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上一对雕刻龙凤呈祥的花烛正在慢慢消耗,烛光摇曳,暖黄充斥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与大红交相辉映。

    纱窗上树影婆娑,等烦了的苏达早就半掀开喜帕,盯着斑驳树影昏昏欲睡。

    不多时,一道人影从扇窗闪过,床上女子毫无反应,依旧半阖眼睫,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隔扇门翕动,一只黑皂靴轻巧踏入,又缓缓阖上。

    苏达睡得迷迷糊糊间,脑袋猝然垂下,急速的坠落感让她猛地睁开眼睛,恍惚间扶颈揉搓。

    被眼前正在优哉游哉,翘脚喝茶的男人牢牢盯着,仿佛被鹰隼窥间伺隙的猎物,后脊不自觉涌起一阵凉意。

    刚睡醒的迷迷糊糊瞬间的被驱散,苏达犹疑地眨巴着眼再看过去,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苏时清那个老实人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长凳上,温柔地望着她,轻声询问,“睡醒了?”

    苏达不喜猜忌,心有疑惑从不憋着,直截了当就问,“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苏时清的目光从手中茶水移到面前的小娘子身上,也抛出疑惑,“酥酥觉得为夫怎么怪?”

    她闻言蹙起秀眉,“你……夫君这个称呼,着实让我听着别扭。”

    苏时清把手中白瓷茶碗放下,又执壶重倒一杯,“可我们如今是盖了戳印有正经婚书的夫妻,为何不能以夫君自称?”

    苏达反驳,“可我们的和离书也存在盒子里,两年后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见苏时清端着茶碗缓步到她面前,一只白瓷茶碗摆在她眼前,碗中茶水浅黄中泛着青绿,一片微微绽开的茶叶沉在碗底。温润的声音也随着茶碗递来。

    “既然是假扮夫妻,自然要装得更像一些。漏洞百出遭人疑问,恐会更加头疼。”

    这话说得也没错。

    她抬手接过茶杯,喝下一口润润干涸的嗓子。

    只听如清泉汩汩流动地动人声音又接着传来,“才刚刚开始,就想着要和离,夫人实在心狠。”

    苏达手臂一抖,葱白指尖险些握不住茶盏,这人说话怎么如此肉麻,让她浑身发麻地抖了三抖。

    骨节分明的大掌旋即稳住她的手,淡粉指尖和她的朱红形成鲜明对比,顺势接过茶盏,搁到桌案上又坐下。

    她摆摆手,满脸不耐烦,“罢了罢了,不说这个,先说好,今晚我睡床,你……”她打量一圈灯光盈室的屋子,好像确实没别的地方可休息,“你随便找地方吧。”

    苏时清听完也不反对,只是睁着一双饴糖似的眸子低眉顺眼地望着她。这一个月以来,他好像从来都是苏达说什么就是什么,极少拒绝,从不说不,听话乖顺极了。

    想到这苏达罪恶感油然而生,她将还半坠在头上的喜帕一把扯下,听着院中仍旧嘈杂的人声,拍板敲定,“这样吧,公平些,我们都别睡了。反正就是凑合一晚上,明日补眠就是。”

    苏时清定然不会拒绝。

    她小心翼翼地去拆头上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金冠钿钗,一堆镶宝石嵌螺钿的金钗堆散在床上,苏达瞥一眼坐着发呆的男人讪讪开口,“我脚疼得厉害,你帮我把这些收好,明日要去还呢。”

    苏达戴的这些珠宝可不是自己花钱买的,而是去翠玉楼租赁的。押了不少钱在那,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男人端来妆奁坐在床沿耐着性子把首饰一件件收好,高大的身躯将暖光灯源遮得一干二净,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苏达身上,她忍不住后蹭两下,想逃出这无声无息地压迫感,脚又往锦被内缩了缩。

    脚裸一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她摸索两下,才想起来是牛婶拿来的《避火图》。心想正好,两人这样待着着实尴尬,不如找点事做。

    她献宝地将《避火图》藏于身后,故作神秘兮兮道,“我以前教过小童认字,自认为在教习上还是有一定天赋的,教你应该也不在话下。”

    两指衔着画册摇摇晃晃伸到苏时清跟前,《避火图》三个字明晃晃的映在他眼中,一向淡然无波的眼中瞳孔一缩,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可耳朵却红得要滴出血来。他咽下口水,强装镇定,“你要教我什么?”

    苏达兴致盎然地接着晃手中册子,看他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更觉好笑。

    她冲着苏时清放妆奁的背影嚣张调笑,“你怕什么,我真的教的不错的,不收束脩。”

    见他磨蹭,便独自翻了起来,这不翻还好,翻开后只见一对对男男女女穿着清凉衣不蔽体地以各种难以启齿的姿势纠缠在一起,越往后翻姿势难度越大。

    苏达看得瞪直了眼。脸瞬间涨得比大红鸳鸯锦被还红上几分,火辣辣的好似烛火迫近在脸旁,灼热感阵阵传来。额间冷汗噌噌往外冒,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不过如此。

    牛婶怎么也不说清楚,这下误会大了。

    她偷偷摸摸地瞥一眼还背对着站在书案旁的苏时清,哪知人正好转过身来,身如韧竹,丰神如玉,端得是潇洒出尘美少年哪还有一丝一毫刚刚的窘迫。

    册子“啪”地被阖上。

    眉如墨染,眸若星辰的男人笑盈盈看她,“怎的合上了,不是说要教我吗?是在床上?还是我抱你来书案?”

    苏达脸“轰”地烧得更旺,不知所措地瞪着澄澈的杏眼看着眼前男人。

    是她思想太污浊龌龊了?是她想的意思吗?

    她紧阖双眼一边拍脸一边甩头,想把这些荒唐念头甩出去。

    正努力时,一点柔软落在她头顶,苏达缓缓撑开眼,轻轻抬头。

    苏时清抿嘴饶有兴味地看她,好似再看西市上摇头晃脑哗众取宠的猴子。

    “再晃脑髓都要摇匀了,变傻还怎么教我。”

    羞耻感涌上心头,她用手扒拉掉苏时清抚在头上的手,手忙脚乱地将册子往鸳鸯喜枕下胡乱一塞,讪笑着解释着,“这图也太粗制滥造,实在不配做教辅。等下次我再寻到更好我们再继续,今日就先练练字吧。”

    随着一声也好,苏达半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放回肚子里。

    可接下来的陡然腾空,又让她手足无措起来,只能干巴巴的诘问。

    她见苏时清视线停在自己受伤的脚踝,不自觉的想后缩,可人都在他怀里,根本避无可避。

    “牛婶帮我按过油,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苏时清一手穿过腋下,另一手托起腿窝,苏达陷在他怀里,没有一点支撑,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相较于上回,她适应的快多了。

    “脚伤得这样厉害,这几天怕是都不能下地。”

    几步摇晃间,人已经稳稳落在桌案后的雕花靠背玫瑰椅上。

    这是前几日现打的椅子,毕竟是婚房里的东西,苏家三人一商量,怕被瞧出破绽,忍痛将苏达房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换了新。其他倒是能将就就先将就了。

    苏达靠在椅背上,双脚悬空,身侧不住的传来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夫人先写,让为夫先观摩一番。”

    对于书写一事,苏达一向极为自信,可现在被一双眼睛从背后盯着,她反而局促起来。目光反复流连在笔架上,犹豫不决。

    直到一道呼吸打在耳垂,她冷不防一激灵。一只大手伸向笔架,笔直的手指划过各种笔杆,看似随意却选下了她最爱用的一支。递到她手里,“夫人既然选不出来,就由为夫来吧。我觉得这只紫毫笔当是夫人喜欢的。”

    苏达纳罕,这人是如何知道的。提笔瞧了半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侧身去看苏时清。

    却不知两人离得这样近,仿佛她在凑近一寸,两人就肌肤相切,唇齿相依。灼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苏达连忙屏息,掩耳盗铃般飞速转头,好像只要她足够快,刚刚猛然凑近的就不是自己。

    可能实在太过心虚,即便若无其事的转过身,也觉得如芒刺背。

    “夫人不写吗?”

    一道像精雕细琢过的玉石互相撞击的清脆声音传入耳中。

    苏达心中默念清心经,眸光轻闪,费力想起她想要问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喜用这支?”

    “夫人笔架上狼毫、羊毫、兼毫、紫豪具有。多紫竹笔杆,看来是比较喜欢轻盈的手感,而我观夫人房中临摹范本乃是钟繇的《宣示表》,但你所写小楷秀美流畅,笔画细腻结构匀称,灵动非常,早就自成风格。若是想写出这一手好字,自然需要弹性极好的紫毫笔。”

    苏时清嘴上说着,手上也不闲着,他轻挪两步至椅侧,将葵瓣笔洗中清水舀入砚台两匙,捡起墨条轻磨慢研。

    一番话说完,苏达早已经写下苏时清三字。

    杏眼轻瞟一眼正在看字的苏时清,心中暗道他倒是挺会观察,说得也头头是道,想必以他笔力自是不用苏达教,如此字便不想写了。

    紫毫笔放置笔搁。

    “夫人怎的不写了?”

    她纤手指向紫毫笔娇嗔道,“我怕自己是在班门弄斧。你来写!”

    苏时清看她一眼,苏达也反看向他,眼中非写不可的意味明显。

    苏达只觉身后长袖带风,耳边碎发轻颤,长臂一把揽过自己的半边身子,她视线紧随手臂,双手局促地握紧扶手,屁股后挪,将身子牢牢蜷缩在椅子中,只为躲避迫人眉头的压迫感。

    脑中思绪翻飞,案上白宣上已经洋洋洒洒地出现两个大字。

    苏达眼前一亮,“虽只两字,却刚柔并济,狂放激荡。真是好字!”

    “夫人谬赞,我只会草书。”

    “怎会?我不信,你写来试试。”

    苏时清眉眼带笑,看她满脸期待,无奈又执笔,可一笔一划仿若自成一体,绵连不绝。

    苏达蹙眉,这楷书着实不行,但也不好打击,只好半开玩笑的说,“无事无事,不过是以这手楷书恐怕要绝了科考的念头。”

    “夫人这手小楷怕是要堪比状元郎了。”

    苏达闻言杏眼弯弯,握紧扶手的手也渐渐松开,掩唇而笑,仰头看向苏时清。

    花烛“噼啪”一声响,烛光骤暗又猛然亮起,火光摇曳间,桌案上的两人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门扇不知何时打开,晚风随着暴喝声顺势而入。

    “你、你你两干嘛呢!!!”

    苏父正睁圆了眼珠子,目眦欲裂满脸通红瞪着状似亲密的两人。

    苏达一把将苏时清推来,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摆着手慌慌张张,满脸无辜,“我们什么都没干。”

    倒是苏时清虽被推了一把,脚下却半分未动,唇边委屈差点奔涌出口,暗自瞥一眼苏达便收敛情绪,气定神闲地也一同望向门口的苏父。

    苏父一看就是喝多了酒,虽然脑子还算清醒,可说话已经磕磕巴巴,但勉强还能成句,“你!”他一手指向苏时清,“回,回你的西,西厢房。”

    “你!”指尖轻晃转向苏达, “赶紧,睡觉!”

    看来宾客已经走光,苏父像防狼一样,紧盯着苏时清不放,直到他一身红衣出屋,苏父才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紧跟出门。

    苏父住在东室,无需出前厅。

    而苏时清回西厢房,一定要从苏达屋前经过。

    芭蕉叶舒展在窗外婆娑起舞,小娘子极力勾着身子拼尽全力推开支窗,但也只颤颤巍巍露出一条小缝,堪堪露出小而精致的丹唇。她侧耳倾听窗外虫鸣风声中隐约夹杂的脚步声,轻声娇语,带着一丝窘迫。

    “我脚好痛,你能回来把我抱回床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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