸赞他几句。

    程秋桉偏过头挑眉,不置可否:“怎么,又不时兴从勉那样的白面书生了?”

    “公子,您也是白面啊,就是瞧着不太像书生。”景禄嘟嘟囔囔地揶揄。

    程秋桉被噎了一句,有点说不出话来:“我,我是进士!”

    景禄点点头,低下头小声咳嗽了一声,顺着咳嗽的尾音又开始嘟囔:“那您还去兵部了呢……”

    “你当你家公子有耳疾吗?”程秋桉从一众画着山水图或者松柏图的折扇里,挑了一个扇面最好看的,展开扇子敲了一下景禄的头。

    “总归现在是时兴您这样的,少年意气,游侠气质,李太白那个样子的。”景禄说着说着还稍微有点小骄傲。

    “看在你说我像李太白,暂且饶过你,”程秋桉洋洋自得地往屋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叮嘱道:“你不要在外头乱说,李太白不敬君主,不是好作比的。”

    景禄自觉失言,收起笑来,郑重作揖:“是,小的记得了。”

    从廊上走过去,他一眼就看见了苏延舟,但少不得要跟每个见到的人都寒暄一番,照着刚刚景禄送过来的礼单,一个个谢过。

    最后,他才去找苏延舟和陆方有。

    那两人早已经跟其他人交游过一阵子,现今躲在树下,享受片刻宁静。

    “你们两个不帮我交际交际,反到这儿来躲清闲。”程秋桉向他们一人扔了一只桃子,被他俩稳稳接住。

    “我俩已经很是尽心了,通常这种生日宴,我都是不去的。”陆方有用袖子蹭了蹭桃子,咬了一口:“这桃子水又多又甜,可以呀,你家采买倒是尽心。”

    苏延舟拿出绢帕象征性蹭了蹭桃子表面,也咬了一口:“嗯,确实不错,不过没有我家的好。我妹妹这几天一直很是殷勤,专门做了果饮,配上一些茶,叫什么蜜桃茶,好喝得紧。”

    “啧啧啧,有个妹妹而已,你都炫耀上天了,今日果饮、明日茶饮,今日芙蓉糕、明日桂花酥,瞧着你要星星月亮你妹妹也能给你搬过来。”陆方有听苏延舟这么一说,感觉自己手里的桃子都不甜了。

    他家中只有一个胞弟,还没见着妹妹的影子,恐怕今生是无缘了,本就有些眼红苏延舟有个妹妹,但之前都是他宠着这个妹妹,她妹妹最多就是个温婉大方、乖巧听话,上阳城的哪个大家闺秀都这样子,倒不至于让苏延舟炫耀得这么厉害。

    可最近苏杪实在过于殷勤,苏延舟惊讶之余,也有些炫耀的心思,陆方有已经听的耳朵起茧子了,羡慕得紧。

    “说到你妹妹,到时候前院开戏,她可会来听吗?”程秋桉看着他们斗嘴,倒有些意思,只是还惦记着苏杪。

    他倒是想岔了,这个生日宴办的,竟然不是男宾女宾同席,只有折子戏开场的时候,他才有机会看到苏杪。

    苏延舟虽然是个木头,但也不完全是个木头,总算听出了程秋桉话里的意思:“你又是送帖子,又是问她听不听戏,可是想见她?缘何?张榜那日你们难道不是第一次见?”

    “是第一次见,只是晚间又见了一次,她去了云霭楼,跟我定的雅间正好靠着,有个人喝醉了到我房间闹事,被我给打了一拳,他娘子找过来,我想寻个人证,就寻到她了,她骗我她叫苏溪,是在南街卖糕饼果子的。”程秋桉凑近了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什么?”苏延舟倒是有些讶异,“她自出了那件事后,性子似乎是变了很多,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不过她倒是没说错,她确实叫阿溪,是乳名。”

    苏延舟说完又觉得不妥,女子的乳名轻易说给外男,也是不好的,于是对程秋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程秋桉重重点头。

    苏延舟也点点头,程秋桉他还是可以放心的,至少不是什么有邪念的人。

    只是如果真看上了自家妹妹,苏延舟心里也并不舒畅些。

    卢言敬那小子当初还不是说出了花,什么海誓山盟都用上,可只有两年,便已山盟不在了。

    所以这感情的事,苏延舟还是拿捏不准的。

    “她应该会来吧,反正我母亲会来,到时候她若不来,我便差个女使过去叫她。”苏延舟这才回答了程秋桉的问题。

    “兄长。”程秋桉退了一步,向着苏延舟作揖。

    苏延舟本还觉得没什么,他这一拜,苏延舟忽然自己有些助纣为虐的嫌疑。

    “我在这儿,是不是,稍微有些多余了。”陆方有看着两人嘁嘁喳喳,但他听得一清二楚,忽然有些怕自己被灭口。

    “小心舌头。”苏延舟和程秋桉异口同声,程秋桉还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陆方有也退后一步,马上作揖,一派能屈能伸的架势。

    三人说说笑笑,又出去跟人交际了一番,好不容易捱到了折子戏开场。

    苏溪没来。

    苏延舟倒是真靠谱,真让卢氏身边的婆子去叫了。

    三叫两叫的,才终于把苏溪给叫来。

    苏溪来的时候,是极度不情愿的,她知道程秋桉或许想见她,验证验证自己的猜想,但她并不想见程秋桉。

    多见一面,变数就多一些。

    她的计划可承担不了这么多变数。

    “母亲,您叫我?”苏溪明知并不是卢氏找她有什么事,但还是要乖巧地走到卢氏身边,问她有何事。

    “是你哥哥非让我叫你过来,扰着你跟穗佳钓鱼了吧。”卢氏知道自己女儿自从被休,就很少跟小姐妹相聚,今天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过来宴席,结果玩到一半还被自己打断了,心里稍稍有些愧疚。

    “没事,跟穗佳也没有那么多话可说。”苏溪想着,这都是苏杪的朋友,我能堪堪应付,基本都是依靠夏夏,客观来讲,叫我过来也算是救了我,“那母亲,我去问问哥哥有什么事。”

    “好,去吧。”卢氏拍拍苏溪的手,用眼神给她指路。

    苏溪果然看见她那好哥哥正跟两个男子站在一起,一个自然是程秋桉,另一个大许就是当日云霭楼里她没见着的陆方有。

    陆方有的脸生的有些女相,但身量很高,也稍壮一些,跟他的脸稍稍有些配不上。

    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陆方有倒是最像一个游戏人生的公子哥。

    若不是知道历史,苏溪也绝联想不到,陆方有竟然是在三个多月之后就差点丢了半条命。

    今日还如此鲜活的少年,终要长成杀伐决断的将帅。

    苏溪有些不敢走上前去,怕历史的尘埃散去,触碰到真实的时刻,她会太过不忍。

    “哥哥,”苏溪犹豫了一阵,看见苏延舟已经偏头看向自己,终于也鼓足勇气上前。

    “你来了,没什么事,就是瞧着,折子戏好听,就叫你来听一听。”苏延舟还没闻弦歌就已经知雅意,很快撇清了自己。

    “还有就是,也让你见见哥哥的同窗,这是陆公子,陆方有,现上阳府尹的嫡长子,现在在户部供职。”

    “苏杪,见过陆公子。”苏杪福了福身,她记得陆方有似乎是一甲十二名,在户部任职后,遇仪王之乱,去当了粮草转运使和监军。

    “原来你不叫苏溪啊。”程秋桉终于按捺不住。

    苏溪还真没想到程秋桉跟苏延舟的关系这么好,竟然这事儿都能直接说出来,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如此,那不如就道个歉,笑一笑,他们应该就放过她了吧。

    “当日情形,臣女不愿透露真名,望世子殿下见谅。”苏溪是有些能屈能伸在身上的。

    程秋桉刚要开口,看见苏延舟还在身边,顿觉好像很难开这个口,于是拼命给陆方有使眼色。

    陆方有倒是十分靠谱,拖着苏延舟就要去尝云霭楼的红袖招。程秋桉觉得红袖招好喝,让人从云霭楼买了些摆着,陆方有早就盯上了,现下有了机会,自然要去喝,还要强力推荐给自己的好兄弟。

    苏延舟本来还想听听他们说什么,给自家妹妹把把关,但是被陆方有这么一拉一拽,胳膊都有些疼,立马放弃了挣扎,只再回次头做做样子,也算是对妹妹负责了。

    苏溪并不知道苏延舟的心理活动,只觉得他跟苏克谦真是很像,都有一些看戏基因在身上。

    “我给你邀帖,并非孟浪,确实是想帮你重新开始。”看苏延舟走远了,程秋桉趁机开口。

    “世子殿下与兄长相交甚欢,愿给父亲和兄长解忧,臣女自然明白,兄长与父亲也很感怀。”苏溪并不看他。

    “确实,若为了你兄长,我自然也能做到,可我做这事,一开始,并不是为了你兄长,而是为我自己。”程秋桉并不入这个坑。

    “听你兄长说,你近几日都在给他做各种点心果子加果饮茶饮,只为了让他按你的心意送我一个生辰礼物,而你要送的这个生辰礼物,是北疆堪舆图。”

    程秋桉沉默了一会儿,十分真诚地再次开口:“近日北疆屯兵的消息传回上阳城,朝野中议论纷纷,我也在想,若有一日战乱再起,我是否能放得下我这些荣华,真正按我的理想,去疆场征战,击退外敌于千问江前。可你仿佛,知道我的心思,还笃定,我是做得到的。”

    “并且,既然你确实叫阿溪,当日,其实也不算骗我。我如今跟你说这些,是想问你,为何对我如此?”

    阿这……是她的果茶不好喝吗?苏溪真的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为什么苏延舟这么大嘴巴,不是翩翩君子吗?不是教民以礼、诫民以法、化民以德的大儒吗??

    史书,一定是在美化苏延舟这个男人!

    苏延舟到底知不知道,她不自己送的意思就是不想让程秋桉知道是她送的啊!苏延舟又知不知道,女孩子的乳名不能随便乱说的啊!

    苏延舟,我恨你是个木头!

    苏溪装得波澜不惊:“世子殿下肯救素不相识的陌生女子于礼法之前,肯对一个商妇作揖,自然也能为万民发一声叹,当日臣女也曾说过,必登门致谢,小小堪舆图,不过是臣女报偿恩情的一番心意。”

    “你为何不敢看我?”程秋桉看着苏溪一直不抬头,忽然有些莫名的恼火。

    苏溪依旧低着头,没有去看程秋桉:“臣女那日喝了几杯果酒,自知言行失当,给了世子殿下不可名状的错觉,如今想弥补,不愿再给人错觉。”

    “世子殿下今日生辰,年及弱冠,又于前些日高中,官袍加身,正是建功立业之际,不该纠结于这些小儿女之事。”

    “苏姑娘哪里来的言行失当,姑娘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一直是我一时间走火入了魔,继而痴心妄想,我步步进,姑娘则是步步退。我本以为姑娘是害怕流言,所以邀姑娘来我生辰,如今看来,的确是我太过孟浪。”

    程秋桉的声音一点点沉下来,苏溪仍不敢抬头。

    果然少年人就是经不起拒绝的,哎,虽然计划有些波折,但大体上也算成功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让程秋桉太难过。

    毕竟,她的本意是不希望程秋桉难过的。

    “我同你哥哥是至交好友,我同他的情分,远比我一时魔怔要紧,但愿姑娘谅解我一二,莫认为我不过是个轻浮浪子,我虚长几岁,往后,我们也可以兄妹之礼相待。”程秋桉朝着苏溪拱拱手,苏溪的目光正好能落到他修长的手指上。

    苏溪终于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程秋桉一眼,又低下头答话:“自然,世子殿下是翩翩君子,臣女并无误会。”

    “并非误会,我真有此意,且我不后悔我孟浪这一次,只是,苏姑娘放心,就到此为止。”程秋桉展开扇子,不再去看苏溪。

    并非误会,我真有此意。

    程秋桉,真的比苏溪想象中的,还要坦荡。

    苏溪的心狠狠动了一下,却又被自己压抑回去。

    她明白,从她想要拯救程秋桉开始,她就已经是学术界的叛徒了,但是她还想保留最后一点搞学术的人的尊严,那就是,至少不要对研究人物动情。

    真的爱上研究对象的史学研究者,其实也是有的,但是他们爱的都是文献史料中的那个名字。

    那样的人,与疯子无异,也鲜有人能再在学术界受人尊重,这是苏溪看到都要觉得实在太可怜的情境。

    程秋桉,爱情并不是一切,你有理想有抱负,也会再次遇见爱情的。

    况且,你遇见的爱情,若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那么,你也只会更痛苦,不会幸福的。

    所以程秋桉,不要走那条路,愿你能去走一条新的路,去找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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